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添丁之喜。
張乾孤身站在步行街繁華的街道里,所有嘈雜和繁華都在離他遠去,只有這四個字一直徘徊在他腦子裏陰魂不散。
不知過了多久,他回神。大狗在那手機頭試探着問他,“你還好吧?”
張乾沒吭聲。
“說不定是你想多了。柳淮雖然漂亮的不像男人,但他到底還是個男人。”
張乾沉默,他現在腦袋亂糟糟的,也沒心思去看那群陽司大佬的私信,直接進了柳淮的聊天框。
他現在只求昨晚上那條消息沒發出去,這樣他們的關係還不至於降到最糟糕的低點。
不至於……
屏幕亮起。
晚了。
他這破手機在某些無語的方面靈敏得離譜。
那條消息孤零零躺在屏幕上。
發消息的時間顯示是昨晚十點,就在柳淮邀請他之後,撤回已經不可能了,刪除也只是自欺欺人。
柳淮甚至沒有給他回消息。
張乾輕輕向後一靠,倚靠在牆壁上。
這種糟糕且無措的感覺讓他恍惚間回到了第一次見面的那個糟糕的夜晚。
老天,接下來該怎麼辦?
在詭異面前無畏無懼的張天師成功把自己困死在山下。
大狗還在勸他,“我們往好處想,也許是我們猜錯了。”
“柳淮繼承到的也許不是鬼母這個特性,而是別的什麼。而且就算繼承了,你們運氣也不會這麼好……”
想到他們之前的見面頻率,大狗閉嘴了。
“媽的,你們這見鬼的頻率都沒崽就說明你倆不合適!你應該高興!”
“……不會說話你可以不說。”張乾掐斷了電話。
大狗:???多變的人類!
出租屋小客廳里充當沙發的兩個狗窩上,張乾癱在上面,閉着眼,在睡夢中。
他眉頭一皺,好像夢到了什麼。
下一刻,一個腦瓜子拍在他頭上。
張乾瞬間驚醒。
“你這個年紀!你這個階段!你還睡得着覺嗎?”
這聲音是?
“哥?”張乾猛地抬頭。
回應他的是另一個腦瓜子,拍的人頭暈腦脹。
狗窩旁邊一陷,似乎有人坐下。
張乾扭頭去看,只見一個扎着小辮,長着胡茬,不修邊幅的男人坐在他邊上。
“你看我幹什麼?小王八蛋!”張八卦抬手擰住他的耳朵。
張乾一臉懵,小時候每當他犯錯,他哥都會會揪他耳朵。
可他哥已經死了,自己親手給他挖的墓,這只是在做夢啊!難道他就那麼想念他哥揍他?
張乾迷茫地看着張八卦,突然瞧見張八卦擠眉弄眼,在朝他使眼神。
張乾順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瞬間倒吸一口涼氣。
遮住張家祖輩牌位的帘布不知道什麼被拉開,張家上百個牌位毫無阻礙地出現在眼前。
牌位前的香火自燃,無風飄搖。
張乾瞬間想起罰跪祠堂的恐懼。
“乾兒,哥幫不了你了。”
張乾扭頭,張八卦已經站在一邊盯着腳尖,努力裝作一副跟我沒關係的樣子。
演技太差!張乾憤然,怎麼能丟下他一個人!從小到大的兄弟情義呢?!
下一秒張乾跪在了張家牌位面前。
張家牌位面前,張乾深吸一口氣,就算現在已經不在崑崙的張家祖祠,肅穆莊嚴的張家先祖還是讓人不住伏首。不是畏懼,是高山仰止。
這些都是張家數千年來與詭異戰死的英烈,張乾叩首。
然後他就聽到一聲怒喝:“張乾!你個逆子!”
爹?
張乾被吼懵了,起身就見他穿着素雅旗袍的母親快步走過來,“孩子,我的孫兒呢?”
“什麼?”張乾持續懵逼。
“我怎麼養出你這麼個拋妻棄子的兒子!”
拋妻棄子?張乾挺直腰板,“我沒有!”
剛說完他就發現自己臂彎里多了什麼沉甸甸、肉乎乎的東西,低頭一看,一個粉嘟嘟的小娃娃正在朝他笑。
“快來,給奶奶抱。”
張乾臂彎一空,穿旗袍的中年女性目前抱着崽,輕輕哄着,就連先前暴怒的老頭都湊過去拿着道家專用攝魂鈴逗崽笑。
崽奶聲奶氣的笑聲回蕩在祠堂里,張乾漸漸回神。
他真的有崽了?
這時張八卦挪到他邊上,推推他,“崽他媽呢?”
他一出聲,逗崽的兩位目光直勾勾落到張乾身上,差點把張乾燒穿。
崽他媽?
張乾從夢中驚醒,他睜開眼就看見大狗蹲在面前啃骨頭,“你好像做了很有趣的夢。”
牌位牆前的帘布還好好掛着,沒有打開的跡象,剛才似乎真的只是一場夢。
張乾目光一暗,“我夢見了爹娘和哥哥。”
大狗啃骨頭的動作一頓,見鬼了似地看他,“你沒騙我?”
張乾點頭。
“不應該啊,他們不可能入夢的,張家人都魂——”大狗一頓,沒敢把剩下的說出來,偷偷瞧張乾的臉色。
張乾表情倒是沒什麼變化,他看了看時間。下午四點,他這一覺睡的有夠久。
距離柳淮約定的晚上八點還有一段時間,還沒誤事。
手機上柳淮還沒回他,張乾抿緊唇角,猶豫片刻還是又給他發了一條。
普通市民小張:今晚我去找你
末了,又補了句。
等我。
發完,張乾穿外套出門。
大狗跟在他屁股後面,“去哪兒?你還沒說你到底夢見了什麼。”
開門的動作一頓,張乾站在半開的門中,下午的光投在他身上,逆光中,大狗看見張乾嘴角勾起一抹釋然的笑。
“我和他們說,我救活了龍脈。”
夢的最後,張乾跪在張家數百為救龍脈而死的先輩靈位前,張八卦、張母含笑看着他,就連不苟言笑的張父都面露溫和。
欣慰,喜悅,還有別的什麼,無數目光落在他身上。
張乾鄭重叩首,“張家第二十三代傳人張乾,完成祖輩遺願,龍脈尚存,神州永寧。特來墳前告知!”
亡者已逝,生者如斯。這道聲音終是透過時光和生死傳達了過去。
崑崙的大雪茫茫,掩蓋了山中的宗祠和墳前的鮮血。山上人背着包袱來到山下,山下燈火通明,春暖花開。
張乾推開門離去,大狗蹲坐在門口,緩緩趴下。
張家小子,它看着長大的,那時它……崑崙趴在爪子上閉上眼。
柳淮的新宅里,孟狸正趴在柳淮的新餐桌上,搗鼓一個破手機。
“你到底是怎麼把手機搞成這個樣子的?”
孟狸扶扶自己的七彩大框眼鏡,頭上的貝雷帽染着亂七八糟的顏料,身上也是衛衣毛衫鐵鏈破洞,活像一個沉醉在藝術里的瘋子。
但這傢伙的言行舉止沒有一點藝術家的氣息,瘋子的氣息倒是十成十。
柳淮端了杯茶放在她手邊。在他被趕出柳家后,孟狸是少有的願意和交朋友的天師。十歲的時候,他有好幾次撐不下去,全靠當時還是一個小孩的孟狸奔波,他才平安健康地活下來。
孟狸知道他身上那點破事,柳淮也懶得瞞她,“昨天被小花和豆丁打鬧砸壞了。”
那會兒他正在開車躲陽司,不過一個沒看見兩個小鬼就把他的手機咬了個稀巴爛。
“我拿去維修,他們告訴我修不了。”柳淮把咬他拖鞋的小花放進鬼母懷裏。
孟狸看見鬼母打了個哆嗦,多少年了她還是適應不了鬼母的存在。
“你這都快碎成渣渣了,能修才怪!”孟狸拿着螺絲刀無從下手,無奈看好友,“你為什麼不換個新的?”
“我換了。”柳淮眼神飄忽,他雖然已經半退休了,但亂七八糟的事兒多少還是有點。
“那你還讓我修?”
“我那上面有幾條消息沒看,換了手機消息記錄都沒了。”昨天張乾好像給他回了條消息,他還沒來得及看手機就報廢了。
孟狸以為是什麼重要的消息,道:“那我修修看。”
孟狸是巫醫世家,活死人肉白骨都不在話下。有孟家人同行,闖一趟詭異事件,天師存活率都高不少,他們可是界內的香餑餑。
孟家的手段和普通的醫術不同,請神、咒術,修補一個破手機不成問題。或許其他孟家人不行,但孟狸一定行。
“我那湯還在灶上,你記得掐時間,早一點不行,晚一點更不行。”
“知道了。”柳淮走到廚房,一邊看火,一邊刷手機。
柳海的事情發酵很快,昨天下午的事兒,今早就上了熱搜。再加上陳之的連夜剪輯,昨晚那段背影小哥揍人的視頻也沖了上來,迅速收穫各大平台的推薦位。
柳淮點開視頻,視頻里的張乾鴨舌帽、口罩一應俱全,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和痛哭流涕、即使被打了馬賽克依舊狼狽的柳海比起來天差地別。
他從不需要有人護着他,柳淮伸手點點視頻里張乾的頭,輕輕一笑。
但有人護着的感覺很好。
真的很好。
柳淮點了贊。
緊接着孟狸的尖叫從廚房門口傳來,“我的湯!柳淮你個混蛋為什麼不關火!”
柳淮被嚇得手一抖,“啪塔——”
手機掉進湯鍋里。
掉之前,他好像又聽到了張乾給他發消息的聲音。
“……”他的新手機又報廢了。
孟狸:“???”
柳淮:“!!!”張乾就是那個藍顏禍水!
而藍顏禍水張乾此時正穿着和昨晚一樣的裝備鬼鬼祟祟站在藥店門口。
他深呼吸給自己打氣,推門,走到一個站着男店員的櫃枱前。
“你好,我想買盒驗孕試紙。”張乾努力保持表情不變。
他想帶柳淮去醫院,但暫且不說柳淮是個男的,就說以他的身份去婦產科估計熱搜會炸掉。左想右想,張乾決定自己先偷偷確認好了,再告訴柳淮這個驚嚇。
那男店員瞧他一眼,朝另一個櫃枱喊了聲,“給他盒驗孕試紙!”
霎時——
店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過來。
“……”
張乾扯了扯嘴角,忽然覺得自己站在這裏真的花費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