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寶(二)
修者為探尋寶物,或捉妖拿鬼,或廣開大會,或仙門之間弟子來去交流,都免不了在人間行走。
而修者為凡人提供一定的安全保護,相對應的,凡人也會設置一些接待場所,以供仙人在路途中休憩。
這種接待處,一般設立在當地比較知名的富商,或官員家中。
按照皇家制定的規矩,在家主自住空間之外另闢一處,對照登門的仙人等級,提供餐飯,住房,一定量的盤纏等等。
也可以根據自家的經濟狀況,來適當的增加或減少接待流程。
而凡人之間,對修者的態度可以籠統分為兩大類。
非常熱崇,亦或者非常厭惡,兩方都較為極端。
若是討厭修者的家庭被分配到接待名額,卻又無法推脫,那麼提供的條件,自然都只有最基本的。
但若是崇拜修者的,則截然相反,甚至會比自家日常的吃穿用度還要更大花費,只為和修者有更多交集關係。
這種家庭,一般也會經常容收各路散修,與主人家一同宴樂。
賓朋滿座,人仙和睦,侃侃而談,有聲有色,倒也傳出了不少佳話。
而這種為了接待過路仙人特意開闢的場所,被統一稱為臨仙苑。
仙人只需要在城外公告欄,或者官府門前的特別文書上確認,當地哪家何處有臨仙苑,無需提前知會,直接上門即可。
從神極宗到幽州鬼城,路途遙遠,兩人中間倒是也住過不少家。
有着神極宗大師姐的名頭,在不同城鎮臨仙苑所得到的禮遇,基本上都是最高標準,甚至還無可推脫的收了不少禮。
一路走下來,盤纏甚至比來時還要多。
雲燼雪掂量着包裹,非常厚實,又打量幾眼對面少女的服飾。
嗯,賺到錢了,到時候給小傢伙換身好衣服吧。
抵達幽州前的最後一站,是個小村鎮,並不算富裕,也不太大,名叫春渡。
站在進入鎮子的石門前,雲燼雪驚訝發現,這麼小的地方,居然也會有臨仙苑。
真是方便啊,仙人兩界能這麼和睦的相處,也是奇景了。
不過也是,再如何厲害的修者,也有過只是普通人的階段。
根據地圖指示,設有臨仙苑的葉家似乎就在不遠處。
雲燼雪乾脆將車簾系起來,自己側身坐在前室,向車內輕笑道:“到最後一站了,炎玉。”
江炎玉靠着車廂,抱着雙臂,聞言慢慢睜開眼,轉頭看過去。
外頭霧氣濃重,玉冠仙人坐在車上,向自己柔聲笑言。
沉默片刻,江炎玉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合上眼。
雲燼雪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轉身回去控制着馬車前進。
自從知道此趟出門的目的是醒竅之後,好像就一直很沉默呢。
是因為要步入修鍊世界而緊張嗎?
還是害怕幽州鬼城這個名字?
也是啊,這聽起來就不是什麼好地方。
說實話,雲燼雪也太有自信,能夠在這個原書都沒有怎麼提及的鬼地方找到那枚果子。
但總要一試吧,如果湊巧成功,就能夠幫助小傢伙躲開重塑經脈的痛苦了。
不過,若是她真的很害怕鬼城,那就把她留在臨仙苑,自己單獨進去就好了。
在心裏打定主意,也恰巧看到濃霧破開之後的黑沉宅子。
一家人正站在葉家牌匾之下,似乎等在這裏許久。
站在那家人最前方的,是一位穿着紫黑袍子的中年男人,鬍子精心修理過,與鬢角一般銀白而整潔。
他身後站着兩位中年美婦,一個小男孩,三位家僕,都恭恭敬敬的行着禮。
臨仙苑之間,有時也會互通仙人的蹤跡。
雲燼雪很早就已表明自己要去何處,加上她的身份實在惹眼,是以這些人知道她會過來,倒也不奇怪。
但這般幾乎全家出動來迎接的陣仗,比那些用金銀寶器堆砌的富貴還要讓人惶恐。
雲燼雪心中一突,從車上下來,拉住馬後,向這家人行禮:“唐突登門,多有叨擾,請問春渡鎮的臨仙苑在此處嗎?”
為首男人回禮道:“請隨葉某來。”
江炎玉鑽出馬車,扶着木框眯起眼,視線在那家人身上掃了一圈,又移動到牌匾上。
空氣中流動的霧氣似有實質,她抬起手,轉動手腕,似乎能感受到穿透指縫間的冷潮。
放到鼻尖嗅了嗅,立刻滿臉厭惡的甩甩手。
她轉頭往其他方向看去,目光卻無法穿透霧氣。
這個地方...
雲燼雪正要抬腳跟着走進宅院,見小反派不知道在看什麼,道:“炎玉,我們進去吧。”
將人帶回來前,順着她目光也望進深霧。
雲燼雪才反應過來,進村鎮以來,沒有看到多少人啊。
是因為時間尚早,都還沒出來嗎?
先壓下奇怪心思,隨着葉家家主一同前往臨仙苑。
湖中間的獨立大房間,餐食已備好,幾位家僕服侍左右,都低着頭,看不清面容。
賓客皆落座,聊起路途見聞,一切都很妥當,雲燼雪卻發覺不少奇怪之處。
這家人行動做事都客氣十足,也足夠禮貌周到。
但奇怪的是,他們說話時,要麼是看向別處,要麼是盯着人臉上的其他部位,似乎在刻意避開目光。
進入葉家以來,她還沒和任何一個人對上視線過。
就算已經知道這世上有許多奇人異事,雲燼雪還是有些難以理解,這是什麼奇怪的習慣?
而當她拿起筷子,吃下一口看起來很不錯的熱菜時,那怪異感瀰漫的更大了。
本來這段時間,都沒什麼胃口,只是顧及着每個地方的臨仙苑家主都十分熱切,才將將吃上一些。
可這家人的飯,難吃到讓人懷疑是否在人間。
雲燼雪以為自己夾錯了,怕不是什麼小蟲鑽到自己筷子下面了吧。
但被困在筷子末端,咬下一半的,分明就是胡蘿蔔塊。
顏色正常,看起來也沒什麼問題。
怎麼能苦成這個樣子???
好不容易咽下去,雲燼雪嘗了嘗其他菜,瞬間封心鎖胃。
偷偷看葉家人,都吃的挺香。
看來凡人的實力也深不可測。
不過小反派也在一口接一口的喝水,沒怎麼動過筷子。
這明顯就是菜有問題了,小傢伙可是從不挑食的。
葉家主發現江炎玉始終沒怎麼吃,關切問起來。
雲燼雪心道:這傻孩子不會直接說難吃吧,要委婉些比較好,畢竟人家那麼真誠。
江炎玉道:“所有菜都有種苦味。”
雲燼雪抖着手去夾菜,心中也苦澀起來。
誰知葉家主笑起來,介紹說這苦味是一種本地特產,因為此地濕氣較重,加入這種特殊的食物,可以發汗。
原來是特產,還以為是自己味覺出了問題。
忍耐着多少吃了一些,在飯席結束后,雲燼雪以修習為借口,將小傢伙一起逃出葉家。
走在街道上,雲燼雪道:“剛剛那頓飯,你也沒有吃多少吧。”
江炎玉點點頭:“有點苦。”
有點??
那真是苦到人神共憤啊!
不過,倒是逐漸確認了一件事。
那就是雲燼雪這具身體,似乎天生感覺較為敏銳。
尤其是嗅覺,味覺,以及觸覺這三種,都較之旁人要更加明顯。
前兩者還好說,吃飯時,或是來到一處陌生空間,可以讓她提前察覺到可能存在的危險,有自保效用。
但觸覺這個,就完全只有壞處了。
天曉得她前幾日半夜時,腳趾撞到床柱,是怎樣撕心裂肺的疼。
以至於讓堂堂仙門首席大弟子,窩在被子裏捂腳哭了好大會兒。
得注意千萬不要受傷啊,不然這日子可過不下去了。
行在霧氣中,雲燼雪辨認着街邊裝潢,想找家食肆墊墊肚子。
可惜大部分店鋪都沒營業,偶爾有家開門的,進去看看,一個人都沒有,老闆也不在。
雲燼雪心道:這小鎮名字叫春渡,卻比冬季大雪封山還要冷寂。
如此走了半條街,終於看見一家餛飩小店,還在開張。
店鋪老闆籠着袖子,倚在鍋邊,迷瞪着眼,似乎睡著了。
雲燼雪過去,要了兩份餛飩。
老闆睜開眼,打着呵欠掀開鍋蓋,一大團熱氣湧出來。
“店裏坐。”
雖說店面露天,但桌椅擦的乾乾淨淨,泛着光滑木色。
雲燼雪問道:“炎玉喜歡吃餛飩嗎?”
江炎玉拆開筷子:“師姐,我是第一次吃這個。”
雲燼雪一怔,凝起眉頭,又鬆開,笑道:“那以後想吃什麼和師姐說,買給你,好嗎?炎玉。”
江炎玉垂着眸子:“師姐也不必總是叫我炎玉。”
雲燼雪問道:“你有沒有什麼小名?”
江炎玉道:“在之前,我家人叫我死豬。”
“嗯...”雲燼雪曲指,揉揉太陽穴:“我想想其他的吧。”
說到小名,不免想到她的本名。
江炎玉,火焰一樣燃燒熾烈的明玉。
江家那群德行缺失的人,已經讓女兒住豬窩,一定不會給她起這種名字。
雲燼雪好奇道:“你的名字是誰取的呢?”
江炎玉放空目光:“是我大姐給我取的。”
果然在她之前,還有其他女孩降生。
不用去問,也知道那位大姐恐怕已凶多吉少了。
怪不得她那麼憎恨啊。
又回想起那個血氣涌動的夜晚,臉上跳躍着火光,笑的前仰後合的少女,讓雲燼雪心裏不自覺出現三個字。
瘋小孩。
似乎適合作為小名,但要真這麼叫的話,小傢伙會生氣吧。
給第一個字拆去病字頭,只保留裏面的風。
雲燼雪道:“那我叫你風風吧,一帆風順的風,叱吒風雲的風。”
江炎玉有些發愣,像是沒明白這個字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她這般表情着實少見,雲燼雪忍不住笑道:“沒什麼啦,只是突然想到罷了。”
心中,卻翻起雲涌。
坐在面前把玩筷子,苦苦思考風這個字含義的少女,此刻如此乖順,像什麼也都不懂的世家小姑娘。
但你之後,註定會成為一團連天的大火。
而我就是讓你徹底焚燒的那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