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1月23日下午1點,陰轉小雪。
靈能事務所。
聖誕節並未過去太久,事務所內的裝飾並未完全拆卸,花花綠綠的裝飾映襯着森白的日光,桌子上擺着一杯茶水,茶梗在水中一起一浮,一位金髮男人身穿灰色西裝坐在主位,在他對面,坐着一位看上去剛畢業的年輕人,一絲不苟地穿着黑色制服。
事務所創辦者靈幻將茶水往前推了推:“請坐請坐,客人你好,我是靈幻,我的宗旨就是解決客人一切煩惱,您最近是遇上了什麼咒靈?不好意思,我得先填個表。”
金髮男人飛快地從桌下摸出張表格:“您貴姓?”
年輕人略微一頓,露出苦惱的笑容:“……抱歉,我忘了,不過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先聽聽我的委託。”
他拿出一張照片遞給靈幻新隆,裏面拍攝了一堵白牆,上面用不知道是油漆還是鮮血塗了一行字。
靈幻緩緩將那行字讀出聲。
“——是誰殺了夏油傑?”
……
“我開的是除靈事務所,凶殺案超出了我的業務範圍。”
靈幻仔細端詳這位客人,內雙,鼻樑高挺,眉目清淡,留着男性少見的長發,長發隨意披散在後背,之前進門時能感覺到他身量很高,大概有一米八幾,氣質相當蠱人。
但可能是被凍得狠了,對方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一副重病纏身的模樣。
靈幻差一點就以為這個倒霉客人在尋他開心,第一反應就是趕他出門,突然間外面風聲大作,密封性不嚴的窗戶立刻漏進了點涼,凍得他一個哆嗦。
有錢不賺王八蛋。
“得加錢。”在對方禮貌又不失去含蓄的微笑中,靈幻身體往前傾了點:“客人,你不告訴我名字,我沒法給你開發/票。”
“稍等。”年輕人從包里掏出一張證件遞過去。
“高橋倉?”靈幻忍不住嘀咕了句:“名字也能忘?你怎麼不把自己也忘了?”
“差不多吧。”年輕人平和地解釋道:“雖然聽上去非常不可思議——但我的確對過去沒有半點記憶。”
1月9號,是他記憶的開端。
半個月前他從那間出租屋醒來,身無分文,腦袋空空如也,身邊熱熱鬧鬧。
腦子是真的空,身邊也是真的熱鬧。
他整個人就像被清過一遍存檔的遊戲角色,記憶比金魚還乾淨,對過去沒有半點認知,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不大的屋子擠滿奇形怪狀的怪物,他瞅了眼就立刻傷眼地挪開目光。
身邊躺着張身份卡,對面的臟牆用紅油漆寫着行鬼畫符,估計是留給他的關鍵信息。
之所以說是鬼畫符,因為他發現了一個很狗屁的事。
他是文盲,大字不識一個。
但和靈幻說話間,他感覺有點微妙的不恰當,在高橋倉和夏油傑這兩個名字之中,夏油傑似乎才是自己的名字。
但跑到別人事務所,委託人家查出到底是誰殺了自己這種事,哪怕夏油傑腦子再空,也覺得不太恰當。
所以他默許了對方稱呼他高橋倉。
與此同時,夏油傑不着痕迹地掃了眼這間屋子角落堆積着的小怪物們,經過半個月的實驗,這些怪物似乎只有他能看到。
他本來沒打算來除靈事務所求助,只要不讓怪物知道自己能看得見他們,怪物就不會發起攻擊——直到今天早上,他看見一隻挺大的怪物活吞了一個人,再悄無聲息地藏進陰影。
然而從目前狀況來看,靈幻大概率是個打着除靈名號的江湖騙子,並不能看見咒靈(他剛學的詞),不過夏油傑對靈幻大師能除掉他出租屋裏的靈還是保有希冀。
夏油傑心想他還指望着多活幾天,一來二去,病急亂投醫,一月份太冷了,他總得回家,在街頭指定會被凍死。
“我先查查你說的這個人。”靈幻聽完來龍去脈,打開筆記本電腦:“有了,這有一條。”
“夏油傑,知名宗教界活動人士,欠債不還的邪/教頭子,最後接收的一筆社會捐助是12月1日,總計1億5000萬元,英年早逝,可喜可賀。”
谷歌頁面和夏油傑相關的消息只有一條,靈幻念着頂端的介紹,不知道是誰做的訃告網頁,一時間有點同行相輕:“好闊佬……可惜成死闊佬了,享年26歲。”
欠債不還的邪/教頭子夏油傑:……
誰做的訃告界面,和他有仇不是?
前倆天他差點就快餓死在街頭,暫且不提自己窮得叮噹響,他目前這張臉不僅年輕得和26歲沾不上邊,而且他那麼大倆雙眼皮也和圖片里單眼皮夏油傑沾不上邊,所以他是死後還魂到另一個人的身體裏?
“死因車禍。”靈幻把屏幕轉過去給他看,一臉誠懇:“同學,雖然我尊重一切封建迷信自由,但盤星教這種聽着就是邪/教,捐贈財產連稅都不用交……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覺得邪/教頭子的死有貓膩,但你這個年齡如果太閑可以去找個廠子上上班。”
夏油傑:……
他揉了揉太陽穴:“算了,大師,你能除靈嗎?”
他把公寓樓擠滿咒靈的事重複了遍,靈幻煞有介事地點着頭,一邊拉開抽屜——鹽用光了,然而他只會撒鹽除鬼這招,於是他給夏油傑杯子裏添了點水:“可以,不過今天不行,我得去進點貨,你住在哪?我下周一去找你。”
“那估計來不及,那我換個委託,幫我捏造個背景故事,找了幾份工作都背調不合格。”夏油傑強調:“錢不是問題。”
“好嘞,之後用郵件給你寄過你,你住哪?”
夏油傑一想起那破地方,眉頭就不禁皺了起來:“盛目町7棟401號。”
出門時明顯感覺咒靈更簇擁,冬天的陰天本來就壓抑,這才四點左右,天色就暗得厲害,街上有些體型較小的咒靈不知道什麼原因,格外喜歡往他身上沾。
馬路上的咒靈含量比他家低得多,饒是如此,他一時半會還沒有想換房子的打算。
鬧市區,地段不便宜,他租的小屋子之前據說離奇死了五個業主,最後一任業主的繼承人壓根不敢住,這才低價出租。
走過拐角,頭上的招牌忽然搖搖欲墜起來,夏油傑邁步的瞬間,那純實木的玩意就徑直砸下,還沒完全躲過,一隻咒靈咧着嘴朝他笑,接着馬路上正常行駛的小轎車突然在不遠處方向一拐,眼瞅着要把他撞上天,夏油傑面不改色地朝左邊一拐,哧溜一聲,小轎車直直逆向行使連撞三輛共享單車,衝進河裏——
正在買辣椒的女人都要被這幕看呆了,情不自禁地:“這都沒事?真是福大命大……”
“噓!”門店的老闆連忙扯了她一把,滿臉都是忌憚和晦氣:“你要不要活?什麼福大命大,那就是個掃把星,他命硬倒是不要緊,你知道這半個月就這門口死了——”
老闆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在夏油傑的注視下頓了頓,很識趣地拉着客人走進屋內。
夏油傑對這一切早就習以為常,從醒來之後他活的堪稱恐怖片的主角,萬物有靈,萬物都想要他小命。
舊公寓樓的外立面相當破爛,有着一頭雪白的長發的鄰居太太不知為何一直在門口走來走去,時不時憂心忡忡地扭頭往十字路口看看,見到夏油傑后她勉強擠出個微笑:“回來了?”
“回來了。”夏油傑見到那漂亮的白色,聲音立刻放溫和了些:“您有什麼困擾嗎?也許我能幫上門。”
“不不不……謝謝,有需要我會去找你的。”
跨入單元門的瞬間,夏油傑依稀感覺自己撞到了什麼東西,很薄的一層。
可能是蜘蛛網吧,他想,畢竟這房子夠破舊了。
*
1月23日晚上7點。
身為東京咒術高專一年級預科學生,伏黑惠正在翻來覆去地按着自己的手機:“佐藤監督?你能聽得見我說話嗎?”
按道理來說他不應該出現在這地方,但他姑且算是三大咒術師家族之一的血脈,監護人又是咒術界最強的那個五條悟,所以在祓除咒靈人手不足時,就容易抓他當個免費勞動力用。
“伏黑君!這裏這裏!”從【帳】的不遠處走出一個拿着聯絡器的身影,佐藤監督面帶愧色,剛走近就是一鞠躬:“請伏黑君不要為難我!”
伏黑惠:“我不需要被過度關照。”
佐藤監督聲音猛提一個台階:“這是五條先生的要求,他說現在的伏黑君還讓他放不下心,無論如何都帶着這個自動無人機和耳麥,攝像頭和高專警報器相連,在必要時刻他會來救場,如果他有事,夜蛾先生也會過來——請伏黑君不要為難我!”
伏黑惠一臉鬱悶地捏住眉心:“這個混蛋。”雖然不爽,他依舊把格外微小的無人機抓了過來,又把耳麥塞進耳朵:“這次事件具體怎麼回事?”
“已知有兩隻二級咒靈,四隻三級咒靈,其他低等級咒靈若干,【窗】組織的人在下午五點左右捕捉到了詛咒力量增加的波值。”佐藤拿出清單:“六點鐘波值下降,但以防萬一,還是向咒高發出了祓除咒靈的請求。”
佐藤:“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地方低等級的咒靈格外多。”他隨手扇開一隻最低等的蠅頭咒靈:“導致這處房子格外破舊,不過住在這種貧民窟的人,負面情緒多也是正常的,還請伏黑君小心。”
“帳已經放下來了。”佐藤又說:“帳放下來后這片區域不會有人在,不過麻煩伏黑君不要破壞太多設施,免得後勤部又來找我抱怨。”
伏黑惠點點頭。
帳內的環境是一如既往的寂靜,他把無人機鬆開,兩三厘米直徑的小東西,幾乎可以忽視,稍微大一點的咒靈都被他直接祓除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環境實在太陰暗了。
明明就是棟普通的公寓樓,不是特級咒靈才能形成的領域,伏黑惠卻始終感覺有種如影隨形的危機感,隨着時間推移,這種感覺愈發強烈,讓皮膚有種針扎般的幻痛。
一樓、二樓、三樓……伏黑惠祓除了幾隻一擁而上的三級咒靈,始終不見更高等級咒靈的影子,走到四樓樓梯口,他不慎一腳踩到地上黑色的污漬,猛地趔趄一下!
伏黑惠火速抬頭,自以為隱秘地望了眼無人機。
耳麥靜得像是在上墳。
太好了,看來他的混蛋監護人並沒有關注着他,伏黑惠淺淺鬆了口氣,他重新提高警惕心,在他警惕值提到頂峰時,耳麥內冷不丁地“啪”地一聲,差點把他魂都嚇飛了。
伏黑惠像只貓一樣,頭髮根根炸起。
耳麥一陣明顯被幽默到的笑聲傳出來:“好了好了,惠,太緊張也會把事情搞砸噢,等我回去給你帶馬卡龍當伴手禮。”
伏黑惠惱火地說:“我沒緊張——這地方有點奇怪,為什麼只有四樓擠滿咒靈?五條先生,工作時好歹也負起點責任。”
“不是什麼大事。”
高級轎車裏,白髮男人兩條長腿隨性地搭着,明明是陰天,他臉上卻戴着副墨鏡,鏡片黑得離奇,一般人戴上這東西和倒扣眼罩差不多,可對這個人似乎沒什麼影響。
他身前桌板上的電腦屏幕正如實反應着伏黑惠那邊的情況,耳麥公放,小孩一路持着刀往前砍,濺得一身髒兮兮的血跡。
五條悟臉上的神情卻和他語氣的輕鬆恰好相反:“我給傑做的訃告頁面今天被人搜索了,盤星教後續處理的程序特別麻煩,給傑撿回去的兩個小姑娘造假個遺囑信託還需要時間,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我先用術式隱藏了夏油傑這個名字。”
“什麼?”伏黑惠愣了愣。
名字是最短的咒。
一個已經去世的人,再加上五條悟施加的詛咒,伏黑惠毫不懷疑,這個術式能把夏油傑存於世間的一切統統隱藏乾淨,很可能那兩個小姑娘都不記得她們心心念念的夏油大人。
“神奇吧?就這樣,竟然有人搜索了訃告網頁。”
伏黑惠想起家入硝子拜託他的事,立刻開口:“你聽我說,互聯網和你們那個年代早就不是同一個,出現點意外算法很正常,等你回來我用電腦開個模擬器,給你表演個AI成精……”
五條悟他望向窗外,自顧自地繼續說著:“定位顯示在一家除靈事務所,正好我今天有的是時間。”
“你等等!”伏黑惠大感不妙,咒靈又纏着他沒完沒了,情急之下,他卡着幾根過長的胳膊一個用力轉身側拉,背靠着門,膝蓋壓在咒靈胸前,丑東西在他身下瘋狂蛄蛹,畸形的身體扭得格外多姿多彩。
伏黑惠不忍直視,忍耐地閉了下眼,他必須為了對五條悟講話的時間做出一定犧牲:“硝子小姐特意讓我轉告你……”
“咔噠。”
伏黑惠背後突然一空,他的表情管理瞬間失效,頭皮一炸情不自禁地“啊”了聲!
咒靈可不會開門——這種玩意只會連着牆一起把所有東西撞上天,但設下帳的地方的怎麼會有人類出現,難道佐藤監督的消息有誤?眼看着要失去身體平衡,后腰卻突兀地伸過來一隻手,友友善善地託了下,這不託還好,一托伏黑惠瞬間鬆手,被他按住的咒靈剎那間拔地而起!
伏黑惠身體搖晃兩下,手扶着地,一臉空白地扭過頭:……
夏油傑猝不及防被丑東西貼了個臉,瞳孔微縮:……
救命,太丑了,他想吐。
複雜之餘,夏油傑莫名其妙地瞅着一個特眼熟的小孩瞪着雙睫毛賊長的綠眼睛瞅他,一副想要殺人滅口的表情,大腦特別短路。
按照情理他也應該“啊”一聲以示尊重。
但之前對方和咒靈親親密密的場景愣是在他腦子裏揮之不去了!夏油傑總感覺這一幕隱隱約約觸發了他的PTSD,你媽的,他腦袋都乾淨成這樣了,怎麼還能有場景觸發他的PTSD!
這小孩好像在玩一種很新,但似乎又沒那麼新的東西。
人的xp是自由的……尊重祝福,尊重祝福。
但夏油傑語調里不贊同的意味狗都能聽出來,他脫口而出:“……這你女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