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未來
夜間的佛堂,神秘而肅穆。
供台上燃放着三柱清香,室內充斥着白檀的味道,讓步入其中的人感受到久違的寧靜。
“祖母,可還滿意?”
“你該問自己,而不是問我。”
任冉玥跪坐在蒲團之上,抬頭直視着享用人間香火的神佛,敬畏有餘,虔誠欠奉。
怎麼可能滿意,又怎麼可能甘心。
打鐵還需自身硬,她不想從家世背景上找原因。藉助他人力量謀取的東西,容易獲得,也容易失去。
像:“如果出身能夠好一些,就不需要虛以委蛇、盤算至今。如果出身能夠好一些,就能把其他人都踩到腳下。”這些想法,任冉玥從來都沒有過。
與其去思考為什麼沒有投個好胎,不如思考自己怎麼才能強大起來。
“我能做到更好。”任冉玥堅定的說道。
任老夫人像是沒有聽到任冉玥的話語一樣,閉着眼睛轉動手上的佛珠。
見祖母沒有接話的意思,任冉玥將未說完的話語咽下。靜謐的佛堂里只剩下了兩人的呼吸聲和佛珠轉動時發出的聲響。
不知過去了多久,任冉玥跪坐的雙腿已經失去知覺,背部卻未佝僂半分,直直的挺着。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任老夫人高看了任冉玥一眼,不是誰都有這種心性,也不是誰都能進入她的視線範圍。
“理由,給我一個理由。”
任老夫人需要一個理由,一個推波助瀾、引風吹火的理由。
聽到祖母的話后,任冉玥臉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我在這,就是理由。”
祖母會選擇她,家族也會選擇她。
任老夫人冷哼一聲,面上露出了諷刺的表情,年輕的時候誰不是意氣風發、鮮衣怒馬。可命運,並不會善待這些想要挑戰它的人。
棋差一手,滿盤皆輸。
比起嫡系的幾個,任冉玥確實更為合適。不會因為傲慢摔個大跟頭,也不會因為落差過大而患得患失。
其他人不知道修仙界的實情,她們這些過來人還不清楚嗎。
“記住你是從哪裏走出去的。”
“不會忘記的。”任冉玥說完朝着祖母的方向低頭行禮,隨後撐着蒲團起身,上前將任老夫人扶了起來。
成功和失敗,在一線之間,也在一念之間。任老夫人與其說是被任冉玥說服的,不如說是被自己說服的。
她也曾是登天梯上攀爬的少年,也曾暢想過騰雲駕霧、傲游四海、行樂千山的生活。
可惜,就差了那麼一點。輸給了自己,輸給了傲慢。見過五光十色的世界,穿過阻隔兩界的屏障,又怎麼會願意待在這四方天地。
許任冉玥一個未來,何嘗不是許自己一個未來。
議事廳內,任府嫡系一脈最後確認着此次前往修仙界的人員名單。
現任族長任仲遠清了清嗓子看向了座椅下方的族人:“人員大致確定,諸位可有異議?”
原本這個環節只是走個過場,畢竟人員很早就已經擬訂,沒想到任老夫人會冷不丁的出聲:“加上任冉玥。”
“任冉玥?仲遠的庶女?”
“最近倒是經常聽見這個名字。”
“仲遠生了個好女兒。”
“三、四皇子的側妃還未選定,不若推任冉玥一把。”
“我看合適,側妃不算委屈她。”
族人們三言兩語將任冉玥的未來確定,他們已經做了極大的妥協。親手給任冉玥送上了一張保命符,只要未來六公主浦從菡不倒台,那麼這些日子裏任冉玥做過的那些荒唐事就不會被深究。
任老夫人清楚眼前的這些人在想什麼,不過是怕地位被動搖,怕利益被分潤。
“那好,不用加入任府的名單,我親自向上舉薦任冉玥。”
話音未落,眾人面面相覷,臉色都不大好看。
族長任仲遠沒什麼意見,嫡系同樣有遠近親疏之別。再者說,任冉玥最近的表現他都看在眼裏。與嫡女相比,也不差什麼。
源源不斷的利益來源才是維繫家族榮耀的定海神針。
任仲滇很是不滿,原本長兄就佔了2個名額,要是加上任冉玥,旁人連口湯都喝不着。
“母親,如果開了這個先河,其他庶出的心思也會起來,到時候可就不大好辦了。”
“是啊,先河不能開。”
“任冉玥是您的孫女,其他人也是,這樣做,置他們於何處。”
任老夫人不願再聽他們繼續掰扯下去,冷着臉說道:“任府近60年未曾出過登天之人,日後難道要向別的氏族搖尾乞憐維繫榮光?”
“錦衣玉食到底是從何處來的,還需要我去提醒你們嗎?”
真真可笑,固步自封只會被浪花淹沒。
普通人家未嘗沒有驚才艷艷之輩,只是缺少機會罷了。既然能給出機會,又出現了具有潛力的後輩,為什麼要糾結門前的三瓜兩棗。
任仲滇企圖和族人一起進行反駁,但卻沒有一個人搭理他,大家齊齊的沉默了。
他不死心的問道:“母親認為任冉玥一定可以嗎?”
“她有機會,你有嗎?”任老夫人將刀子直直的插進任仲滇的心裏。
孩子才是家族的未來。
接受了大廈將傾的預想,再去看待任冉玥進入名單的問題,眾人的抵抗情緒無疑消退了不少。
一旦任府失去和修仙界的聯繫,失去血脈之間的連接關係,那麼他們在座的所有人,都會被時代的洪流碾成碎渣。
原本其樂融融的分蛋糕環節變得沉重無比。
族長任仲遠在大家的默認下,一筆一劃將任冉玥的名字寫進了名單。
如果任冉玥沒有成功,庶出將永無出頭之日。
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了。
議事廳的族人散去,任仲遠恭敬的向任老夫人行了一禮:“兒子謝過母親。”
“謝什麼?不過是為了自己。”
“母親給了她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作為父親,合該謝謝您。”任仲遠知道自己佔了便宜,之前就在名單上佔了2個名額,再加上一個任冉玥,無疑是將最大的一塊蛋糕分走。
“呵。”任老夫人不願多說,任仲遠天資不高,能被推選為族長,不過是因為長房嫡出的身份。過於看重眼前的利益,忽略了核心的所在。
改變命運?笑話。
任仲遠早已習慣了任老夫人的冷淡,自他出生起,除了宴會社交的場合,就沒怎麼見任老夫人笑過。
起初還以為任老夫人不喜歡他,後面才發現,任老夫人是不喜歡他們所有人,沉浸在登天之路不願醒來。
他們這些失敗者,誰又願意醒來。
“母親早些休息,兒子先行告退。”
任冉玥在名單上報后,與父親任仲遠進行過一次談話,那也是她第一次單獨和任仲遠相處。
沒有期待,自然也不會因為任仲遠展露出來的慈父形象而動搖。
“出門在外,代表的不僅是自己,還有家族。有的時候,世俗的權勢並沒有那麼重要,你可明白?”
“冉玥明白父親的意思,定會加倍努力。”
任仲遠對上道的任冉玥很滿意:“不要辜負家族對你的栽培。”
前往修仙界的大門已經打開,一個個名字在宣紙之上浮現出來,等待命運的召喚。
張夫人知道任府上交的名單,已經是通報之後了。這則消息,猶如一道驚雷,炸在了眼前。她連一點勸說、更改的機會都沒有。
出了這檔事,其他府上的人該怎麼看待她。
連庶女都管不好,平白無故讓人爬在頭頂上欺壓。
“夫人?夫人?”
袁婆子向張夫人彙報着府上的情況,半晌沒聽到張夫人的答覆,只得出聲提醒。張夫人已經不是第一次走神了,下午得請大夫過來瞧瞧。
張夫人回過神:“什麼?”
袁婆子小心翼翼的回道:“五小姐最近放了很多人出府,夫人可要叫她來問問話?”
“不用。”張夫人不想聽到這個名字,現如今的任冉玥可不是她能輕易拿捏的,再怎麼不高興,也得打碎牙往肚子裏咽。
任冉璇那邊還在瞞着,怕她知道後去找任冉玥麻煩。這種時候,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才是最好的。
萬一真的讓任冉玥雞犬升天,可沒處喊冤。
張夫人當然對任冉璇有信心,精心教養的兒女,怎麼著也比任冉玥要優秀。只是現下,還未確定任冉玥能走到哪一步,不好去處理她。
眼不見,心不煩,隨任冉玥折騰,摔下雲層,再去看她的醜態。
袁婆子都想找個神婆過來看看張夫人是不是中邪了,怎麼會前後轉變這麼大。五小姐又不是什麼金貴人,六公主也庇護不到任府。
這麼大一個把柄,就從手裏溜走了。她倒是有想法,但她不能做張夫人的主。
“琴音,這個是你的身契,我讓人幫你消了奴籍,你跟其他人去嶺南找魯川吧。”
任冉玥將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的處理着,她原本給自己制定的計劃,換成其他人也挺好的。
天高皇帝遠,日子總比現在過的舒心。
“琴音不走,小姐還有用到琴音的時候。”琴音感覺任冉玥在交代着後事,她不想就這樣當個逃兵。
“沒事,你替我看看嶺南的風景,長這麼大,我還從未出過盛京。”任冉玥把身契強硬的塞到琴音手中。
“琴音願和小姐一起赴死。”
“哪裏是赴死,我在奔向未來啊...”
任冉玥勸說了很長時間,才將此事含糊過去。這是一場沒有終點的旅程,她沒有退路可走了,無論成功和失敗,都沒有退路可走。
乘着還有時間,還有的選。
假如失敗回到世俗界,她逃不出眼前的四方天地,更不需要琴音等人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