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小山太太的舉止還保留正常人類的痕迹。”
伏黑惠辯解似的強調:“沒完全變形,聲帶正常,還沒到歇斯底里的地步,就算是被轉化,也剛被轉化不久。”
嘴硬。
房間裏的粘液透露着不祥的腥味,夏油傑懟完人就輕飄飄地轉回去了,轉身過程似乎有道光亮,刺得他眯了下眼,這年頭的小孩都是越逗越不經逗。
他嘴裏說著讓伏黑惠離遠點,自己卻靠近過去:“你說得對,她還在友善地和你打招呼。”
“……”伏黑惠無端又有種自己在挨罵的感覺。
他冷聲地說:“歷史上也出現過人轉化成咒靈的例子,無一不是源於人為詛咒,你最近見過打扮奇怪的人出入這棟公寓嗎?我有理由認為她是被詛咒師詛咒了。”
夏油傑用指尖撥了撥飯碗裏的白米飯,熱騰騰的米粒沾了點在他指尖,他隨意碾了碾,細膩順滑,幻象和實物是完全不同的手感:“話別說那麼早,把人活生生變成詛咒有多難?出視入冥,三災五難,早些年得找個和尚對着黃符念上四十七天邪經,什麼詛咒師閑得耗這麼多精力對付一位家庭主婦?”
“你怎麼知道的?”
這些知識就像水一樣奇妙地出現在他空空如也的腦子,夏油傑隨口說完才意識到這和他普通人的人設大不相符,於是彎了下眼睛,抬頭對着伏黑惠打補丁:“平時多看點維基百科——哎——讓門敞着!”
晚了。
伏黑惠飛快地縮回手,自知理虧:“我看你被風吹得老哆嗦,抱歉……關上門怎麼了?”
話音剛落,一陣涼意侵襲過來,他也忍不住抖了下。
真是謝謝你了,夏油傑不由地用指尖抵着眉心揉了揉:“光上門后這房子就成了個域,這屋子的佈局本來就夠邪門了,看你左邊……左前方,橫走一步,很好,現在彎腰。”
一道光猝然一閃,伏黑惠忍不住用手擋住眼睛:“鏡子?”
夏油傑敷衍地說:“窗戶全是用鐵釘定死的,上沿卻人為鑿了條縫,鑿壁偷光進來的光正好落在床底,誰家沒事把鏡子放床底下對着自己?想死也犯不着這麼刺激。”
他頓了下,抬手捂住自己的喉嚨。
伏黑惠微微慌張:“你怎麼了?”
行了,快別捏你那破印了,瞅着就鬧心,好好一小孩怎麼做事這麼極端……夏油傑蹙着眉將視線轉開,假裝沒看見伏黑惠手指那點變化。
他倒是也想知道自己怎麼了,但身體條件不滿足他現在開口,自從醒來后,他就老有反胃的毛病,輕的時候只是稍稍泛嘔,嚴重時就……夏油傑一言不發地擺擺手,示意他自己來看。
小孩那些警惕心他就全當沒瞧見,這歲數的小孩無論男的女的,多點提防總是好的,伏黑惠才靠近就被震得不輕,綠眼睛瞪得跟晚上做賊的貓似的,夏油傑終於強行把嘔吐的衝動壓下去,再開口嗓音就泛着點啞:“看見了?”
桌上擺着的壓根不是什麼白米飯。
話音剛落,一切偽裝彷彿妖怪被撕掉身上的皮,一時間原形畢露,整個房間驟然大變。
生蛆發霉的青菌順着飯桌蔓延到地上,小山太太依舊在重複着吞吃的動作,肢體僵硬,泛着甜香的灰一陣陣地被揚得到處都是,伏黑惠遲疑了一下,想捏點香灰看看,手沒伸到一半就被“啪”地一下捏住手腕。
伏黑惠冷冷地直視過去。
“別亂動。”夏油傑勸哄着:“儘是摻了料的香灰,髒得很。”
“房間裏的腐朽味連香灰都壓不住,死者已經輕微腐爛,我沒法確定她的具體死亡時間,不過最少也已經死了三天以上,你惦記着的鄰居都死了三天,結果你是一點都不知道。”伏黑惠打量着小山太太,狐疑道:“她吃這玩意幹嘛?”
死了這樣久?
小朋友對他是越來越不客氣了,夏油傑失笑。
又一個叛逆期的。
他習慣性地抱着手臂,抬頭環顧四周,好聲好氣地說:“點香的用途十之八九都是供奉,我之前進來沒在顯眼處見着神龕,估計供的也不是什麼能見人的玩意——至於我為什麼一點都不知道。”
他想了想:“因為我今晚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個大活人。”
伏黑惠本來就炸的毛,立刻又炸了一層。
托他做事格外隨心所欲的監護人的福,伏黑惠愣是形成了怕鬼的毛病,不是咒靈,僅限恐怖片里的鬼,咒靈是人心裏的臟污形成的業障,然而眼下這神神叨叨的場面顯然超脫了他的常識。
夏油傑格外惆悵。
所以說他不愛和叛逆期的小孩打交道——小腦瓜不知道裝得是什麼奇思妙想,他自己的腦子空得像宿醉三年格外斷片,唯一的思路就是……
夏油傑又朝窗外看了眼,順着那束光的方向,捏緊食指拇指湊在眼睛邊上,伏黑惠和他隔着幾步,便突然看着這人以毫無章法的路線在屋裏亂逛,每一步的距離也不太相同。
正當他快要忍不住開口問這混蛋又跳什麼大仙時,他就看見這人低下身敲了敲地板,再伸手扣住縫隙用力一搬。
咔噠一聲輕響,他面前兩人多高的書櫃便飛速挪開,露出一張巨大的、畫在黃紙上的菩薩像,那張畫格外大,用紅色顏料細細地描繪,和平日裏去廟裏參拜的有些微妙不同,暗紅的光線下,菩薩臉上笑容祥和,雙眼半閉半睜,無端透着絲怪異。
夏油傑起身抬頭,異常沉靜地望向菩薩的那雙眼。
那尊菩薩像格外巨大,反襯得它面前的人格外渺小,也許是因為那個瞬間氣氛實在詭譎,伏黑惠不知道為什麼,莫名有點犯怵。
夏油傑一回頭,就瞅着小孩衝著他犯愣,他嗓音帶笑,損人功底是一點不減:“看夠了?沒看夠要不要來拜拜?”
伏黑惠:……
神他媽去拜拜,這拜完他不得原地去世。
他剛想懟回去,不遠處的人忽然一抬手,朝他丟了個東西過來:“接着。”他抓住攤開手心一看,居然是個微縮版的白玉菩薩吊墜,吊墜還打着紅繩,一紅一白,特別吉利。
伏黑惠:……
滾啊!!!
那吊墜彷彿帶電似的,無形之間他似乎聽見自己神經“嘎嘣——”一聲斷成兩截,一陣麻意從指尖到腳底再到後背,大腦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地把吊墜往外扔,落地之前,一隻修長的手精準地伸過去,用指尖勾住那段紅線。
那根線火紅火紅,襯得那手指也如玉一般,非常好看。
伏黑惠回過神,抬頭望了一眼,一言不發,抬腳就要走人,結果又被拉住了,他象徵性掙了下,後面那人卻不鬆手,本來毛骨悚然的時候,愣是被個不是東西折騰得不三不四。
他忍無可忍:“放手。”
“你聽我說話我就放。”夏油傑慢悠悠地嘆了口氣,拎着紅繩在空中晃了晃:“仔細看看,我給你的東西和牆上那不乾不淨的玩意是一樣的嗎?”
白玉菩薩慈眉善目地瞅着他:……
伏黑惠:……
他沒吭聲,轉過身一把抓住吊墜攥掌心裏,耳朵尖都悄悄紅了。
不過夏油傑也沒和他計較的意思,他盯着桌前吞吃香灰的小山太太,溫聲解釋:“會在家供奉魑魅魍魎的人,求的東西可想而知,這種人往往格外怕死,上香時會再開個小神龕,或者自己再去請一尊正的保護自己,白玉無瑕,這吊墜是個不錯的東西,還挺有用。”
伏黑惠問:“那小山太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是呀,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夏油傑略微走神,很快他收回視線,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一錘:“月初我見過小山先生,他和我炫耀過自己請了尊靈驗的菩薩,他只是位普通公司職員,這尊菩薩幾乎花掉了他的全部積蓄——後來我聽見他們在為此事爭吵。”
“晚上我在公寓外發現小山太太在盼着誰回來,十之八九那個人就是她的丈夫。”夏油傑說:“但我們看見的小山太太已經轉變成咒靈,而且你說她已經死了三天以上,我不禁懷疑自己是撞鬼了……”
“不過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夏油傑站直身體:“為了驗證我的猜想……”
他指向牆上那些密密麻麻沾着的蠅頭咒靈,攬過伏黑惠的肩膀,沉沉地笑了一聲:“幫我個忙,問下它們都看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