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嘀——嘀——嘀——
耳邊傳來短促而有規律的信號提示聲,像心跳。
嵐望舒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逐漸對焦,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和牆壁。
鼻息之間傳來濃重的消毒水味道。
這是醫院的病房。
嵐望舒在第一時間做出判斷。
他腦袋昏沉,應該還處在麻藥的作用中。
意識逐漸回籠,嵐望舒想起來,他之前明明在容玉煙上將的帶領下登上一艘星艦,坐進睡眠艙里。
容玉煙告訴他,“休息片刻,很快就到”,下一秒,他再醒過來,人就躺在病床上了?
嵐望舒撐着手肘靠坐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沒穿上衣,前胸後背都纏着繃帶。
起身的動作牽動後背和頭頂的兩對胎記傳來很輕微的刺痛,嵐望舒輕嘶一聲,抬手摸向頭頂,發現那裏也裹着紗布。
他的胎記,被動了手腳。
而且……他脖子上戴的口哨去哪了?
嵐望舒掀開蓋在身上的薄被,想要從病床上下來。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笑聲,接着是兩個年輕男人的交談聲:
“你是去給那位……神秘的患者……送葯?”
“對。”
“我幫你吧。”
“嘁,你就是想趁機偷看吧?”
“你這麼殷勤去送葯,不也是想看?”
“噓,小點聲,到了。”
談話聲停歇,緊接着房間門被打開。
兩個穿護士服的青年並肩站在門口,同時看向正坐在床邊的嵐望舒。
尷尬的對視持續了片刻,直到其中一名護士手中托盤不小心傾斜,上面的藥瓶翻倒,掉在地上,發出輕響,打破沉默。
“抱、抱歉,閣下。”
護士慌張蹲下來撿起藥瓶,往門外退去。
兩個護士臉都漲得通紅,始終垂着頭,不敢再和嵐望舒對視。
他們跌跌撞撞地轉身,匆匆將門帶上,快速離開了。
兩個護士的反應太大,讓嵐望舒忍不住又將自己打量一遍。
他雖然沒穿上衣,但褲子是好好穿着的,那兩個護士又都是男人,總不至於因為看到他的身體而慌亂成那樣。
想到這裏,嵐望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環顧四周,想要找個鏡子照一下。
這時,房門再次被打開。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白髮老人走進來。
老人走到嵐望舒床邊,從床頭的檢測儀器上調出一張光屏,一邊查看上面的監測數據,一邊笑容滿面地問:“醒了?感覺如何,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嵐望舒搖頭,問出自己醒來后的第一句話:“我的口哨,在哪裏?”
“口哨?”
“金屬的,原本戴在我脖子上。”
老人搖頭,“我們給你做身體檢查的時候,沒有看到任何金屬物品,這你恐怕要去問容上將。”
“容上將,他在哪?”
老人聞言“哦”一聲,“這兩天,容上將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你身邊,趕巧了,就在你剛才醒過來之前,他接到通知,說你的身份晶片製作完成,上將親自去領了,馬上就回來。”
說著,老人朝嵐望舒伸出右手,“我是你的主治醫生,廖忠,有什麼問題,儘管問我就是。”
嵐望舒回握住對方的手,問:“廖醫生,我怎麼了?”
廖醫生聞言“哈哈”笑起來,“沒什麼大問題。
“是這樣,你在從地球往人馬座方向躍遷途中,在睡眠艙里出現嚴重的精神力波動異常,導致昏迷,星艦着陸后,容上將第一時間將你送過來。
“我們檢查發現,你的觸角和翅膀處的囊袋保護膜,居然一直沒有切除。
“你今年二十歲,已經正式進入蟲族的性成熟階段,因為保護膜的存在,影響了第二性徵發育,進而造成信息素和精神力異常。
“我們已經為你切除了囊袋保護膜,從各項指標來看,你的身體恢復得很好,一切正常。”
嵐望舒試圖理解廖醫生的話,可是對方話里奇奇怪怪的詞彙實在太多,他越聽越迷茫。
觸角?翅膀?精神力?信息素?
這都是什麼東西?
見他一臉茫然,廖醫生這才想起來,嵐望舒從小在地球長大,這兩天才回到亞特蘭帝國核心星群來,很多蟲族的常識他可能都不了解。
所以,廖醫生試着換了一種說法:
“嗯……換個地球人類比較好理解的說法吧,你現在的情況,就類似,是成年男人,割了**。”
“咳咳咳。”
這下嵐望舒聽懂了,他連着“咳”了幾聲,試圖緩解尷尬,然後說:“所以,我頭上和背後的,不是胎記,而是……”
“是觸角和翅膀的囊袋外麵包覆的保護膜。”
廖醫生替他把話說完。
“……觸角和翅膀?”
雖然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但嵐望舒還是一時很難接受。
解釋的話總顯得蒼白,廖醫生索性從柜子裏拿出一面鏡子,遞到嵐望舒手中,“我現在反正要給你拆紗布換藥,不如你自己看吧。”
說罷,廖醫生上前,舉起鑷子朝嵐望舒頭頂靠近過去。
嵐望舒透過手中的鏡子,看向自己頭頂。
白色紗布被拆除的那一刻,嵐望舒被眼前一幕驚得屏住呼吸。
在他頭頂上,赫然立着兩根觸角。
觸角呈青黑色,約莫有一指粗,從原本的兩塊胎記的位置伸出來,軟趴趴地搭在髮絲之間。
很難相信,這種昆蟲才有的器官,此時會長在自己身上。
嵐望舒看得入神,忍不住抬手想要摸一摸那觸角的質感。
廖醫生見狀,抬手攔住他的手臂,“不要拿手碰,當心感染。”
說罷,他從器械盤上拿起一根類似壓舌板的金屬板,拆開外面的塑料膜,然後招手示意嵐望舒,“來,頭往我這邊靠一點。”
嵐望舒將頭靠近過去。
金屬板碰到他頭頂觸角上略微膨脹的頂端,冰涼的觸感刺激到那裏敏感的皮膚,立即有酥麻的感覺如電流般從觸角往全身流竄。
“嘶——”
嵐望舒被這陌生感覺驚得倒抽一口冷氣。
兩根觸角像蝸牛的觸角,在被碰到的那一刻,立即縮回頭頂的兩個囊袋裏去,被髮絲很好地掩藏起來。
“疼嗎?”
廖醫生問。
嵐望舒搖頭,“不疼,就是……很癢。”
廖醫生又笑起來,“癢很正常,觸角和翅膀是很敏感的器官,我們蟲族一般在嬰幼兒時期就會割除保護膜,你這樣二十歲才割除的情況我還是第一次見。
“因為被束縛在囊袋裏太久,你會需要一段時間,慢慢適應這兩個器官。
“不過你觸角的縮回反射很靈敏,看起來恢復得非常不錯,應該很快就能出院了。”
說著,廖醫生拿起新的紗布,開始為嵐望舒換藥。
咚咚——
敲門聲響起。
這裏是國王專屬的皇家醫院,這兩天因為嵐望舒的到來,越發戒備森嚴,此時能出現在門外的,大概率是自己的助手,所以廖醫生頭也不回地說:
“請進。”
門被推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后。
容玉煙仍舊穿着軍裝,身姿筆挺地走進來。
一眼看到嵐望舒頭頂上正在被消毒的觸角,容玉煙原本平靜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他立即垂下眼,抬腳往門後退去,“抱歉,我先出去等——”
“——不用。”
廖醫生這時已經為嵐望舒重新換好紗布,“我剛好換完葯,現在要出去安排精神力檢測儀,上將,有什麼事,直接進來和嵐望舒閣下單獨聊吧。”
說罷,廖醫生收起光屏,收拾好器械,帶上門離開了。
容玉煙目送廖醫生離開,然後來到嵐望舒床頭。
他身材頎長,肩膀寬闊,站在嵐望舒身邊,形成一片陰影,將嵐望舒籠罩住。
不待嵐望舒開口,容玉煙先抬手將那枚佈滿咬痕的口哨送到他面前:
“殿下,你的召喚器。”
聽到“召喚器”這個稱呼,嵐望舒眉頭輕挑,但沒多說什麼,只將口哨接下來,重新套回脖子裏去。
容玉煙視線掃到嵐望舒頭頂的紗布,又挪向他胸前的繃帶,最後落在他臉上,輕聲問:
“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和之前第一次見面時,容玉煙眼中那平靜到有些冷淡的眼神不同,他此時的目光中,明顯透着關切。
他在為嵐望舒的身體健康而擔憂。
意識到這一點,嵐望舒心底便泛起一絲漣漪,到了嘴邊的回答,臨時變卦:
“疼。”
“哪裏疼?”
得到了預料中的回應,嵐望舒心底的漣漪進一步蔓延,交織成童年的回憶——
六歲那年,嵐望舒對那個男人喊“疼”,男人從藏身的角落裏走出來,蹲在嵐望舒面前,第一次對嵐望舒開口,問的,就是一句“哪裏疼”。
那時年幼的嵐望舒把手臂高舉起來,送到男人面前去。
男人捉住嵐望舒胖乎乎的小手,輕揉他紅腫的手腕,又抬手擦拭他眼角,“不哭。”
此時,聽到容玉煙問出同樣的問題,嵐望舒下意識將頭朝對方靠近過去,將包着紗布的觸角送到對方眼前。
容玉煙微微一怔,朝後退了半步,和嵐望舒隔開一些距離,肅聲說:
“殿下,觸角和翅膀這種部位,不要輕易向雌蟲展露出來。”
嵐望舒心底那層漣漪瞬間被凍結,他重新坐直了,訕訕地應:“哦。”
鼻息之間隱約有一股雪松的香氣縈繞,嵐望舒用力嗅了嗅,“什麼味道?”
容玉煙陡然意識到是自己的信息素味道。
他戴着強效阻隔貼,現在又沒有進入發熱期,按說根本不會出現信息素泄露的情況。
成年以後,他還從來沒有犯過這樣低級的錯誤。
“是我的信息素,”容玉煙朝嵐望舒躬身行禮,“驚擾了殿下,抱歉。”
說話間,他已經將信息素味道很好地收斂起來。
嵐望舒聞不到那雪松味道,心裏莫名冒出幾分失落情緒:
“沒什麼好道歉的,那味道……很香。”
容玉煙聞言,驀然抬頭,雙頰泛起幾不可見的紅暈,但想到嵐望舒從小生活在地球,或許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句無心的話里暗含的隱喻,便又迅速將思緒收斂。
想到正事,他將手中的一個方盒送出去:
“殿下,這是嵌入了你的身份證明晶片的光腦,你試戴一下,是否合適,光腦的型號和款式如果不滿意,出院后,我陪你再去另行選購。”
嵐望舒接下那個方盒,打開來,看到裏面躺着一根線條流暢的黑色手環。
這樣的手環,這裏所有蟲都會佩戴,類似身份證和手機的結合體,用來驗證身份,以及日常聯絡、娛樂、查詢信息。
嵐望舒將手環取出來,按下開機鍵。
啟動屏幕中,立即有一行字跳出來:
[嵐望舒閣下,恭喜您正式成為亞特蘭帝國公民!]
開機動畫結束后,進入操作界面,上面已經有幾個預設的程序。
嵐望舒抬手,正要滑動屏幕,一封郵件跳出來。
郵件閃着醒目的金色光芒,瞬間佔據了整個屏幕,上面寫着兩行字:
[To嵐望舒]
[From克羅恩?科爾]
嵐望舒有些困惑地抬起頭,就見容玉煙看到這封金色郵件時,臉上有震驚神色一閃而過。
容玉煙很快恢復平靜,解釋:“這是國王陛下發給你的聖旨。”
這不是秘旨,機密性不高,皇室貴族之間很快就會流傳開,但畢竟是國王給自己新尋回的雄子的第一封信,容玉煙還是決定給殿下留足私蟲空間:
“我在門外等你,有任何問題,隨時叫我。”
房間裏只剩下嵐望舒一人,他抬手,將指腹按在那信封中間的指紋圖案上,又做了虹膜掃描。
完成身份驗證后,郵件被打開,裏面只寫了短短一句話:
[我以亞特蘭帝國第三十九任國王的名義,宣佈——
克羅恩科爾之第二子,嵐望舒
與
聖保羅之第一千三百一十四子,容玉煙
正式締結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