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次日下午兩點。
“呀,都在等我?”五條悟跨進房門,右手捏着黑色眼罩的邊,時不時扯一下,彷彿那塊布料讓他很不舒服似的:“硝子也沒來吧?”
家入硝子咬着根沒點燃的煙,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比你早到一分鐘。”
高專的會客室圍繞着中間的玻璃桌,放着一圈沙發,平日裏那些忙得見不到人的一級術士坐得滿滿當當,全場唯一等級不夠的三輪霞立在京都校長樂言寺老頭身後,內心的洶湧澎湃被迫壓抑在打工人面具之下。
等着五條悟一到,高專負責人夜蛾正道咳嗽了聲:“行了,下次早點來就行,既然人齊了,就開始說正事吧。”
能讓這麼一群大忙人聚集在一起的正事,三輪霞精神一震。
夜蛾正道話鋒一轉:“昨天有人向窗提交了詛咒師夏油傑的殘穢,專業人員去過殘穢遺留現場,初步判斷盛目町7號64人全部死亡,死因不明,咒力源頭小山葵不知所蹤,詛咒師夏油傑疑似重新出現,大家有什麼頭緒?”
三輪霞聽到這裏,怪不得呢,她想,和夏油傑有關——
她當然知道夏油傑,弒父弒母的叛徒,殺人如麻的詛咒師,一身報應的盤星教教主,那人名字後面墜着的血海夠他還到下下下輩子,年關將近時夏油傑掀起百鬼夜行,往京都扔了幾千隻咒靈,大戰過後,三輪霞捂着傷口看着一具一具裹屍袋被抬走,腦袋木得發麻。
下一秒她見夜蛾正道從抽屜里取出本書,又從書中取出張照片,用吸鐵釘在鐵板上。
十年前技術還沒如今這樣好,照片已經有點泛黃,上面照着個穿着黑色外套的年輕人,他像是被人突然叫住回頭,神情還未反應過來,但唇角眼裏全是疏朗的笑意。
下面由一團橫七豎八的鬼畫符簽了個字,但名字已經被塗掉了,看不出來是什麼。
三輪霞思緒跑得老遠,嘴一禿嚕皮沒憋住:“夜蛾校長你哪來的照片?”
她一回神發現所有人都用那種“太好了這裏有個弱智”的表情,慫得縮了縮脖子:“怎麼了?我以為詛咒師都是那種行蹤不定走哪哪死人……”
五條悟突然開口:“我拍的。”
三輪霞“哦”了聲,那正常,五條悟無所不能。
五條悟靠着門,他沒多做解釋,瞥向安靜如雞的眾人:“別愣着,你們倒是討論啊?叫我來就是為了看一屋子人坐着?”
他瞅着三輪霞一個人孤零零地站門口,不着痕迹地皺了下眉:“你也過來坐下。”
樂岩寺老頭用拐杖重重地一搗地面:“五條……”
五條悟沒理他,看向夜蛾正道:“既然沒人張嘴,我就先說了,你們不就是想知道我到底殺沒殺夏油傑?”
被開除人籍的樂岩寺老頭:……
眾人神情各異,卻被五條悟一陣見血地戳中了關鍵點。
此時此刻,在場所有人心底都有個疑問。
你是不是和夏油傑有私情,所以你沒殺他?
五條悟的強悍人盡皆知,別人是特級術士,是因為能力終於摸到特級,五條悟是特級,是因為最高等級只有特級,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倒霉詛咒師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怎麼就夏油傑是個意外?
總不能是打不過吧?
這話又問不出口。
對五條悟說這種話是很嚴重的指控,御三家之一的五條家要是知道他們捧着揣着的祖宗,被人污衊和詛咒師頭子有私情,頭一個要炸給他們看。
“怎麼沒人問問我呢?”一道有點刻薄的聲音插進來,三輪霞順着聲音望過去,發現出聲的居然是家入硝子。
她對這位咒術師印象不深,只知道她的術式格外稀有,是罕見的治癒系,只剩一口氣也能給拉回來。
更多時候,她更是一道懶散的影子,捏着煙隨意坐在角落。
滿室目光都集中在家入硝子臉上,使得五條悟的走神便沒那麼明顯,她在懷裏的文檔袋裏翻了翻,兩根指頭夾着張CD碟塞進讀碟口,讀碟機滋滋轉了兩聲,屏幕里一個穿着白大褂的背影背對着鏡頭,正在不鏽鋼水池前洗手,一分鐘后,水聲陡歇。
家入硝子那極富辨識度的聲音響了起來,平鋪直敘:“報告日期2017年12月25日,屍檢檢驗報告人家入硝子,送檢人五條悟,被檢人夏油傑,死者傷情鑒定如下。”
驗屍房裏很安靜,靜得只有電流偶爾彈個花響,慘白的白熾光下,寬鬆的袈裟裹着夏油傑的軀體,角度一轉,浸了血的金線便泛着冷光,五條悟坐在檢屍台對面的椅子上,白布蒙眼,仰面望着天花板:“開始吧。”
家入硝子的每一刀都很精準,在男人胸腹前畫出深刻的Y型傷口,報告時口齒清晰,夏油傑死前似乎受了很重的傷,左臂不知所蹤,三輪霞一邊觀察着這位詛咒師,他的屍檢報告正由家入硝子一條條陳述,一邊小心翼翼地往身旁偷瞄,內心對五條悟的崇敬更上一層,一對大眼睛再也擋不住憧憬的光。
五條悟閉着眼睛都被她的尊敬震到了:……
他今天一直在走神,眼睛從起床就不舒服,平日戴慣的眼罩現在怎麼戴怎麼難受,那段所有人都聚精會神盯着看的破CD,於他來說是現場回放,沒必要重溫。
剛打算閉眼歇會兒,沒想到多了個迷迷瞪瞪的小姑娘來煩他。
他掀起眼罩一角瞥過去,尾音上揚:“我臉上有東西?”
三輪霞脫口而出:“不愧是您。”
“啊?”五條悟沒理清這姑娘的腦迴路。
“我上次遇見二級咒靈就差點被殺了。”三輪霞的崇敬傾瀉而出:“夏油傑那麼厲害的特級,您祓除他連點血皮都沒破,這就是無下限術式的能力嗎……”
反觀夏油傑都傷成什麼樣了,實力差距一目了然。
三輪霞還有一肚子讚美要講,但那雙蒼藍的眼瞳就那樣安靜地凝視着她,三輪霞被五條悟瞧得莫名有些心驚,她磕磕巴巴地卡了兩下殼,五條悟卻突然笑了下,拉下眼罩轉回去,語氣輕快:“澄清一下,這不是我做的。”
“……那、那是?”三輪霞問。
不等五條悟回答,外放的家入硝子聲音略帶沙啞,應該是因為說了太久話:“內部檢查發現食道咽喉黏膜損傷,胃壁肌肉痙攣,賁門損傷,均為長期經常性嘔吐所致,心臟貫穿損傷,無其他異常。”
三輪霞的注意力一直黏在五條悟身上,五條悟遲遲不答,她也就屏息凝神地等着,他平日戴着眼罩,心靈的窗戶直接被遮得連絲光都透不近,雖然他基本沒有不笑的時候,但總顯得難以捉摸。
但不知道為什麼,某一個瞬間她似乎感覺五條悟的情緒……有點難過。
又過了好一會,五條悟才冷淡道:“自找的,活該。”
視頻里的家入硝子還在繼續敘述:“……屍檢病理學檢查:確認死者心臟被貫穿,系瞬間死亡,結論:死者被擊中心臟致其死亡,死亡時間2017年12月24日下午19時許。”
“經檢查,死者確認為夏油傑無誤。”家入硝子平靜地收了尾:“特級詛咒師夏油傑確認祓除無誤,報告人:家入硝子,五條悟。”
屍檢報告明明白白擺在所有人面前時,在場的人無論立場如何,都沒話可說了,除去三輪霞這些小輩,絕大多數人都見過十六七歲的五條悟和夏油傑,和招貓逗狗的五條悟不一樣,夏油傑滿口正論,被五條悟襯得格外沉穩。
不過身為五條悟的摯友,那些上樑揭瓦的討打事夏油傑也一件沒少干,只是他更會裝模作樣,活脫脫一位吃雞連骨頭帶皮還會擦嘴的大尾巴狼,還能不着痕迹地把五條悟的鍋也拎過來一起背了。
少年老成,當年事發之時,誰都沒想過這樣一位好學生竟然能幹出那樣極端瘋狂的行為——
“看來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我們又多出一個棘手的敵人。”一級術士七海建人重新將問題擺回檯面:“在確認夏油傑已死的前提下,什麼人會偽造他的殘穢?又或者是夏油傑死前的後手?”
“不是後手,他十年都沒折騰出什麼像樣的成果。”五條悟直接否了這個猜測。
這擺爛的混賬玩意還能突然不擺了?
“沒準是五條老師的敵人?”乙骨憂太下意識說,他是五條悟的學生兼遠親,屁股天生就是歪的,想問題格外容易偏向自己老師。
畢竟夏油傑這個名字就代表着他生命中的一小半都和五條悟掛鈎,利用夏油傑陷害五條悟再容易不過。
這話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說了種很蠢的假設,在咒術界尋找五條悟的敵人,彷彿在撒哈拉沙漠找沙子,滿地都是,一時間各種假設此起彼伏,五條悟聽了會,弔兒郎當地把兩條腿翹着搭在一起:“還有一個假設。”
三輪霞吞咽了下:“什麼?”
五條悟說:“移靈。”
五條悟目光落在那張照片上:“眾所周知,咒術師的死亡並不代表終結,我一直有個疑惑,百鬼夜行那天……”
只是念出百鬼夜行這名字,五條悟都嫌丟臉:“夏油傑過來宣戰那天,東京新宿和京都咒靈共計3426隻,他身邊的特級咒靈僅有1隻還沒放出來——已知咒靈操術使用時沒有距離要求,他大可以悄無聲息地在某一刻直接把所有咒靈扔在東京市中心,既能幹掉更多他不喜歡的普通人,也能給我們製造更多麻煩,然而這位詛咒師朋友不辭辛勞,不遠萬里特地來高專發個宣告,讓我們做好互相詛咒的準備。”
眾人:……
沒錯,夏油傑的行為是真的格外智障。
五條悟嗤笑道:“所以夏油傑的術……腦子被什麼門給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