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褚漾離開后，屋內的空氣一下子沉靜了下來，偌大的房子霎時顯得空空蕩蕩的。

地暖不倦地散發著熱意，雙人床寬敞柔軟，身上也披着暖乎乎的毛毯，姜未卻總還是覺得缺了點什麼。

她本能地縮了縮雙足，仔仔細細地藏到了毯子底下，這才感到安心，又下意識警惕地抬眼觀察四周，確認褚漾還沒突然回來。

姜未放鬆了下來，慵懶地打了一個呵欠，不僅很困，還有點餓。

她趁着褚漾不住，仔細打量了一番卧室陳設：總乾淨清爽的佈局，床邊是明亮清爽的大扇落地窗，配着奶油色碎花窗帘，一面牆上是嵌入式衣櫃，再另一邊是書桌和書櫃，東西都收得齊齊整整，一絲不亂。

想到褚漾平素也是一絲不苟的模樣，姜未莫名覺得想笑，她信手拉開窗帘，注視着即將消逝的落日流霞，從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直接看見城郊的梅花山和翡翠湖。

剛過了元旦，氣溫回暖如小陽春，早梅已經星星點點開放了，紅白綠幾色相映成趣，配着蕩漾的湖水，十分的賞心悅目。

鳥鳴啁啾，卻讓人不覺得煩躁，姜未光着腳下床，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一點落地窗，冷氣和屋內熱氣撞在一起，睫毛上霎時凝結起了細細的小水滴，涼風撲面，夾雜着絲絲縷縷的梅香，有點冷，又莫名的有點爽。

過去七年了，榆城的景色一如往昔，只是她卻再也不是昨日心境了。

“真美。”姜未輕聲感嘆，久久注視着不肯離去，捨不得這眼前的滿目美景。

腦海里不住地盤旋着一個念頭：要是能一直住在褚漾家裏就好了。

只是隨即被她輕描淡寫地否決掉，褚漾那樣的獨立冷淡，又怎麼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她得寸進尺地撒嬌。

能和她完成那樣的荒唐婚禮，能允許她住在這個房間，已經是看在舊日情分上了吧。

姜未垂眸端詳着手上的白山茶戒指，款式有點老了，但保養得卻始終如新，戴在無名指上熠熠生輝，碎鑽摸起來冰涼剔透，讓她愛不釋手。

只是……事出突然，猝不及防，褚漾又是怎麼那麼自然地從口袋裏摸出一枚鑽戒的呢？

姜未不願再想下去，有時候，人活得不用太清醒，只要眼前是快樂的，不就夠了，又何必糾結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越想越餓，過了整整十分鐘了，褚漾還遲遲不來。姜未慵懶地打了個呵欠，赤着雙足慢悠悠地去客廳覓食。

地暖開得足，光着腳也不覺得冷，姜未困得眯上了雙眼，徑直打開冰箱，希望能找到一點好吃的。

不過以褚漾的性子推斷，估計不會有什麼零食飲料，能有新鮮蔬菜和肉就不錯了。

姜未如是想着，停駐在三開門大冰箱前，停留了一會兒，才打開冰箱門。

出乎意料的是，裏面的東西擺放得滿滿當當，一邊是各式各樣的酸奶、牛奶、新口味新品種的飲料，另一邊是琳琅滿目的新鮮水果，正中間除了一些蔬菜和肉，都是拿保鮮碗一一陳列好的東西。

姜未隨手拿起一瓶牛奶，日期是新鮮的，恰好也是她愛喝的牌子和口味，清甜的奶液入口，回味尚有餘甘，她舒服得情不自禁眯起了雙眼。

心中好奇，白色緞面手套輕輕擦過碗底，姜未拿起一個小巧玲瓏的保鮮碗托在掌心，低頭一看卻是愣住。

裏面端端正正放着的，是一份烤冷麵。

雖然已經冷了，但被保護得嚴嚴實實，就連一粒蔥花的位置都還在原處，看上去依然十分誘人。

再隨手拿起一碗，是一份玲瓏剔透的蝦餃。

再然後，是一碗水果撈，一份章魚小丸子，一碗炸醬麵……

姜未手上不停，一口氣把所有碗都看了一遍，到最後，她甚至看見了一份蟹黃湯包。

一份四個，安安靜靜地躺在碗裏，依然白白胖胖的模樣，還能嗅聞到誘人的香氣。

熟悉的褶子，讓她一眼就認出是劉記的手法。

而其他種種小吃，也都是雲林大學旁特有的口味，她大學的時候很是愛吃。

後來出了國，雖然這些東西也不是買不到，但都不是她想要的那個口味了。

而褚漾的冰箱裏，卻認認真真地保存着這麼多。

姜未對着冰箱愣神，滿目琳琅包圍着，一時間讓她覺得有有些荒謬。

恍惚間記得褚漾並不喜歡吃這些小吃。

也算不上不喜歡，只是可吃可不吃，於是索性就乾脆不吃了，既省錢，也省得長胖。

而她卻截然不同，有什麼喜歡的就放肆地買，一定要吃到才心滿意足。

只是終究胃容量不夠，想吃的又太多。

於是某一次，當姜未正在大學對面的美食街上眼巴巴看着烤苕皮的時候，突然出現的褚漾就成了她的救星。

褚漾依然是清冷如霜的模樣，淡淡地喚她一聲：“姜未學姐。”

姜未轉頭，宛然一笑中是掩不住的欣喜，招呼她過來：“想不想吃烤苕皮，我們一人一半？”

褚漾遲疑了一下：“這個……”

姜未打斷了她的話頭，指了指手中剩下的半碗烤冷麵，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我請你好不好？”

她放軟了嗓子，深栗色捲髮散落幾綹，在眼前晃啊晃，莫名的勾人，嗓音也越發甜膩起來：“褚漾學妹，就當幫我一個忙吧，實在吃不完了……”

褚漾定定看着她：“學姐很想吃？”

姜未連忙點頭。

褚漾忽然微笑了一下：“好吧。”

下一秒，姜未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手中剩下的烤冷麵被奪過去，而褚漾低頭，一板一眼，認認真真吃得香甜。

明明早就涼了，而且還是她吃剩的，可是褚漾卻吃得不疾不徐，甚至還點頭誇讚：“很好吃。”

姜未心中瞬間湧起欺負學妹的愧疚來，她有些不忍心地提醒：“褚漾學妹，這是我吃剩的……”

褚漾疑惑地抬頭看她，清淡目光在茶褐色眼鏡下尤為疏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態：“怎麼了？”

她這麼坦坦蕩蕩，反倒弄得姜未有些不好意思。

女孩子之間分享食物原本是常事，再糾結下去反倒顯得太過生分——儘管她們本身就不是非常熟。

她只能搖搖頭：“沒什麼。”

烤苕皮好了，姜未接過，一轉身，褚漾已經走遠了，她急急地迎風喊：“褚漾學妹！”

褚漾倏然回頭，夕陽在她身後給她鍍上一層金邊，模糊間看不清臉上表情。

遠遠只聽見褚漾抬高了嗓門：“怎麼了？”

姜未急匆匆地快步趕上去，來不及喘勻氣，先舉着兩根烤苕皮問她：“牛肉和魷魚，你要哪個？”

距離一時間估算錯誤，姜未跑過了頭，兩個人之間距離貼得太近，以至於烤苕皮差點送到了褚漾鼻子前面，香味迎風直直鑽進鼻端，姜未有些饞，但還是矜持地讓褚漾先選。

褚漾卻是安靜地看着她，半晌不答話。

姜未有些着急地催她，兩根簽子豎在褚漾面前，她巴掌大的臉被遮住一大半，卻還在急切地問她要哪個口味。

褚漾心想，這些小吃食真就這麼好吃嗎？讓姜未如此魂牽夢繞？

那……如果她變成烤冷麵，亦或是烤苕皮，被姜未吃到肚子裏，一定會很幸福的吧？

這念頭太古怪，以至於褚漾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情竇初開，她哪裏知道對喜歡的人多少的依戀程度才算正常。

她只是憑着自己的本能，想要靠近姜未一點，再靠近一點。

然後在姜未可以接受的距離上，小心翼翼地停留，不再前進一步。

……

半天過去，褚漾還是沒有回答要哪個口味，卻猝不及防地伸出手，輕輕地將姜未掉落的那一縷碎發撈起來，別在她耳後。

然後認真地端詳着姜未一張嬌美的臉龐，在姜未徹底着急之前給出了答案：“都想吃，學姐你先吃吧，我吃你剩下的。”

“這怎麼行呢，褚漾學妹？”姜未哭笑不得。

哪有人自己吃好的，給別人吃剩的。

最終在姜未的堅持下，烤苕皮分成了兩份，一人一半，這樣每個人都可以吃到兩種口味。

姜未還有課，早就去得遠了，只留下褚漾一個人定定站在美食街上，一口一口地吃完剩下的烤苕皮。

她吃不得辣，姜未卻加了變態辣，褚漾吃了一口，眼淚就把眼鏡給砸花了。

她面不改色，吸了吸鼻子，一口一口地將自己的那一半吞吃入腹，無比滿足的模樣。

姜未給她的，那就是無上的珍饈佳肴，再美味不過。

她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