斷舍離教學1

斷舍離教學1

顧一辭其人,知道自己的性格劣勢,是玉米餅子成了精,在戀愛的鍋里倒貼。又是上趕着去跟對方好,像條哈巴狗似的搖着尾巴。對方是直女也好,出軌也罷,她總是好聲好氣的,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事在先。

但她也並不是黏膩的那種性格,第一任女友走得很決絕,冷暴力,收拾東西什麼也沒說就走了,她也沒有再去追問,坐在屋子裏反省了自己的錯誤,吸取了教訓,對第二任女朋友照顧到頭髮絲上,也沒能阻止對方猝不及防地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她想離開,對方卻抽冷子把她抓住了,她這才發現自己是個軟蛋,對方把自己甩掉,她也無力爭取,對方拽着她,她也無法掙脫。

後來她在網上找到個合適的詞:舔狗。

最後一無所有。

沈雪柔像一道驚雷咔嚓劈下來,讓她冉冉升起的戀愛心情灰飛煙滅,同時也照亮了她的狗窩。

直女就直女吧,不談戀愛就不談戀愛吧。這個人不是沈雪柔,是聆聽她心事的一朵雪花飄,是峽谷里玩遊戲很菜被人罵也不會心態不穩定的人,當著她的面把自己心裏潛藏卻不敢直視的問題挖出來扇到她臉上。

狗叼住了過路人的衣角。

救救我,她心裏想,自己是個軟蛋,給自己報一門強化課程吧。

沈雪柔其人,外在簡直是理想的女性,你望見這個二十來歲的人大概就想得到她四五十歲的優雅樣子,是所謂“女人味”的化身,柔軟細膩,一種傳統的豐潤的美,玲瓏小巧個子不高,像一尊玉質的擺件。

沈雪柔環顧四周,指到一個共享充電寶盒:“把手機電量充滿,戴上耳機。”

她匆匆翻耳機,想起自己帶了充電寶,手忙腳亂地照辦。

對方說:“你可以接了牛皮糖的好友申請,你就約定時間去見她,到達之前給我打語音。對方說什麼,你有拿不準的,就咳嗽一下,我就告訴你怎麼辦。”

像一個代號牛皮糖的特工電影,她不由得緊張,點點頭:“那我現在就……”

“嗯,我回家去。然後你跟她見完面回來,我們還在這裏集合,我們復盤下。”

牛皮糖,真名李詩怡,她的前任,還是大學生的時候認識她,姐姐姐姐地喊,拍了很多甜蜜向視頻發在平台,喜歡拍她,後來她刷到了,還有不少點贊和評論在嗑糖,開了創作者共享計劃,接了小玩具的推廣,她都是後來才知道的。

她長了一張捯飭一下就會很帥的臉,在網上出現的斬男不一定但是斬女的視頻里出現過幾次,是化化妝也可以當網紅的臉。

她並不很喜歡面對鏡頭,但她的羞怯就被對方記錄下來。她心裏很滿足,覺得李詩怡很在意她,很在意到要每天記錄甜蜜日常。

有一段時間網上有個紋身師很火,李詩怡拉着她去紋了個情侶圖案,就在右手上,十指相扣發在微博上,她回家裏都悄悄藏着,不敢把手露出來。

偶爾她也會看看那些評論下的99的祝福,心裏涌動着很陌生的感動。在李詩怡的影響下,她關注了很多姬圈博主,李詩怡也經常發一些吐槽對象的投稿給她看,問她:“寶寶你會這樣對我嗎?”“寶寶你願意為我這樣嗎?”

一旦回憶起來就沒完沒了,她頓了頓,站牌一晃而過,她才發現坐過站了,立馬跳了下來,在下一站下車,看看地圖,步行着往回走。

打開耳機盒,掛好耳機,手指在沈雪柔的聊天窗口停了片刻。

又忍不住回想,她是在姬圈一個投稿中看見了李詩怡的投稿的。雖然匿名了,但李詩怡寫的那些東西,她都能和自己對上號。

李詩怡說,母親生病得了絕症,臨死前就要看到她結婚生孩子,她覺得非常痛苦,對不起女友,她真的很愛女友,她真的好想死。

這條投稿,顧一辭左思右想,裝作沒有看見。

沒過多久,她就發現了李詩怡和男人出去吃飯,手牽着手接吻,後來李詩怡就哭着對她說是為了滿足媽媽的心愿,等媽媽去世了自己就會立即離婚回到她身邊,問她願不願意等。

她心裏的拒絕說不出去,那個投稿里,李詩怡說自己很愛很愛,內心多麼痛苦,想要死,說自己的第一次都給了她,覺得非她不行……

就是這些話,她說,好的,但我希望阿姨身體健康,能先治病就不考慮什麼結婚——

李詩怡說:“你能不能不要這樣說話,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媽健健康康啊但沒辦法啊我不結婚她就不好好配合治療我有什麼辦法!”

她們總是沒有辦法,她特別能理解一個人“我沒有辦法”,因為自己也經常是束手無策呆在原地看着困難呼嘯而至的類型,對這種龐然大物一般的無助感同身受,所以她答應了。

回憶漫上心頭,已經不是第一次回顧,但次次都是如此,她想不出自己該在哪裏有所改變。她就是一個心軟的人,她只希望自己要是沒有看見那條投稿就好了。

李詩怡結婚後,賬號的內容和視頻全都刪掉了。一開始李詩怡對她說,廣告的分成作為兩個人未來去國外結婚的資金存起來,賬號清空的時候好像也沒這回事了。李詩怡說因為家裏彩禮要得很高所以置辦婚禮就是自家出錢,挪走了那筆錢,出嫁時婆家很高看她,覺得她那個破敗的窮家居然這麼大手筆,酒店香檳還有高級婚紗。

她作為伴娘和李詩怡的同學們坐在一桌,摸摸桌布和那些餐具,李詩怡和那個敦厚的丈夫過來敬酒時,大家都讚歎她品味好,婚禮辦得好,她說哪裏哪裏,都是在某紅薯上學的,只是某某富二代的平替啦。

每一步她都有一種說不出的不悅,但李詩怡很快就會有別的話來給她的心打補丁,一路走來把她馴化成這幅樣子,她自己也陷在這種詭異的泥淖中。

哪怕你是直女也……幫幫我吧。

撥出了電話,又忽然盼着對方在忙未接。這算什麼?但她還沒來得及內耗,對方已經接通了,她匆忙彙報進度:“我現在,到了她家小區門口了。大概還需要三分鐘到她門口。今天她老公不在,然後她找我好像是因為孩子怎麼了,然後需要我幫忙跟她一起去醫院。”

“還有孩子,多大了?”

“九個月了吧……“

“算算時間,是已經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懷上了呀。”

沈雪柔的聲音有點失真,顧一辭垂着頭,看着自己的影子有點駝背:“嗯,我是挺沒出息的吧?”

“把手機揣兜里吧,第一步就是不送她的孩子去醫院,你看着辦,怎麼拒絕。”

“啊?”

顧一辭以為會有個詳細教學,就像特工電影裏一樣耳機里一句自己說一句,沒想到是答案略。

“我又不認識牛皮糖,教學太細緻不符合實際情況,你加油,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萬一失敗了呢?她心裏幽幽地想着,爛泥扶不上牆……

耳機里又傳來一句:“但失敗也沒事,萬一這個牛皮糖突發心臟病在家撅過去了,你也是得給人叫救護車的。”

她忍不住笑了,真損,但緊張感似乎減輕了不少。

李詩怡住在二十三樓,電梯徐徐上升,偶爾咯噔搖晃一下,數字不斷變換,因為信號不好耳機里一片寂靜,她幾次拿出來檢查,自動掛斷了一次,趕在進門前又撥了回去。

沈雪柔:我以為你慫了。

顧一辭:我剛下電梯。

聲音像是已經傳到了屋子裏,2304的門忽然開了,李詩怡的頭伸出來,看見是她,匆匆地說:“快進來。”就縮了回去。

李詩怡穿着家居服,頭髮亂糟糟地別在耳後,隨意地扎了個丸子,散下來不少頭髮。

玄關堆着玩具和兒童車,鞋子亂擺,地毯上盡都是污漬。茶几上水果和水果皮混在一起,裝堅果的果盤在沙發上傾倒,灑了一串栗子和花生。孩子在瑜伽墊上亂爬,抓着彈力繩往嘴裏塞,電視上劉畊宏正在跳操。

她連忙去把小孩嘴裏的東西挖出來,李詩怡從廚房鑽出來,笑了笑:“你來了,我得收拾家,你幫我送醫院檢查,就還跟之前一樣我約的李醫生,你直接去就行。”

她剛要說好,耳機里傳來一聲:“讓她滾蛋。”

她想起來了,自己背負着要拒絕的任務。

李詩怡的女兒生下來就眼睛很大,女兒像媽媽。她抱起小孩放到嬰兒床里,絞盡腦汁:“我不太行,我下午還有事。”

“順帶唄,你來都來了。我是真忙不過來。”

“我不行。”她乾巴巴地拒絕,小孩已經張開手要跟她玩了,李詩怡擦擦手說:“你看,她就喜歡你,她跟你這個乾媽可親了,跟我都沒這麼親。求求你啦,你就順路唄,打個車立馬就過去了,也不費事,就檢查檢查,也沒什麼大毛病。”

她迫切地希望沈雪柔能指點她幾招,但李詩怡已經默認她不會拒絕,轉身又進了衛生間,扔出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下去的時候幫我把這些也帶下去唄,三單元有個老頭好像知道我經常扔東西,我一扔就追上來問我要不要,你要是看見了就說是我給的,省得下次見到了還要問。”

耳機里一片寂靜,像斷了網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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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與紅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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