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銅小鼎里的火焰很快吞噬掉寫着姓名和生辰八字的兩張黃紙,黃紙被燒得捲曲變成黯淡的灰燼。
很快地,林隨意就看不見黃紙上的字跡,他的視野在迅速褪色,之後驟然一黑。
林隨意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一隻手撐在他後背。
“很快。”
耳畔是樓唳的聲音,音量不大,安全感卻是拉滿了。
林隨意‘嗯’了聲,覺得這九十來萬花得值,他慢慢放下心來。
樓唳沒有騙他,很快就是很快,林隨意眨了兩下眼就有光線撕破了黑。就像黃紙燃燒的速度,光線迅速地佔據黑色,視野重新亮了起來。
不過景色不再是金花街神秘的108號店鋪,林隨意揉了下眼,向遠處眺望。
最吸引眼球的是一座高山,高山樹林蔥鬱呈現深色的綠。隨後林隨意才看見山腳下的村莊和一條彎曲而上的泥土路。
他們此時就在這條泥土路上。
林隨意新奇又害怕地瞧瞧這裏又看看那裏,將遠處的景色仔仔細細看過幾遍后,用鞋底在地上碾了碾,應該是剛下過雨,泥土泥濘,他的鞋子立馬就沾上了腥臭的泥土。
林隨意知道他現在已經跟着樓唳入了應朝霞的夢,但腳下踩着的稀泥軟塌塌的,很真實,並沒有夢境的虛幻感——他還以為夢境裏會像在太空行走,人在空間裏上下漂浮,沒有地心引力的牽絆。
林隨意又‘吧唧’踩了幾腳,他看着泥點子飛濺,心裏驚奇夢境竟然連這樣的細節都有。踩完后,他才去看樓唳——入夢前樓黎對他說,樓先生不愛說話,只有林隨意多說多問。
“樓先生。”林隨意問:“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從人間來到夢境,他們在這條路上站了挺久的了。
樓唳平靜地看着他:“等你玩夠泥巴。”
林隨意:“……”
入夢前樓黎還對林隨意說,樓先生的脾氣不太好,說話也不給人面子的,只有讓林隨意擔待點,別往心裏去。
“玩夠了?”樓唳問他。
林隨意低下頭:“抱歉。”
樓唳沒再看他,順着這條路往前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美人的加成,林隨意發現那些泥土就不會附着在樓唳的鞋上。他們進入夢境前什麼打扮,現在就是什麼打扮。樓唳也還是一身青衫,頭髮一部分束起來,用了個印有陰陽太極圖案的木簪子固定,另一部分就散在身後。他行走在崎嶇小道上,身上的青色與高山幽綠遙相呼應。
林隨意從身後望去,一時間覺得樓唳也像是夢一樣。
林隨意目光下移,他發現樓唳衣衫邊上卻有泥點子。
他剛才踩泥巴濺了過去。
林隨意:“……”
他真該死啊。
林隨意沒辦法像樓唳一樣走路不濺泥,擔心自己弄髒人家衣服,林隨意刻意隔了一個安全距離。
這條路一路通往高山腳下的村莊,林隨意也沒去問‘他們要去哪裏’的廢話。
“林隨意。”埋頭走了一會兒后,林隨意聽見樓唳叫他。
這還是林隨意第一次聽見樓唳叫自己名字,樓唳的聲線是清冽凌然的,他的名字從樓唳口中呼出竟意外的好聽,隨意感都沖淡不少。
他走快幾步,又落在樓唳身後一步:“樓先生?”
“看地上。”樓唳也沒回頭,林隨意亦步亦趨,聞言就去看地上。
此時的泥土地上不止他們兩個的足印,還有好幾串的、腳尖都朝着村莊方向的足印。
樓唳言簡意賅:“不止我們兩個活人。”
林隨意愣了愣:“應朝霞還找了別的解夢師嗎?”
樓唳並沒有回答,只沉聲道:“離他們遠一些。”
林隨意點頭應下。
他們繼續走在這條路上,除了路上的腳印林隨意沒再看見其他人。一直到將近村莊前,林隨意終於看見了人。
一共有六個人,四男兩女,此時他們聚在村口在說著什麼。
“樓先生。”林隨意朝着六個人看過去,問:“他們就是額外入夢的人嗎?”
樓唳抬眸看去,沒說話。
雖然沒得到回復,林隨意從樓唳冷淡的眼神里窺見了答案。他不由得疑惑,樓黎說過不能讓夢察覺是活人,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夢其實也分不清入夢的活人和夢裏本來的人,但樓唳一眼就看出來了,比夢還厲害。
活人和夢境裏的人到底有什麼區別?
林隨意看着這六個人,這六人鞋子上或多或少都踩了泥巴。但他不覺得樓唳就是通過這一點判斷出來這六個人是入夢者。
夢裏的人當然也可以走這條路,而且林隨意不覺得每場夢境裏都有這麼一條留下不少足印的泥巴小路,以讓樓唳來判斷活人和夢裏的人。
樓唳往林隨意臉上掃了眼,道:“有呼吸。”
林隨意頓時愣住了,他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答案,簡單得有些粗暴。要是夢境以呼吸來察覺活人,那豈不是很容易被發現?
“夢裏的人也會呼吸,只不過夢中人只有呼吸的動作而沒有氣息。”樓唳稍稍抬了抬下巴:“他們在喘氣。”
通向村莊的泥濘小路太難走,越是離村莊近地勢就變得低了,這大大加劇了行走的難度。一路走來確實有夠累人的。
夢裏人沒有氣息,路在難走也不會累到喘氣。
但活人會。
林隨意趕緊放緩呼吸,不敢喘氣。
“做夢的人是應朝霞,夢境裏的應朝霞就代表着‘夢’。”樓唳說:“在她面前不要呼吸就不會發現。”
林隨意把憋着的氣吐了出去。
喘了兩口后,呼吸倒是正常了,但壓力也隨之而來。
樓黎對他說過,夢境兇險萬分,非不可解解夢師不會輕易入夢。他現在就感受到了夢境的艱險,雖然樓唳語氣稀疏平常,但他們入夢就是要知道應朝霞在夢裏做了什麼,這樣才能窺夢境全貌找凶煞,但這樣與應朝霞接觸必不可少,稍有不慎就會露餡。
不過現在應朝霞也沒出現,林隨意是由真正的解夢師帶着入夢的,他不好意思早早地就露怯。
他搓了把臉,趕緊把寫在臉上的情緒藏起來。
隨後遠眺。
因為樓唳的沉聲提醒,林隨意將遠處的六個人都仔細地打量了一遍。他開餐館做生意也有好些年,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於是這一次的打量就有了收穫。
他發現這六個人似乎分了三撥。
第一撥人是兩男一女。
第二撥人是兩個男人。
第三撥人是一個有點胖的女生,年紀比其他人都小,看着像是還在念書。
一直在講話的是第一撥人的高個男人,穿着一件碎花襯衫。碎花襯衫正在對胖胖的小女生說著什麼,小女生臉上的表情就越來越差,血色也慢慢褪去,最後整張臉上都蒼白起來。
林隨意糾結要不要把所得告訴樓唳。
這場夢不知道是樓唳進入的第幾次夢境,他都能看出來的東西樓唳應該也能瞧出名堂。但轉念又想着樓唳搬來金花街的這段時間都在108號店鋪里待着,客人也是求着上門,萬一樓唳社會經驗不足看不明白呢?
就在林隨意決定還是說給樓唳時,樓唳先開了口:“三個解夢師,一個墜夢者,兩個誘餌。”
林隨意:“啊?”
除了‘解夢師’的身份,另外兩個林隨意不是很懂,不,他壓根不懂。
而且這場夢境裏已經有樓唳了,怎麼還多出了三個解夢師。
林隨意心裏被問號塞滿,但是他沒敢多問。從入夢到現在,他的疑問已經夠多了。
“將姓名和生辰八字投入夢鼎中就能入夢,入特定的夢也只需要夢者的生辰八字。”樓唳瞥了林隨意一眼,開口講道:“解夢師需要歷練,有時候夢中出現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多半那人就是入夢歷練的解夢師。還有另一種入夢不是為了解夢的解夢師。”
林隨意問:“那是為了什麼?”
樓唳說:“夢裏藏不住秘密。”
林隨意驚訝起來:“所以這種解夢師是帶人進來偷走夢者的秘密?”
“不算笨。”樓唳首次給林隨意肯定,隨後說:“解夢師帶進夢裏的普通人就叫誘餌。”
知道樓唳說這麼多話是在上課,林隨意趕緊課上提問:“為什麼叫做誘餌。”
他覺得叫金主爸爸更合適,必然是有利可逐才會讓解夢師背棄道義做出這樣惡劣的行徑。
樓唳彷彿見慣這樣的行徑,語氣淡淡:“遇上危險,普通人就是用來惹凶煞的犧牲品。”
林隨意‘噢’了聲,他應該不算普通人。
他畢竟是跟着樓唳入夢的人,按樓黎的話來說,多少人渴求樓唳親自教導,他有幸得樓唳親自教授解夢,他肯定不算普通人,也就不是飽含貶義誘餌。
“樓先生。”林隨意又問:“墜夢者可以以字面意思理解嗎?是指墜入他人夢境的普通人?”
樓唳:“夢境不穩就會從自己夢裏墜入他人夢境,墜夢者嚴格意義不算活人,夢不會發現墜夢者。但墜夢者會被凶煞殺死,一旦死亡,墜夢者再無法醒來,醫學上叫做植物人。”
已知所有身份含義的林隨意再次循着這六人看去。
那些人的表情就是樓唳用以區別身份的佐證,解夢師知道夢境的規則,所以他們的表情冷靜。
誘餌也知道一些夢境情況,他們表情擔憂不安。
墜夢者驟然到來,表情茫然無措。
林隨意這一次的眺望獲知了更多的信息,第一撥人中的碎花襯衫就是帶着兩個誘餌的解夢師,第二撥的兩個人是來歷練的解夢師,胖胖的小女生是墜夢者,碎花襯衫看中她的身份正在拉她入伙。
六個人就有這麼多身份,怪不得樓唳讓他離這些人遠一些。
“樓先生,我會離他們遠遠的。”林隨意保證道:“我話都不跟他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