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岸上
書澄臉上泛起不甚明顯的紅暈。
身體裏好像有團火焰在燃燒，就算冰涼的海水包裹着他也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冷血動物的他從來都不曾感受過這種不適，書澄下意識想去驅散這種難受的感覺。
軟軟的身體綳起來，收緊了些。
那條表明書澄是雄性小章魚的特殊腕足此時格外的難受，可在書澄的記憶中族人們並沒有教導過他要如何應對這種情況。
身邊熟悉的氣味讓他頭腦發暈，書澄慢慢蠕動腕足朝氣味的來源挪過去，想更加靠近一些。
書澄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模糊的視線甚至不能讓他分辨周圍的環境，但這個時候，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將他抱起來。
人類的手掌此時不知為何比海水都要冷，可這種冰寒卻正好向書澄內里的燥熱發起侵蝕。
令人寧神的氣味更加近，書澄知道這是郁堯的手，因為他反反覆復地纏繞過這隻手的每一個骨節。
他緊緊吸住這隻漂亮的手，某種安心的情緒出現了。
恐慌的心悸終於開始變淡，書澄將繃著的身子放鬆下來，藉著郁堯寒冷的體溫來對抗自己的不適。
男人的手並不老實，他輕柔地捏着書澄的幾條觸手，指尖微點在愛心吸盤上，力度好似逗.弄。
書澄暈暈乎乎，差點就要被內外的雙重感受刺激到不能控制呼吸。
“呲。”
不知是哪裏的缺口被打通，小章魚如釋重負地哼哼了聲。
腥甜的香氣在房間內瀰漫，蘊含神經毒素的章魚汁液從身下的某個腺體被排出，書澄一條與其他幾隻有着細微差別的觸手高興地舞了舞。
漂亮的小章魚的墨汁都與別人不同，不是墨黑而是透白。
雖然強大的龍族並不在意這對其他物種來說致命的毒素，但是其甜蜜的滋味仍舊飄進了郁堯的鼻端。
暗金色瞳孔被眼皮遮掩，斂去其中的紅色，郁堯不輕不重地用牙齒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在排出讓他難受的罪魁禍首之後，書澄的視線一點一點清明。
他重新聚焦的眼睛望向任由自己佔據他的手的郁堯，張了張口。
小章魚說話有氣無力的，但又聽得出來十分高興：“你不怪我啦？”
書澄沒有第一時間問郁堯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他還停留在郁堯不高興的那個版本。
他睡過去之前，回巢穴的一路上郁堯都一言不發，書澄還認為他在生自己的氣。
“咕嚕。”小章魚講話還一喘一喘，“我都跟你說對不起了啦，不要這麼小氣。”
郁堯不知何時睜開的暗金色眼眸晃了晃，他用右手摸摸小傢伙的頭頂，將自己的體溫升高一些。
方才書澄燙得似乎快要融化，怕書澄暈過去，郁堯才將體溫變得這麼低。現在小章魚的溫度恢復了正常，便不必再依靠外力了。
幾縷銀白髮絲從郁堯肩頭垂落下來，正好遮住他的眼睫。
書澄沒有看到他的表情，只聽人類那微沉的聲音說：“錯的從來都是我。”
……啊？
他說什麼？
書澄呆愣愣張了張口，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后才眼巴巴從郁堯左手往手腕上爬了些。
“你說什麼？”
小傢伙咕嚕咕嚕吐出的泡泡里都帶上了愉悅。
郁堯無奈地輕嘆口氣，重複：“錯的是我。”
書澄順着男人的手臂熟練地爬上了他的胸口，聽到這句話后不禁露出一個大大的笑。
即使內心笑成一朵珊瑚花，書澄還是努力讓自己矜持了些。
他用六條觸手牢牢抓住郁堯胸口的衣襟，另外兩條則交叉重疊在身前。
小章魚拚命裝作大方又不在意：“哼，好吧！那就原諒你啦。”
如果不是你這個好人類的話，他一定會在心裏記很久很久的！
從小到大都沒有人敢對他小章魚擺臉色鬧脾氣！
但既然你道歉了，那就算了！
可是書澄尚未來得及品味這份勝利的高興，男人接下來說出口的話卻徹底讓他吃了一驚。
郁堯面上帶着的表情總是淡淡的，可現在好像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伸手托起小章魚的身體，顏色不似人類的眼眸中都是認真。
似是第一次喚出書澄的名字，郁堯顯得格外緊張。
“書澄，你……願意跟我去岸上嗎？”
乍聽到這句話，書澄愣住了。
作為生活在深海的生物，他從來沒有想像過自己還有上岸去的可能性。
大地上課可全是空氣沒有水啊！
他不可能活下來！
可是郁堯說得堅定，書澄知道他有很強的能力，可能……真的有辦法可以讓他在岸上生存。
畢竟他一個沒有空氣活不了的人類如今不也好好地站在海底嗎。
但那是人類的世界，章魚族人們告訴過書澄人類狡詐黑心，會把他這種漂亮的小章魚弄死。
書澄眨眨眼睛——郁堯也是人類呀，他就對自己很好。
為了剔除萬分之一的他可靠的好朋友突然犯病的可能性，書澄小心翼翼地抬起腦袋來，去與郁堯暗金色的眼睛對視。
他深邃的眼睛裏有好多好多複雜的情感，書澄並不能清楚地一一分辨。
但書澄看到那一份對被拒絕的，害怕。
小章魚猶豫了。
他很愛他的大海，待在大海里沒有什麼不好的。
他沒有理由離開熟悉的海洋去想從來沒有了解過的人類世界。
可是，好朋友不就應該互相支持嗎，郁堯這樣問他一定是有什麼目的的。
書澄願意相信自己交朋友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朋友。
書澄並沒有當下就答應郁堯，而是頓了頓，反問他：“去岸上做什麼呀？”
郁堯將真正的答案埋在心底：他想要去做的事情有很多，那太過於沉重，他不想小傢伙同他一起負擔這些。
小章魚沒有直接拒絕自己。
郁堯當下竟然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可他又一時無言，不願用虛假的語言欺騙小章魚。
他感受過那種滋味，並不好受。
見郁堯沉默，書澄用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不要老不說話啊！你很像個悶油瓶哎！”
人類的行動堵住了小章魚抱怨的嘴。郁堯捉着書澄的幾隻觸手，將他托到掌心。
“吃人類世界的好吃的，去嗎？”
郁堯頓了頓，想出一個或許能說服小章魚的理由。
書澄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
對危機的擔憂被一下子拋到腦後，郁堯不提他還不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剛想喊餓，書澄卻發現方才在外面還有些飢餓的肚子現在滿是飽腹感。
他疑惑的撓了撓頭，開始想像大地上的美味食物。
一想到上岸后郁堯會給自己變着花樣搞好吃的，書澄頓時心動，變得不理智起來。
說實話，海底章魚能吃的食物本來就沒有很多種，他向來吃得雖然都是章魚一族能力範疇之內所能搞到最好的東西了，可書澄難免還是有些膩了。
郁堯沒料到美食對書澄的誘惑會如此之大，小章魚“嗯嗯”地點着頭，觸手上的小愛心吸盤一張一合。
書澄趁郁堯不注意，又從他的手掌里爬出來纏到他的脖頸。
男人喉結的完美弧度正好讓書澄抱在上面。
透明的小傢伙閃閃地發著光，用帶着些粘液的皮膚親昵地蹭着郁堯的下頜。
郁堯不動聲色，喉結卻上下動了動。
書澄小聲問：“所以我們什麼時候去？現在？”
他實在是太想吃點好的了！
郁堯捏了捏右手食指的指尖，那被自己劃出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不是幻覺，所以他這是答應了嗎？
書澄看上去甚至很憧憬的樣子。
見書澄同意跟自己走，還這樣期待，郁堯胸口忽然生出愧疚感。
是他打亂了小章魚的生活，書澄本應一直生活在海底無憂無慮，可他現在卻要為了他完成想要去做的事而去到大陸。
那到底是個人心複雜的地方。
可小章魚看上去很快活，郁堯不忍讓書澄失望。
本來定的是兩天後出發，如果即刻上岸，就會將原來的商榷打亂。
不過這樣一來也更加有利於郁堯針對岸上情況的變動做出部署的調整，他便順着書澄的意罕見地將制定好的計劃推翻提前。
雖然很期待和好朋友一起去大海之外的世界探險，但書澄心中他的族人們依舊是佔據着很大的位置的。
他不會忘記章魚族人們是因為什麼才遷徙到這一片海域的。
書澄擔心那可怕的污染會再次入侵，影響到族人們剛剛安穩下來的新生活。
就像是讀出了小章魚面上突然出現的憂愁，郁堯將沉重的心情放在一邊。他揉了揉書澄的腦袋，薄唇難得抿出一道笑意：“放心，這一片海域非常安全。”
書澄點頭。
他相信郁堯。
內心唯一的憂慮被安定下來，小章魚伸出觸手扯扯男人的小拇指：“那我們現在就走！”
他可好奇人類的科技發展到什麼程度了！這麼發達的話一定會研究出來更多更好吃的食物了吧！
說走就走。
坐在郁堯的肩頭，書澄的視野變得非常開闊。他遠遠就看到了老老實實候在巢穴之外的藍鯨瑞恩。
龐大如一座冰山的藍鯨一聲不吱，像只鵪鶉，神色中竟然有一種委屈。
瑞恩發現自己對王全然沒有以前一樣的尊敬了。
之前的他一心一意崇拜着王，認為王不沾染情感，是世間最強大的生物，他甘願為王奉獻一切。
但從今天開始瑞恩發現王並不是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王實際上偏愛於這隻小章魚，甚至為了這隻小章魚拉踩他這個忠心耿耿的下屬！
王在他心中冷漠的形象崩塌了，可這事卻不能跟任何人講！
沒愛了。
瑞恩前腳剛游回自己的棲息地，還沒來得及躺下給自己治療受傷的心靈，呼吸之間又得到了王的召喚。
放在往常他一定會欣喜若狂，覺得王非常認可他的實力，能者多勞，王這是看重於他。
可現在瑞恩只覺得疲憊，想死。
從海平面上一躍扎向海底，瑞恩只想儘快完成任務，從此消失在王的腦海之中。
放過他吧！他實在是忍受不了那種奇異的令魚窒息的氛圍了，更不想見到那隻善妒的小章魚！
瑞恩憋着股氣恭恭敬敬來到巨龍的巢穴之前。
不知道為什麼王最近好像格外喜歡用人類的形象示人，但王這副樣子確實有巨大的吸引力。
某一瞬間藍鯨瑞恩覺得自己死去的慕強之情又重新熊熊燃燒了起來。
但在看清王與他肩膀上那隻小章魚的關係似乎更加親密了之後，瑞恩徹底兩眼一黑——
這哪是小章魚，是狐狸精吧！
好崩潰呀好崩潰~
你倆就去岸上甜甜蜜蜜吧，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