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瞞
“曲言……”寧鋒聲音哽了哽，頓時說不出話。
“我在問你，這蟲毒已經多久了。”
曲言慢條斯理的走了過來，彎身蘸了點藍紫的血液聞了聞，眉心微微皺起。
腦中飛速略過十多種辯駁的版本，可是寧鋒知道，眼前這位可是帝國內研究蟲族最頂尖的專家之一，之前光是用鼻子都能判斷蟲毒的氣味，現在又怎麼可能隱瞞得了？
寧鋒苦笑着，眼睛瞟向了房門外的走廊。
注意到男人的小動作，曲言走過去關上房門，結果闔到一半，他頓住了。只見他眉梢微挑，關門的動作放慢了下來，嘴角還帶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怎麼了？”寧鋒抬頭張望。
“沒什麼。”曲言迅速闔上門，“好了，現在可以說了吧？”
他摸出煙盒叼了一根香煙，正準備掏打火機，想了想還是放下了手，只含在嘴裏。
寧鋒拭去嘴角的血，坐在床邊。
“三年了。”
“三年……”
曲言呢喃着，倏地眼神一緊，瞪着對方滿臉震驚，“是主宰的蟲毒？”
寧鋒沒有回答，只掛着鬆散的笑意，看得曲言只想抽他一拳。
他隱約猜到寧鋒有可能中了招，不過近來他們接觸蟲族等階不高，就以為是三四階的蟲毒，頂多也不超過七階，沒想到居然是主宰的蟲毒！
三年來，這傢伙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蹦躂，一直服藥，基地里竟沒有一人察覺，連他這個蟲族專家都騙了過去。
曲言被氣笑了。
“寧副官，你藏得可真夠深的。”
“不藏能怎麼辦？讓他們調我走？然後回去等死？”
仰頭舒了口氣，寧鋒用力耙梳着劉海，瞥了對方一眼，“我這不是對科研部寄予厚望嘛，以為遲早有天能搞出解毒劑。誰知道你們磨磨唧唧了幾年，才弄出個七階的，還副作用大得一批。”
聞言，曲言壓低了視線，唇線緊抿着，在濾嘴上咬出了一條痕。
寧鋒怔了一下，懶怠的笑了起來。
“啊呀，幹嘛呀？我就開個玩笑。”他用手背打了對方一下，“怎麼？曲大教授當真了？”
曲言凝視着男人，定定的看着那抹笑容。驀地長臂一伸，他把男人擁進懷裏，緊緊的，全然不顧身上的臟污。
“我一定會研製出解毒劑的。”他沉聲道。
寧鋒愣了愣，垂眸沉默片刻。
“不要告訴北辰。”
當他膽小也好，當他逃避也罷，他知道在尹北辰眼中，沒有任何事比擊敗蟲族更重要。一旦發現他中了蟲毒，以尹北辰的性格，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把他換下去，即便是自己的副官。
那等待他的，就只有孤獨等死的結局。
他不想離開，至少，不想以這麼狼狽的樣子。
曲言渾身一僵，嘆了口氣。
“嗯。”
**
後來，曲言囑咐了幾句，就匆匆返回實驗室。
獨留下的寧鋒歇了好久，待他覺得身體好點時，已經是午飯時間。
一反常態的，期間沒有任何人找他問終端設備的情況。擔心設備出了問題，寧鋒迅速換下衣服，就往終端設備室趕，去到發現已經有很多人在裏頭進行搶修。他仔細一問，才知道是尹北辰安排下來的。
寧鋒驀地想起剛才自己毒發時，尹北辰還摸到了他的疤。綜合對方直到現在都沒有找過自己的反常舉動，一個非常可怕的念頭閃過腦海。
尹北辰該不會已經懷疑了吧？
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寧鋒皺眉思索很久，點開光腦按下了通訊。
鈴音持續了好幾秒，才被接了起來。
“什麼事？”
嗓音還是那麼清冷，還是那麼不帶情緒，聽着似乎跟平常沒有什麼區別，寧鋒說出預先想好的說辭。
“長官，你吃飯了沒？”
“沒有。”
“我現在去飯堂，要幫你帶嗎？”
“……嗯。”
掛斷了通訊，寧鋒盯了光腦半晌，用力抹了把臉，轉身朝飯堂的方向走去。
來到飯堂的時間比較晚，飯堂擠滿了人。男人在人龍中排了好久，搶到了幾份長官愛吃的菜品，熟練的分裝打包好，小跑着趕往尹北辰的休息室。
“長官，愛心外賣到了。”也許是剛發作的原因，才這麼跑了一小段，寧鋒已經氣喘吁吁。
一反常態的，尹北辰並未嘲諷。他只站在房門口，如深海般的眼眸打量着他，像射線般從頭掃到腳。
“怎麼了？”寧鋒心如擂鼓，面上卻露出困惑的神色。
尹北辰盯了好一陣，才側身讓開位置，“進來吧。”
擔心被對方看出端倪，寧鋒懶懶的道：“長官，我回去吃。”
“我說進來。”尹北辰淡淡一瞥。
寧鋒：……
行吧，那就吃幾口。
這頓午飯吃得異常壓抑。
寧鋒心不在焉的吃着飯，偷偷觀察着尹北辰的反應。
自從那天發生爭執以後，大家一直在忙着異蟲洞的事，他跟尹北辰之間除了公事，就沒什麼事可聊了。現在的尹北辰吃得很安靜，不過對方平常話也不多，表現很正常。
看來尹北辰沒有起疑心。
男人鬆了口氣，而後又泛起一絲失落。
連曲言這個見面並不多的人，都察覺到異常，跟自己朝夕相處的人卻根本沒注意。
其實……也不算朝夕相處吧？他們一起聊得最多的都是部隊裏的事，即便是吃飯閑聊，也只有自己一個人說。
就像是唱獨角戲。
驀地，寧鋒覺得沒什麼胃口。
就在這時，尹北辰目光下斂，放下餐具擦了擦嘴。
“你剛怎麼了？”
“剛剛？”寧鋒心頭狂跳，很快又笑了兩聲，“沒什麼，就是突然想上廁所。”
見對方又開始不着邊際的胡扯，尹北辰眼帘半垂，掩去了眼底的情緒。
他知道，男人在撒謊。
在寧鋒離開之後，他後來也跟了過去，來到了房間廊道盡頭，遠遠的見到男人臉色虛弱的趴在床上。
正當他打算上前詢問時，他見到了曲言的身影。原本急促的腳步慢了下來，最後停在遠處。
顯然，對方也見到了自己。
尹北辰靜靜的看着，看着對方勾起嘴角特意放慢了關門的動作，看着那抹幾近挑釁的笑容消失在門后，直至房門徹底闔上。
說不上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帶着怒意，又有點酸澀，甚至還有幾分失望。
失望？他在失望什麼？
尹北辰緊了緊牙關。他垂下眼帘，讓人看不清眼底緩緩流過的情緒，再開口聲音時，也清冷幾分，“你和喬希發生了什麼事？”
睫毛輕顫，寧鋒沒說話，仍舊笑着。
果然，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你動手了？”尹北辰盯着他，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心疼了？”感受到了對方目光的壓力，寧鋒睨了一眼。
“他說是你推他。”尹北辰半眯起眼。
“你信了？”
“所以我在問你。”
“那你怎麼不問問他說什麼了？”
“你說。”
“也沒什麼大事。”寧鋒把玩着餐具，“他跟我交流了一下自己的擇偶標準，以及被長官疼愛的感覺。”
“你在胡說什麼？”尹北辰緊皺起眉。
“我可沒有胡說。”寧鋒翹起腿，靠在椅背上，“這可是他親口說的，他還表達了對長官您的愛意，那叫一個情深意切——”
“寧鋒！”尹北辰緊盯着他，清冷的嗓音夾上微慍，“你嘴裏還有沒有實話？”
聞言，寧鋒表情一頓。儘管臉上仍舊帶着笑，可嘴裏卻泛起一絲苦澀。
“啊呀，長官冤枉，我每句都是實話。”他的語氣帶着點不正經的慵懶，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悲傷，“但你信過嗎？”
尹北辰微微一怔，低垂的睫毛，避過了對方的眼神，“說重點。”
輕哼一聲，寧鋒扔下餐具，慢條斯理的站起身，“我剛說的全都是重點，我覺得喬希這個人不簡單。”
“怎麼說？”
“他在提起蟲族的時候，會變得……很興奮。”
他不是沒跟科研員打過交道，畢竟身邊就有個資深科研宅男老友。也許這種人對知識的追求會比旁人執着，但是……
會這樣性情大變嗎？
憶起方才滲人的目光，寧鋒脊背升起惡寒。
尹北辰手指輕拂過下巴，像是在考慮着什麼，他緩緩的開口，“也許只是科研員的通病，這點你也很清楚。”
“你覺得他沒問題？”
“喬希的背景你也調查過，沒有任何證據說明他有問題。”尹北辰側頭看了他一眼，熒藍的眼底對上男人的視線，“可能某方面確實過於狂熱，容易讓人誤會，這點我會讓曲言和他談談。”
寧鋒斂斂眸子，神色慢慢沉了下去。
雖然心裏明白尹北辰說得很在理，但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又說不上來。尤其是聽到對方為喬希說話時，心底還是不輕不重的被划拉了一下，有些不舒服。
不，是很不舒服。
沉默再次籠罩下來。
目光落到了男人蒼白的臉上，尹北辰眉心動了動，眼底溢上了意味不明的情緒，“如果沒什麼要緊事，今晚早點休息吧。”
寧鋒怔了一下。
早點休息？
意思是今晚放他假嗎？
要知道尹北辰可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現在基地事情這麼多，他沒讓自己通宵就算不錯了，竟然還給他放假？
不可思議。
“您是在心疼我嗎？”寧鋒挑起半邊眉。
“別自作多情。”尹北辰闔了闔眼，沒有看他。
也是，尹北辰怎麼會心疼自己？
要心疼也是心疼那位金貴的小情人。
“哎呀，真是讓人心碎的答案。”唇角勾出一個諷刺的弧度，寧鋒笑嘻嘻的聳聳肩，“長官，飯已經吃完了，那我先去忙了。”
在對方的注視下，男人麻溜的收拾餐具，一瘸一拐的離開了房間。
這時，尹北辰才收回視線，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指尖無意識的搓了搓，他薄唇抿出一絲涼意，半天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