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林隨意着急聽鄭析心跳,他想確定鄭析是否還活着,焦灼和慌忙之下他忽視了‘拜拜’在夢境裏的危險含義。
林隨意無法去責怪鄭析,這是他第一次入夢,甚至在入夢前他都不算了解解夢,他太菜了,如果不是看到鄭析膝蓋處的泥土,他也不會聯想到跪拜或許就能看見山裏的那些東西。
或許他走累了也會跪坐下來休息,或許一個沒注意也會像方虔那樣絆倒……
既然跪都跪了,災禍凶煞什麼的林隨意也只能照單全收。
現在正是夜最深的時刻,他也跪了挺久,反正凶煞還沒找上自己,他就可以在凶煞到來前再做些事。
林隨意還是儘可能地想給樓唳留些線索,跪拜才能看見看不見的東西,他覺得樓唳那樣的人是不會給人下跪的,所以只有他來做了。
林隨意看向鄭析的屍體,除了膝蓋的泥土,疑點就是鄭析的肚子。
林隨意記憶有些模糊,他不記得自己在跪倒之前,鄭析的肚子是否隆起,但總之鄭析隆起的肚子就不對勁。
他小心翼翼地將鄭析的衣服往上撥了撥,衣服掀開后露出了肚皮。
鄭析的肚子隆起確實不是衣服的問題,而是他的肚子真像懷了孕,皮膚被撐得變了顏色。
林隨意深吸一口氣,將手掌覆在鄭析肚皮上。
並不意外的,林隨意能清楚地感覺到肚皮之下的涌動。
他也沒當過爸爸,不知道胎動是怎麼樣的。但林隨意直覺不會是現在的手感,因為胎兒不會像蛇一樣在肚皮里以‘S’形涌動。
鄭析肚皮里很可能是一條蛇。
林隨意瞪大眼睛,他甚至能看見蛇在肚皮里遊動而凸起的輪廓。
然後,突然,肚皮就被撐破,有一張嘴從裏面咬開,破殼而出。
幾乎是本能的求生意識,才讓林隨意在瞬間收回了手。
他頭皮發麻地看着眼前一幕,一條盤成手掌大小的蛇從鄭析的肚子裏鑽了出來,它吐着信子,信子在空氣里探知到了林隨意的存在,蛇的瞳孔在一瞬聚焦,定定地看着林隨意。
林隨意血液都凝固住了,他轉身就跑。
腳踩着地上枯枝‘咔咔’作響,他跑到自己都沒了力氣,實在是跑不動了才放慢了腳步,但仍在緩慢前行,不敢停下來。
很多人都怕蛇,蛇本來就象徵著危險,更何況這是一條從鄭析肚皮里跑出來的蛇。
林隨意跑出很遠,仍心有餘悸。
越來越多的疑問充斥他心間。
蛇怎麼會從鄭析肚子裏跑出來?
鄭析到底是怎麼死的?
他的死法是不是也和鄭析一樣,他的肚子裏也會鑽出一條蛇?
隨着這些疑問,林隨意終於是停住了腳步。
樓唳說過,凶煞不會失手,除非他從夢境裏出來,不然就算一個筋斗雲翻出十萬八千里,他也還在夢裏。
他得回去,那條蛇是解夢的線索。
林隨意撫了撫自己的胸膛,安撫胸膛之下劇烈跳動的心臟。
隨後他抬頭看了眼天,天黑沉沉的,他還處在凶煞會出現害人的時間段里。
不過天色越沉,林隨意反倒是輕鬆了一些。
他跪下到現在也過去了挺久,但他仍舊活着,那條蛇也沒有跟着他來追來。林隨意想把這個訊號認作——他並沒有惹凶煞。
這是他在夢裏的第三個晚上,第一晚天一黑,黑犬就出現了,第二晚天一黑,應朝霞也來了,但他現在還活着。
或許他膝蓋着地只是能夠看見那些看不見的東西,卻不代表惹凶煞,因為他缺了一個‘拜拜’的對象。
這麼安慰自己后,林隨意終於朝着原路返回。
他這才有膽量去看跪拜之後的高山。
此時眼睛裏看見的和剛入山時看見的有很多不一樣了,濃霧散去,本是蔥鬱的樹木變得腐朽,地上的泥土雖然仍舊泥濘,但路面堆積了不少落葉枯枝,減少了行走的困難。
也多出了許多奇怪的聲音,之前山裡靜悄悄的,靜得讓人發慌,現在卻多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因為林隨意看見了蛇,所以不難猜測這窸窣響動,恐怕是蛇在落滿枯葉的道路上遊動的聲音。
這山裡不止剛從鄭析肚子裏鑽出的一條蛇。
還有水聲,是什麼拍打水面的聲音。
這些聲音時不時就撥弄一下林隨意緊繃的神經,林隨意返回去鄭析屍體處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鄭析的屍體還在那裏,那條蛇也沒有走,而是依偎在鄭析的屍體旁,像是嗷嗷待哺的嬰兒。
然而等林隨意走進了才發現,蛇在吃鄭析的血肉。
一口一口撕下來肉吞入腹中,這條蛇的身體某一處已經脹得老高,它卻像是不知飽一樣還在啃着肉,那樣的架勢就好像要把鄭析整個吃掉。
林隨意忍着惡寒,他在地上撿到一個小石頭,朝着這條蛇砸過去。
蛇被他砸得身體一偏,卻很快得又立起來。它發現了林隨意,朝着林隨意‘嘶嘶’。
林隨意手裏握着好幾塊石頭,每一塊石頭都精準地砸到蛇身上,蛇越是‘嘶嘶’,他砸得越狠。
若蛇會殺了他,早在他第一塊石頭驅趕的時候就動嘴了,而不會一直吐着信子警告。
就在林隨意雙手搬起一個大石頭時,蛇終於被他唬退,轉身沒入山林。
林隨意丟下石頭要跟,經過鄭析時,他停了下來。
樓黎對林隨意說過,解夢是從道教發源,鄭析是解夢師也是道士,而道教崇尚入土為安。
林隨意沒辦法就將鄭析丟諸荒山野嶺而不管,他彎腰捧起一懷抱的枯葉,所做也只能草草地掩蓋住鄭析,然後才追着蛇去。
不知道是蛇剛出生還沒吃飽就被林隨意用石頭砸了幾下,蛇逃跑的速度不快,林隨意能夠與蛇拉開一個安全距離,這個距離也不至於讓他跟丟。
蛇的聽覺遲鈍,也沒有發現跟來的林隨意。
林隨意看這條蛇是有目的地往一個方向去,而周遭的那些聲音似乎也在朝這個方向,就連拍打水面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跟了沒一會兒,林隨意來到蛇去往的目的地。
他看見一個廟,廟門前插着一截被風吹熄的香燭,還有焚燒后的黃紙,地上甚至還有新鮮的跪拜的痕迹。
廟的建築規模並不大,有點類似土地廟。建築材料也不是木材,而是石頭和夯土堆砌。
廟門口有一牌匾,但牌匾上面纏了蛇,林隨意看不見牌匾上的字。
四面八方而來的蛇都往這不知道是什麼的廟裏擠。
蛇太多了,密密麻麻的蛇群讓人頭皮發麻。林隨意不敢貿然靠近這座廟,他躲在樹榦後面,耐心地等蛇全都進廟。
可蛇太多了,源源不斷,林隨意等到天光乍現都沒能得到靠近廟的機會。
天光已現,以前兩天的規律來看,應朝霞會在清晨入山,林隨意估計這裏就是應朝霞進山的目的地,他更加不敢靠得太近,正要再往後找個安全位置時,肩膀被人拍一下。
就好像知道林隨意會被驚嚇出生,一隻大手捂住了他的嘴。
樓唳看着他。
林隨意還沒來得及尖叫地驚嚇變成驚喜,雖然樓唳捂他嘴時弄疼了他,他口齒不清地喊了聲‘樓先生’。
確定林隨意不會尖叫后,樓唳才放開他:“天亮了,應朝霞會來,發生了什麼下山再說。”
林隨意指着那廟:“樓先生,應朝霞肯定會去廟裏,我們不等等看她祭拜了什麼嗎?”
樓唳順着林隨意所指:“廟?”
林隨意隨即意識到廟也是跪拜后才能看見的東西,樓唳沒跪所以看不見廟。
這個地方應該就是先前樓唳和鄭析發現香火的地點,廟門前跪拜的痕迹應該也來自鄭析。
他知道了,鄭析惹凶煞的方式是拜了廟裏的東西。
廟裏的東西果然是凶煞。
只要知道廟裏供奉的是什麼東西,那麼鄭析惹到的凶煞和應朝霞祭拜的對象就可以迎刃而解。
答案似乎近在眼前,樓唳卻沉下了臉:“你看見了什麼?”
林隨意被樓唳的臉色嚇到:“廟……廟啊,還……還有蛇。”
樓唳問:“為什麼?”
林隨意估計樓唳是問自己為什麼能看見,他磕磕巴巴地解釋:“我不小心也拜了一下,但樓先生,我沒有拜廟。”
樓唳指着林隨意之前指的方向:“廟在那裏?”
林隨意僵硬地點了下頭:“對的,還有很多蛇,那些蛇都在往廟裏鑽……有很多,很多蛇。”
樓唳說:“你能看見那些東西是因為你半招惹了凶煞,你沒有完成所有惹凶煞的動作,凶煞不會殺你,但凶煞已經盯上你。應朝霞上山還有一段路程要走,林隨意,你要趕在應朝霞來之前去看廟裏到底是什麼情況,別管什麼蛇,也別管惹不惹凶煞,就算朝着廟再拜一次,也要弄清廟裏的情況。”
“聽見沒!”
“哦,好!”
林隨意被樓唳的語氣駭住,他心臟又開始‘砰砰’跳。
在樓唳的注視下,林隨意往廟的方向跑去,他躲在廟的柱子后,試圖卡着視野朝里望。
林隨意緊張地吞咽一下,他從樓唳的語氣聽出來被凶煞盯上不是什麼好事,遲早是要出事的,甚至就是今晚。所以本打算下山再說的樓唳讓他去看究竟,看了究竟就能解夢,他們得趕在今晚的到來之前離開夢境。
林隨意朝廟裏看。
廟裏的陳設更加古怪,入目就是一方水潭,進到廟裏的蛇都跳進水裏。
然後蛇纏着蛇,隨着潭中水浪的翻湧而涌動。
看過潭水,林隨意目光上移。
潭水後有一個供奉台,然而供奉台上並沒有石像。
或者說原本是有石像的,但是石像離開了,因為供奉台上有石像移動而掉落的石渣。
離開的石像去了哪裏?
林隨意摸了下臉,剛剛樓唳捂他嘴的時候弄得他臉上的肌膚有些痛。
他往臉上一摸,摸到一手石渣子。
林隨意僵硬地回頭看向遠處的樓唳:“樓先生,我什麼都看不見。”
樓唳回他:“那你再拜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