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人（四）
“面來嘍。”
老闆端來三碗熱面，利索擱上桌面，笑言：“您慢慢吃。”
霧氣縹緲間，雲燼雪瞧見那紙上文字，一字字默讀出來，在心頭嘆氣。
順着執筆的手上游視線，落在燕歸星那張認真又板正的面容上。
一條命，按照她說的那種情況，還能理解。
連紙筆都要記錄其中，書中說女主恩怨分明，即使是毫不起眼的小恩也會銘記於心，果然如此。
江炎玉正在玩筷子，也靠過去看看：“誒，你字還挺好看的。”
燕歸星道：“多謝。”
雖說燕家人從不讓她學習，可來到這裏之前，她便隨着父母學會寫很多字了，加上人本就聰慧，所學內容日常完全夠用。
放下炭筆，重新確認一遍，燕歸星將紙張對上線條折好，放在胸前口袋。
江炎玉樂呵呵的收回目光，挖了幾勺辣椒進碗裏，和面一拌，紅彤彤一碗。
雲燼雪瞧了她一眼，有些弄不清這小孩的心思了。
出來時間不短，也碰到過不少人，什麼樣的都有，從沒見她對誰起過興趣。
此刻見到燕歸星，卻幾番主動搭話，又多次打量，小反派為什麼對女主那麼感興趣？
難道真是重要角色之間，命中注定的相互吸引嗎。
或許，也只是同齡人之間更有話題罷了，她倆畢竟年歲相差不大。
雲燼雪沒有多想，用筷子捲起一口面，吹了吹，小心放入口中。
燕歸星也吃起面來，儘管瘦的要命，頭髮也亂糟糟的，穿着最普通的粗麻衣，卻依然動作優雅，雪膚墨發，頗有美感。
而她身邊那位小反派，眉眼要更有侵略性一些，尤其眯着眼看人時，總覺得自己會輕易在她面前丟盔卸甲。
不過實際上，兩個人都不好惹。
雲燼雪真想立刻回去和閨蜜們吐槽，看看自己都做了多麼神奇的事。
在異世界，和主角與反派一起，吃面誒！
簡直人生不可多得的體驗。
燕歸星咽下口中的面，忽而問道：“我那些朋友，是仙君您找來的嗎？”
朋友？誰？
雲燼雪沉浸在幻想中，反應了好一會，才意識她說的是那群在大堂鬧事的乞兒。
江炎玉也看過來，咬着筷頭，若有所思。
雲燼雪冷汗都快下來了。
這事當然她做的，至於為什麼，原因很簡單。
既然不能按照原著劇情把人給撈出來，勢必要走點旁門左道。
作為女主，集中文章大部分筆觸的角色，對於其他生平經歷的描寫當然十分細緻，遇到過誰，有什麼遭遇，都分條縷析，事無巨細。
而女主前期在燕家，備受燕夫人折磨時，干苦力沒飯吃這種事，其實還算好。
若是碰巧燕夫人心情不好，就會直接把人趕出家門，就算外頭是數九寒天也不例外。
有一次被趕出去，女主餓的快昏倒，被路邊乞兒發現，並分給她半個干饅頭，才緩過一陣氣。
這之後，每次女主無路可去，就會和乞兒們待在一起。
她不願意吃偷來的食物，但可以去垃圾堆里和別人一起翻扒。
乞兒們見她長的玉雪冰霜，卻絲毫不瞧人低，便不會排斥她，願意接納進他們的群體。
是以方才雲燼雪以蜜餞誘人，再說出自己要救人的目的，那些乞兒便不顧被官兵捉拿的危險，願意全力配合。
雲燼雪之所以繞這麼個圈子，就是想將事情鬧大，而自己和小反派一道，聽見動靜再過去，就不會引起她懷疑。
女主這下直接問出來，雲燼雪差點被噎住，心臟被小小敲了下。
好在之前就和乞兒們說好了，隱瞞是自己將他們找去。
就算燕歸星後來去問，應該也問不到什麼。
想到這點，雲燼雪稍稍輕鬆些：“那些人並非是我尋來的，他們是你的朋友嗎？”
燕歸星瞧着她，那雙眼睛黑而深亮，不說話靜靜看人的時候，彷彿一面光亮的鏡子，讓人說不得謊話。
“是。”她點頭。
雲燼雪又道：“我們兩人本在逛街，突然聽到非常嘈雜的聲響，便過去看看，而後就見到了你。”
燕歸星眨眨眼，也不知信了沒有，垂眸道：“原來如此。”
雲燼雪在心中嘆氣，不論如何，算是應付過去了吧。
她下意識攪動着碗中麵條，突覺面頰一陣熾熱，下意識抬眸望去，小反派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雲燼雪一怔，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
稍稍捋了遍，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一件事。
她好像和小反派說過，燕歸星是宴鶴長老朋友的孩子。
那麼自己也算是這孩子的長輩，見面這麼久，連一句寒暄的話都沒有，非常奇怪。
雲燼雪頭疼起來。
和兩個聰明的小孩子打交道太難了，尤其還在自己滿口謊言的情況下！
簡直處處是坑啊！
她抓緊補救道：“歸星，還記得宴鶴長老嗎？”
燕歸星當然不記得，有些茫然道：“對不起，我不認得這個人。”
雲燼雪道：“對，你那個時候還小，所以不記得。宴鶴長老是你母親的朋友，我這趟過來，也是她托我幫忙，把你帶回去的。”
燕歸星喃喃道：“帶...回去？”
雲燼雪輕笑道：“對，我觀你此刻，應該也不太想留在燕家了吧，跟我回神極宗，好嗎？”
她剛想介紹一些神極宗是什麼地方，就聽見燕歸星道：“好。”
雲燼雪一怔，這小姑娘也不問問神極宗在哪裏，是做什麼的，就這麼答應了嗎？
也太好騙了吧！
好在原著中她一開始遇到的，就是宴鶴長老這種心胸寬廣，溫柔細緻，一心向正道的人。
要是換個壞人過來把她騙走，直接全劇終，這還了得？
雲燼雪有些無奈，問道：“你都不記得宴鶴是誰，就這麼直截了當的答應和我走嗎？”
燕歸星道：“我相信我母親的朋友不會害我。”
雲燼雪道：“可你母親並沒有告訴你這個朋友的事。”
燕歸星微微抿唇，垂下視線，指尖輕搓着筷子：“娘親還沒來得及和我說的事，還有很多。”
她七歲時便遭遇家庭突變，父母雙亡，流離到舅舅家生活。
那個年歲能銘記的事情不多，能了解的也不多，爹娘的經歷固然精彩，卻沒有和她講述的機會，是以回憶里，除了兩張逐漸模糊的面容，居然沒有更多東西。
雲燼雪說這些，可不是為了讓她回憶起過往而悲傷，於是閉嘴，不再言論此事。
以後相處教育的機會還多，之後再教她提高警惕吧。
江炎玉笑道：“燕姑娘也不必那麼難過，有爹娘也不一定是件好事，我就深有體會。啊，不過，我現在也沒爹娘了。”
燕歸星：“......”
雲燼雪：“......”
這瘋小孩說什麼呢。
雲燼雪一手捂唇，乾咳兩聲，將碗裏沒動過的雞腿夾進燕歸星碗中：“那麼瘦，多吃點。”
燕歸星微蜷手指，輕聲道：“多謝仙君。”
江炎玉原本正在嬉笑，見狀，那笑容一點點消失，直到毫無表情。
她收回目光，撥動着碗裏的麵條，沒吭聲。
雲燼雪只想着趕緊轉移話題，沒注意到這細節，道：“歸星，來說說燕夫人那件事吧，她丟的東西，在哪裏丟的，一一說來。”
燕歸星點點頭，開始講述。
仔細聽完，才會發覺，這真算不得什麼大事，兩句話就能解釋。
首先，燕夫人說書房丟了個玉台擺件，又在書桌下發現一枚耳環，這耳環是燕歸星的，便拿人去審。
在大堂上聽到的就是全部了，作為一個故事稍顯寒酸，連個轉折都沒有。
聽她說完，雲燼雪放下筷子，道：“放心吧，我會替你討回公道。”
吃完飯，帶人上門燕家時，日頭正猛烈。
小僕領着人進門，道路曲折狹窄，層層綠蔭讓開闊的院子也不敞亮，加上地方不大，顯得烏黑遮蔽。
一路來到間宅房前，在走廊前行時，門裏扔出一隻茶杯，在地上跌碎，滿地潑茶。
緊接着叫罵聲響亮：“廢物！真是廢物！”
雲燼雪腳步微頓，方才差點被那茶杯砸中。
她微微側首，向身後道：“注意地上的碎瓷片，不要踩到了。”
屋裏人大概是聽到了聲音，罵聲弱下去。
雲燼雪向前行兩步，跨過碎瓷，進入屋中，燕夫人正在整理衣飾，一位婢女立在她身側，彎腰埋頭，似在瑟瑟發抖。
銀衣仙人一進屋，似乎讓房間內亮了許多，只覺得月光緩緩流動，又停留在她眉梢眼角，充滿玉質溫潤氣。
燕夫人一直見不得有人比自己好看，況且是這樣突出的，語氣便不大好：“仙君來了。”
這可是雲燼雪聽過最曲折，最不情願的仙君二字，不過她不在意：“可否請燕夫人帶我去書房看看？”
燕夫人搓搓手絹，撫着邊角，就是不拿正眼看人：“您身份如此尊貴，何必來管我們自己家的家事呢？”
話說到這份上，燕歸星那賤娃子依然縮在別人後面，不知道主動過來，燕夫人氣的胸口微微起伏，嘴角下撇。
燕歸星注意到這個表情，目光有些躲閃。
往往這樣之後，自己就會遭難。
雲燼雪身形稍動，將少女擋在身後，輕笑道：“降妖除魔本就是仙家份內之事，無論是人中的妖...”
她看着燕夫人，聲線沉御：“還是連妖都不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