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街尾的那間鋪子死過人,死者是一位高齡老太太,死因是觸電。街坊鄰居本來以為是一場意外,但來了幾個西裝革履的人。他們的身份不是警察也不是FBI,而是保險公司的業務員。

老太太購買了巨額的意外險,受益人是老太太那不成器的兒子。

‘高齡老太’、‘不成器的兒子’、‘巨額’、‘意外險’等元素齊全,難免就有老太太騙保的猜測,不然好端端地怎麼就觸電了呢?

漏電的電熱毯沒有引發火災,家裏所有的一切全都完好不損。只有老太太死了!

肯定是因為老太太還想把鋪子留給兒子。

若是細究,這份猜測其實漏洞百出,壓根經不住推敲。不過猜測還是在街坊鄰居間發酵,只因保險公司最終並未賠付,並且老太太的兒子始終未露面,那樣惡劣的人竟然不來作鬧,必然是心裏有鬼!

到最後,由老太太的孫子拉下了店鋪捲簾門,在門上張貼了‘旺鋪出售’的告示,謠言這才歇止。

但不管老太太是意外也好自殺也罷,店鋪死了人是事實。有時候街坊路過街尾,能聽見捲簾門裏的聲音,街坊都說這是老太太沒能如願以償,鬼魂在店鋪里不肯離開,發出的聲音是老太太的呼痛聲——哎喲,哎喲,好痛。

正常人不會去買死過人的房子,貼在捲簾門上的告示經歷了風吹雨打和烈日暴晒變得殘破不堪。

又有一天,‘旺鋪出售’的告示替換成了‘旺鋪招租’。街坊本以為這張‘旺鋪招租’的告示也會一直貼在捲簾門上了,但沒想到真有冤大頭上門。

隔壁開小賣部的老王一直給冤大頭使眼色,冤大頭看了他一眼隨後就走了。老王一直以為冤大頭這是接收到了他的提醒,還沉浸在助人為樂的喜悅中難以自拔,沒兩天這家店鋪就開張了。

老王打聽到冤大頭簽了五年的租賃合同直搖頭,不過也沒多說什麼。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嘛!

有人租了鬼鋪,街坊路過時都忍不住抬頭朝這間鋪子裏張望。不過都看不見什麼,鋪子門前懸着一個厚重的防風門帘,風都透不進帘子裏,那些視線自然也被阻隔在外,誰都不知道這間鬼鋪里在做什麼生意,但每個人心照不宣——肯定不是什麼好勾當!

這條街上第一個進這間鬼鋪的人是林隨意。

林隨意也在這條街上做生意,開了一間小餐館,叫‘隨意餐館’。老闆是他廚子是他夥計也是他。這天他接到了一個訂餐電話,一份青椒肉絲不要肉絲,一份蛋花湯不要蛋花,送到金花街108號。

金花街就是林隨意所在的這條街,108號是那間鬼鋪。

要換了別人肯定直接撂電話了,但林隨意是出了名的老實人,做人理念是真誠至上,他不僅沒撂電話,還和和氣氣地問了忌口。

青椒肉絲一份12元,蛋花湯一碗3元,但人家不要肉不要蛋花,林隨意也就不打算收取打包費。實誠地往外賣袋子裏塞了紙巾和衛生筷,半拉捲簾門,就悶頭出門往108號的鬼鋪去了。

昨夜下雪,午間時冰雪融化路面濕滑,林隨意腳下的膠鞋不防滑,他不敢走得太快了,每一步都走的小心。

嘟嘟嘟——

身後的車嫌他走得慢,連着按了幾次喇叭。

林隨意趕緊往旁邊避了避,讓出位置讓車先走。等車急匆匆駛離,林隨意抬頭往遠處眺了眺。冬日的陽光色彩單調,日光落在漆黑的車身這才折射出菱形的光暈,有些晃眼。

等光暈從他眼前跳躍而過,林隨意瞅到了車尾的車標。

這個車標他在電視上看過,兩個不規則重疊的R,好像是勞斯什麼來着。這種車的車頭有個小金人,人一碰,小金人就自個兒縮回去了,像是知道有人覬覦它一樣,很有趣。

不知道這輛駛過的車是不是也是這樣。

隨意餐館在金花街的街首,距離108號鬼鋪大概有七八分鐘的步行距離。林隨意怕摔跤,走得慢一點,花了十分鐘走到108號鬼鋪。

一到鬼鋪,林隨意又看見了這輛車。

車就停在鬼鋪門前,車頭果然立着一個金光燦燦的小金人。不過林隨意沒敢碰,要是把小金人摸髒了,他那點兒家當不夠賠的。

小賣部的老王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也在瞧這輛車。

他的目光本來在108號店鋪與汽車之間來迴轉,琢磨108號店鋪的生意和客源。忽然瞅見闖入視線中的林隨意,吼了聲:“隨意,給我送份蓋飯。”

“好勒。”林隨意應下來,把豪車擱置到一邊,這才去看108號鬼鋪。

108號鬼鋪今天是開門的,門口還是那塊深色的遮風帘布,擋住了外面冰天凍地的風雪。林隨意小心地喊了幾聲‘有人嗎’,似乎也被這塊帘布給擋在了外面,店鋪里並沒有人應答。

林隨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推了一下門帘,店鋪里的暖氣順着他推開的縫隙撲了出來,暖氣里夾雜着一股奇特的味道。

小賣部老王一聞見味,臉色立馬變了:“這味道……這味道是……”

林隨意使勁嗅了嗅,覺得這股味很像焚燒的紙錢。這下他猛然想起了一個自己親眼所見的事實——老太就死在這間店鋪里,鬼魂不肯離去!

手裏提拎的外賣一下沉重起來,這是他事業遇到的最大的挑戰!

繼續送餐還是轉身回去,林隨意糾結了許久都沒得出答案。他打算徵求小賣部老王的意見,一抬頭,老王正往自家小賣部門上貼鎮邪驅鬼符籙,隨後神色慌張地鑽進小賣部里躲了起來。

林隨意:“……”

林隨意在門口杵着,心想着已經接了單,總不能鴿了人家,況且他都已經到人家門口了。

他最終決定繼續送餐。

剛做好決定,108號店鋪的門帘就從裏面頂開,一個扎着雙馬尾的小姑娘探出一個腦袋來。

林隨意趕緊把餐飯遞過去,一共十五元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小姑娘率先道:“既然來了,就進來吧。”

林隨意當然是不願意進去的,但小姑娘說完就縮回了腦袋,壓根沒給他拒絕的機會。

外賣還在自己手裏提着,林隨意只好跟着走了進去。

推開厚重帘布,林隨意頓時被溫暖的暖流包裹,他一路走來沾到的寒氣也在頃刻間驅散。

他剛剛嗅到焚燒的氣味,本以為店鋪內的味道更重,沒曾想進來后鼻腔只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氣味。

更讓林隨意意外的是108號店鋪的裝修,從門口往裏走有個過道,過道兩側裝了壁台,兩側檯子上整齊地各擺放着三個銅熏小香爐,香爐里各插着三柱香,他鼻尖的味道就源之於此。

林隨意的腳步有些沉重,在之前路過108號鋪時他也能聽見鋪子裏的怪聲。後來王老闆起頭和這條街的街坊商量着眾籌請了一位大師來看,大師說老太在等着親人接她走,但始終無人來接,所以老太就逗留在了鋪中。

眾人害怕老太作妖,要麼就讓老太的親人接走,要麼他們就供着老太。

林隨意記得當時那位大師就拿了這麼個香爐出來,爐子裏燃了三柱香。大師說,這三炷香夠老太吃一段時間了。

“快些。”前面帶路的小姑娘停下腳步催促。

林隨意拖着腳步硬着頭皮跟上前去。

小姑娘手裏提着一盞小燈,整個過道的光線就靠這盞燈。她帶着林隨意穿過過道,挨着過道有一處放着弧形復古屏風的空間,她帶着林隨意在屏風之後停下。

林隨意抬頭,屏風后就有更多的光源了。能從屏風中窺見幾道人影,也能清楚地聽見屏風后的交談聲。

此時有一道惶急的聲音在屏風后響起:“請先生幫我!”

“多少錢都不成問題,只要您願意出手!”

林隨意又往屏風上落了幾眼,將幾道人影看得更清楚后,心裏不免嘀咕:

108號店鋪到底在做什麼生意?

思考間,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生辰八字。”

聲音從屏風后飄出來,林隨意不由得打個寒顫,只覺這音色很涼,好比落在雪地的金玉,冰涼勾人。

“喂。”小姑娘給他使眼色,林隨意愣愣地指了指自己。

小姑娘趕忙點頭,催促:“快進去。”

林隨意只是來送外賣的,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進去,但他想着‘來都來了’,於是提着外賣輕手輕腳地繞過屏風正式走進108號店鋪。

繞過屏風,林隨意有些呆。

店鋪的裝潢一點兒也不像店鋪,更像是一個會客廳。

這出乎林隨意的意料,他以為自己還會看見什麼比過道的香爐更奇怪的東西,但沒有。

橫亘眼前是一張檀木而制的流水桌,桌上水渠里有幾條金色的游魚。108號店鋪的老闆就坐在這張木桌之後,手中端着一盞熱茶。

茶冒着白色的熱氣,老闆的面容因這緲緲熱氣攪得朦朧,大概是穿了一身青衫的緣故,林隨意一眼望去,不禁想,霧露濛濛裹裹青衫。

老闆啟唇淡淡道:“隨意。”

林隨意應了聲:“啊?”

老闆怎麼知道他名字?

這裏的一切都怪怪的,林隨意也不敢多問。他盯着老闆,等着老闆叫他姓名后的下一步指示。

他就這麼等着。

而老闆放下手裏的茶盞,隨後一掀眼皮,向他投來一個注視。

林隨意與人家對視了幾秒后,終於反應過來人家不是在叫自己名字。

“抱歉。”他不好意思地別開臉,趕緊找地方去坐。

流水桌的正前方準備了三張椅子,此時三張椅子已經坐了兩人,林隨意局促地在第三張椅子坐下,手指不安地絞着提着的塑料口袋。

他剛坐好又聽見老闆清冷的音色:“夢了什麼?”

這話並不是問林隨意,而是繼續因林隨意出現而斷掉的話題。

“我夢見我采了很多菊花,我把菊花擺在家裏。”回答的聲音在林隨意左手邊響起,每一個字都帶着恐懼。

林隨意的餘光里,這人臉色發紺,渾身止不住顫抖,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厥過去。

這人越說越害怕,雙手緊緊捂着自己的胸口:“家裏被我擺滿了菊花,滿滿當當的,到處都是……就像……就像靈堂一樣,我就在花叢里……”

“先生,這個夢是不是預示……”那人不敢說下去。

整個會客廳再沒別的聲音,只有這人牙關打顫聲,很響很響。

不知道是牙齒打顫聲就在耳邊,還是這人的講述太有感染力,林隨意心裏竟然也騰起了不安。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自己腳下的陰影,越是看就越覺得影子的輪廓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像是在沖他叫囂,沖他張牙舞爪。

他深吸一口氣,仍舊不能平復自己慌張的心跳。

直到——

“夢菊是吉。”

終於,老闆開口。

他聲音雖然冰涼卻擲地有聲,話音落下剎那,林隨意心裏的不安散了,旁邊那人也停止了發抖。

林隨意再看腳底,影子恢復了原樣,一動也不動。

“是……是吉?”那人瞪大眼,有些意料不到。

那樣詭異滲人的夢是吉?

“夢菊是吉,不代表你的夢就是吉。”老闆話鋒一轉,那人又僵在了原地,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

老闆也不看他,微垂着頭去看桌上寫了來人生辰八字的薄紙,一邊看一邊道:“菊寓意收穫,夢賞菊、採菊、贈或得菊都可寓意心愿可成,但……”

“我就是夢見採菊!”那人聽見自己想聽的,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急匆匆打斷道:“家裏的菊花都是我採摘的,全是我採的。”

他很激動,從坐着變為站着,好像這樣就能夠爭辯,自己做了一個心想事成的吉夢。

“但菊只能是金菊。”老闆慢條斯理補全自己被打斷的話,隨後睨他一眼,不冷不熱地問:“你夢的是金菊嗎?”

“金……金菊?”那人猛地一怔,要不是旁邊的司機來扶就要一屁股栽倒在地,“我……我……夢了……”

“白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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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夢[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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