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隨意倏地從床上坐起,大口喘着粗氣。
冬日的清晨,飄雪融在黢黑天色里,窗戶覆著茫茫一層霧氣。
室內的溫度很低,林隨意卻很熱,尤其是當腦海閃過昨夜夢境的片段時,整個人更是燙得像是一隻煮熟的蝦。
林隨意母單二十二年,沒和人牽過手,不知道他人的手心溫度、沒和人親過嘴,不知道他人唇齒的柔軟。
卻在昨晚的夢裏——一次性全補齊了,還……
還做了更多。
小姑娘教給他的,記住夢境的辦法效果顯著。林隨意腦海里的每一段糾纏和顫慄都異常鮮活。林隨意難以述說此刻的心情,他就像是開葷的小沙彌,他有罪,他沒能把持住。
愧對我佛。
他齷齪,在夢裏和一面之緣的人做那種事。
阿彌陀佛。
念了幾遍阿彌陀佛,林隨意才勉強按下心虛。
將大汗淋漓的自己洗乾淨了,林隨意煎了兩個蛋,吃完后就去金花街開店了。
隨意餐館沒有早餐業務,只有中餐和晚餐。上午的時間是用來買菜備菜的,等林隨意備好菜就差不多快到中午吃飯的時間。
趁着餐館還沒有客人,林隨意拿着抹布把店裏的幾張飯桌擦得鋥亮,就在這個時候收銀台的座機響了起來。
“您好,隨意餐館。”林隨意把聽筒夾在脖頸間,雙手把抹布乾淨的一面翻出來。
“林老闆。”電話那頭是小姑娘的聲音,“兩道素菜,麻煩送到金花街108號。”
不給林隨意拒絕的機會,通話‘啪’得就斷了。
林隨意再回撥過去卻是打不通了,沒辦法,他只好被動地接了單。
他轉身去后廚,炒了兩道不辣的素菜。
到了108號店鋪,店鋪外停着一輛豪車,林隨意看了一眼,是昨天那輛車。
小賣部老王看見他又來送外賣依舊露出了驚訝不已的表情,把林隨意拉到一旁小聲地問:“那裏面到底在做什麼生意?”
林隨意言簡意賅:“大生意。”
一句話就值上兩百萬,這樣的日銷售額整個金花街的店鋪加起來都比不上。
林隨意在店鋪門前躊躇,今天小姑娘沒有在門口接他,林隨意糾結是把外送直接放在門前還是送進去。他沒糾結太久,外面天寒地凍,外送很快就會冷掉。他試探着自己掀開了帘子。
過道沒有什麼光,兩側的壁台看得不明顯,只有正燃燒的香在昏暗裏貢獻了幾個亮點。
林隨意記着昨天的路,摸黑向前。走了幾步就豁然開朗,他停在了屏風前。屏風上面投了三道影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夢裏不要臉地和人家親熱過的緣故,林隨意竟然一眼就分辨出了老闆的影子。
林隨意緊緊盯着屏風,心裏倒是沒有什麼雜念,只是有些擔心。
看得出來,國字臉的身份地位不低,如果老闆解夢有誤,恐怕國字臉不會善罷甘休。
“樓先生,您昨天讓我去檢查身體。”
林隨意豎著耳朵聽見那人說:“病理檢查還沒出結果,不過應該是肺癌了。”
林隨意愣住。
小姑娘昨天說‘肺上有疾’,今天對上了。
國字臉的語氣很輕鬆,大概是因為老闆對他說過‘早治療還有救’,所以並不擔心自己會死掉。
他今天來是完成昨日的承諾,給老闆送上更多的酬金。
肩膀在這時被拍了一下,林隨意偏頭,小姑娘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雙手背在身後,仰着腦袋欣賞他驚訝的表情。
小姑娘的目光分外驕傲,朝着林隨意眨眨眼。
“林老闆。”小姑娘悄聲問:“你昨晚做了什麼夢?我給你解解。”
“昨晚……沒……”林隨意嗆了下:“沒做夢。”
他非常心虛也不擅長撒謊,小姑娘一下聽出他語氣里慌張遮掩。
“騙人。”小姑娘催促:“到底夢了什麼。”
“沒什麼,就……”林隨意目光躲閃:“就很普通的夢,沒什麼。”
在林隨意欲蓋彌彰的解釋下,小姑娘更加不信他:“夢一定有含義,它一定是要述說什麼。要是述說的內容不重要,錯過也就錯過了,要是重要,而你忽略了它,將來禍事找上門可別後悔。”
這番敲打讓林隨意沉默下來,他看了看印在屏風上的人影。
腦海里又在放映昨晚荒誕不經的夢。
林隨意不敢說自己力大無窮,但他頓頓兩碗乾飯怎麼被只吃野果的美人老闆制住。
他動彈不得,好不容易尋到一兩個空隙,可溜走就被拽回來,一直到驚醒也沒能翻身。
這不符合邏輯!
“我……”林隨意張了張嘴,老實人還是羞於啟齒講述這樣的夢,他努力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反倒越來越羞恥,一雙耳朵燒了個通天紅。
“我得回店裏了。”林隨意把外送塞給小姑娘,飯錢都忘了收,轉身開溜。
怕小姑娘追來刨根問底,林隨意跑得飛快,一口氣從街尾跑回自己的小餐館裏。
餐館來了客人,林隨意趕緊招待客人,忙碌過午餐時間后,林隨意坐在收銀台後邊發獃。
‘夢一定有含義’,這句話林隨意從小姑娘口中聽見兩次。大概是國字臉的夢境被驗證,林隨意昨天還不太相信解夢,今天就動搖了。他想了想拿出手機,輸入了搜索詞——春/夢解夢。
他並不是這個世界上第一次搜索這樣關鍵詞的人,網絡上早有人問過。
要解春/夢還分多鐘情況,做夢的人情況不同,春/夢對象不同都有不同的夢境解析。
林隨意找到自己的情況。
做春/夢很正常,夢見有同性行為說明與異性關係緊張,夢者更了解同性的思想和感情。
林隨意覺得有點道理。
小姑娘的幾次逼問,搞得他非常緊張。
他沒談過戀愛,自然不清楚女生的心思,作為男人,他確實更了解男人。
春/夢解析沒有再說其他,述說內容不算壞,林隨意鬆了口氣。
那種犯色/戒的慚愧也散去不少,但輕鬆僅僅只維持了一個下午,當晚他又夢見了108號店鋪的美人老闆,內容依舊是不堪入目。
早上起來,林隨意百度夢境的手微微顫抖,輸入——連續兩晚做春/夢,對象同一人,解夢。
網絡上目前還沒有能人連續做兩晚春夢且對象還是同一個人,林隨意沒找到答案。
這讓林隨意隱隱感覺不妙,心情複雜且沉重。
這天中午座機如約響起,林隨意沒敢接。
胡思亂想了一整天,林隨意終於捱到晚上。睡前他給自己暗示:一定不要記住做的夢。
可惜洗腦沒有奏效,凌晨驚醒林隨意顫抖地拿出手機,輸入——天天做春/夢怎麼辦。
這次有答案了,網絡醫生建議他及時就醫,這會導致體質下降,對身體健康產生危害!
林隨意:“!”
林隨意今天沒開店,他去醫院做了一次全身檢查,檢查結果非常正常,他非常地健康。
但林隨意沒有輕鬆一點,身體沒出毛病的話,那這連續三天的夢到底想要述說什麼?
他到底要不要去解夢。
國字臉支付了兩百萬才得到答案,林隨意不好意思佔便宜讓小姑娘給他解夢,他從醫院回來先回了一趟家,把這些年攢的積蓄數了數,二十來萬。
林隨意:“……”
之前他還覺得自己挺有錢,經過國字臉一對比,他好窮,他好苦。
窮苦人家不能任性,林隨意藏好存摺去開店了。
剛備好菜準備擦擦桌子,隨意餐館來了一個不速之客——108號店鋪的小姑娘。
昨天林隨意沒接電話,今天中午隨意餐館又沒開門,小姑娘只有親自來一趟了。
她抱怨道:“林老闆,你去哪裏了?”
這兩天她家先生只吃了幾枚果子。
林隨意含糊道:“有點事情。”
小姑娘坐在椅子上看菜單,她還是點了兩道簡單的素菜。
林隨意很快就炒好了菜,知道小姑娘是為美人老闆準備的,林隨意自覺地打包裝盒。
他打包好后交給小姑娘,臉上出現了猶豫的神色。
要不要請小姑娘解夢呢?小姑娘解夢應該不會要那麼多錢,他應該還是能支付得起的。
小姑娘瞧見他臉上的猶豫,問:“林老闆想說什麼啊?”
林隨意試探着問:“你也是解夢師嗎?”
小姑娘說:“我還算不上,只是跟着我家先生耳濡目染罷了。”
林隨意:“噢!”
那應該真的不貴吧。他在想要不要開口,小姑娘很是尊敬她家先生的樣子,要是知道他在夢裏玷污她家先生,他會不會挨打?
小姑娘問:“林老闆,你要是有事情需要我幫忙大可以直說,我也不是無償幫你,我也是有條件的。”
條件就是讓林隨意承包108號店鋪的午餐和晚餐。
林隨意想了想,說:“我有個朋友……”
小姑娘:“然後呢?”
林隨意說:“他連續好幾天都夢到同一個人。”
小姑娘問:“你夢到誰?”
“……”林隨意說:“是我朋友來着。”
“行吧。”小姑娘說:“你朋友夢到了誰。”
林隨意張了張嘴,要是在這裏提到美人老闆,小姑娘一定能猜到做夢的人是他而不是他的朋友。
他在想怎麼說,那邊小姑娘先開了口:“夢要全面來看,只用夢中某一個人、事、物來解夢,那是神棍才幹的事。不過呢……”小姑娘頓了頓,說:“一直夢到某個人,大體意義其實是遺忘。”
林隨意愣了愣:“遺忘?”
“對。”小姑娘說:“代表你朋友正在慢慢遺忘這個人。”
林隨意不吭聲了。
小姑娘給了飯錢,走到門前後轉身對林隨意說:“這也算我幫了你的忙哦,你記得準時往108號送餐。”
林隨意壓下心中驚訝,點了點頭應下來。
等小姑娘一走,他跟出去朝着金花街街尾的方向眺望一眼。
明明和美人老闆只有一面之緣,哪裏談得上遺忘。
林隨意琢磨了整個晚上都沒想明白,他頭一回失眠到凌晨,翻來覆去數了幾萬隻綿羊才睡着。
在夢裏,他又見到了美人老闆。
流程和前三天的夢差不多一致,美人老闆先禮後兵,要是林隨意抗拒或者閉上眼不看他,他就直接把人壓倒。
雖然林隨意今天沒有拒絕和閉眼,他還是被壓倒了,在唇齒即將與人相貼前,林隨意睜着眼睛問道:“樓先生,我們以前見過嗎?”
他明顯地看見美人老闆動作停頓了一下。
林隨意和美人老闆對視。
未幾,一顆眼淚砸在了他臉頰上。
燙得林隨意心裏一驚:“我隨便問問,你別哭啊。”
他惹哭了人家,自然是要哄的,他連忙去給人家擦眼淚。
只是手還沒來及碰到美人老闆的臉,他的手腕就被死死地鉗制。
林隨意沒得到任何答案,比起前三晚,今晚他恍然以為自己被整個吞掉。
今晚的夢很長,當他醒來時,窗外的天色復明。
林隨意呆坐一會兒,隨後猛地拿出枕頭底下的存摺,開門朝着108號店鋪飛快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