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
“傻丫傻丫,你爹是個大懶漢!”
“光吃飯,不幹活,大老爺們,沒出息……”
“傻丫你爹不會又要跑了吧?”
一幫熊孩子,七八歲的年紀,太小了幹不了活,隊裏又沒有學校,一個個閑得連見了條狗都要踹兩腳。
馬學文馬學武氣得就要揍他們,蘇月擺擺手,示意他們先把背簍送回去。偽裝成背簍的魚籠裏面還有魚呢,別叫這幫熊孩子給禍禍了。
馬學文馬學武不肯,蘇月指了指魚籠,小聲道:“放心啦,他們還敢打我嗎?”她又不是傻子,不會打架還不會跑嗎?
嚴格來說,前進大隊所有的河溝湖全是公家的,裏面的出產也是公家的,偷摸着捕魚一般來說,大家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要是讓這幫小子叫嚷開,再知道他們捉的魚賣了大錢,不僅這次的魚要上交,以後也沒法下魚籠了。
馬學文想了想,拉住弟弟,趁着這幫小子被小妹拖住,拔腿就往家裏跑。
他倆一路上胡思亂想,都快把蘇月腦補成為了革.命任務,犧牲自己,深陷敵營的小戰.士。
唉!也不知道小妹會不會被“嚴刑拷打”。
兩人匆匆而去,匆匆而來,手裏提着傢伙什,結果實際情況與他們想像竟然完全不同。只見小妹坐在一塊石頭上,下面以三狗子為代表的一干小子,團團而坐,一個個眼冒精光地盯着自家小妹。
馬學武大喝一聲:“呔!要打就打,不許欺負我小妹!”
他喊完就見自家小妹看過來,然後一圈腦袋也轉過來,三狗子還嚷嚷:“誰要打架?你煩不煩!”
不是,不是你們找事嗎?他和大哥可是來解救人質的啊!
蘇月哈哈笑,“二哥,沒事沒事,打什麼架,咱們可是文明人!來你過來坐,大哥你也來。”
她招呼兩人到旁邊坐下,繼續往下說:“剛剛說到哪兒了?哦,岳飛和三個小夥伴要去參加比武考試。三個小夥伴先上場,比的是射箭,那大人就問你們能射多遠,三個小夥伴說再往後挪,再挪,再挪,一直挪到一百二十步外。一百二十步是多遠,按照我們現在來算,大概有七十二米,就是從這兒到——”
蘇月找了個參照物,兩表哥並三狗子一幫人都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就到那兒,那棵樹,這麼遠的距離,三個小夥伴嗖嗖嗖,都射中了。那個大人又問岳飛能射多遠,岳飛的師父說能射二百四十步,比他三個小夥伴還要再遠一倍。”
蘇月又找了個參照物,“看到沒,就三狗子你家門口那棵歪脖子樹。岳飛挽弓搭箭,嗖嗖嗖,一連射了九箭,旁邊的小兵把靶子拿過來,大家一看,九支箭不光都射中靶心,而且全都射到了一個箭孔……”
“哇!”一幫小子齊齊哇出聲,臉上又是不敢相信又是激動,連馬學文馬學武這兩個聽過這一段的人都忍不住說:“知道岳飛是誰嗎?他以後可是大元帥!”
七十年代的鄉下沒有遊樂園沒有動畫片,除了上樹捉鳥下河摸魚,還沒有上學的小孩們精神世界很空虛,除了電影下鄉看過一兩部,其他啥也不知道。
小人書對他們而言,絕對是利器。
恰巧,蘇月手裏就有兩本,那天她去廢品站撿漏,古董什麼的一片也沒看見,書卻找到幾本,其中就有兩本小人書,一本《岳飛出世》,一本《槍挑小梁王》。
在這裏沒有手機沒有電腦,她早把這兩本小人書翻完了,還給還沒正式上學的兩哥講了一遍,現在再講,簡直駕輕就熟。
“……岳飛聽說亂草崗有強盜,和三個小夥伴拔了樹榦就跑去,可是他們有沒有找到強盜?能不能打敗強盜呢?”
“啪!”蘇月右手拍左手,當作驚堂木,“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一幫小子正聽到興頭,她突然不說了,急忙道:“再說會兒嘛!”
“是啊是啊,再說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蘇月示意他們看身後飄起的炊煙,“不說了,要吃飯了。”
“那你下午還來不?”
“你吃過再來,我們還在這兒等你,不然我們去你家找你也行……”
“對對我們吃過去你家?”
蘇月不幹,“來我家我也不說。”
三狗子着急了,“為啥啊?”
蘇月叉腰,掃視全場,“誰讓你們笑話我爹?”
“啊?”
蘇月冷哼一聲,小小的身軀有大大的氣勢,“還敢叫我傻丫?敢罵我傻,還叫我說故事?哼!”
“呃!”
一幫熊孩子傻眼了,見蘇月轉身要走,三狗子忙追上去,胳膊一伸,攔住路。馬學文馬學武上前一步,“幹什麼?想打架啊?”
三狗子撓撓頭,“不、不是……我們以後不叫傻丫,也不笑話了,行不?”
“是啊是啊,傻……不,小丫,我們以後一定不笑話你爸了!”
“是是是,肯定不笑話!”
一幫熊孩子再三保證,連“我要是再說我就是豬”、“我要是再笑話我就吃屎”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只有一個老實孩子,“那、那隊裏大人也說你爹是懶漢啊,他天天請假……”
“哪有天天?”蘇月反駁,“你們知道我爹為什麼請假嗎?因為他要教我上課!知道我說的岳飛的故事哪來的嗎?是我從小人書上看的,我才五歲,小人書上的字全都認識,看一遍就記住了!”
馬學文馬學武在一旁佐證,“是的,是的,我們不認識的字,小妹都認識。”
“我這麼聰明,都是我爹教的!高考都恢復了,學習有多重要,我爹為了讓我贏在起跑線上,不惜背上懶漢的名聲,也要抽出時間來好好教育我!這是什麼?這叫眼光長遠、父愛如山!”
蘇月一頓胡扯,她爸的風評漸漸扭轉,就是扭轉的方向有點奇怪,原先是懶漢,現在成了傻爹。
能幹出請假不上工,教閨女讀書這種事,不是傻是什麼?還有人嘀咕,“蘇知青不會是自己高考沒考上,把希望都放在他閨女身上了吧?”
可是這也太早了吧,他閨女才五歲,才五歲啊!
在蘇長河又跑了幾趟公社,生意從雞蛋倒賣到雞鴨,他還不知道自己風評被害,且這個奇怪的風評越傳越廣,一開始只是在七八歲的熊孩子中,後來老少爺們全知道了。
都怪鄉下娛樂活動太少,老少爺們除了幹活,就只能睡覺。天氣漸漸暖和起來,白天越來越長,小子們天天飯碗一扔就跑去打穀場上聽故事。什麼故事,一個個聽得抓耳撓腮?反正吃完飯天還亮着,自個兒也去轉轉吧。
這一轉,嘿,捨不得走了,天天跟着自家小子往打穀場上一坐,聽了後頭,回去還要追問這吉青是誰,張所又是誰,前頭都說了什麼。
後來更是比那些孩子們還積極,天黑了都捨不得走,“小丫呀,後來呢?後來呢?”劉豫冒認功勞,元帥有沒有發現啊?
小丫蘇月讓大舅做了個“驚堂木”,一拍驚堂木,越來越有說書人的風範,“嘿嘿,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這小丫頭,天天說到關鍵地方就且聽下回分解,怎麼那麼氣人呢?
“小丫啊,你多說點,明天哥給你帶花生吃。”
“小丫啊叔給你帶瓜子吃!”
老馬家的輩分高,蘇月隨馬蕙蘭這邊的輩分,這些自稱叔哥的,有的年紀都和她外公一樣大了,還有個輩分和她外公一樣大,她得叫外叔祖的老爺子,直接找上了她爸。
“長河啊,小丫年紀還小,不着急學那麼多,要是真要學……多記記故事也不錯嘛!”
說著還塞給蘇長河一把炒豌豆,讓他帶回家給小丫吃。梆硬的豌豆,他閨女還沒換牙呢,一口下去,別豌豆沒嚼開,牙崩了。
“七叔,這不是天都黑了,外面還冷,等以後晚上也暖和起來,一定讓她多說點。”
七叔嗯嗯點頭,臨走又補充一句,“要是冷,去我家,叔祖給她燒個火爐。”
這些人,都聽上癮了。
蘇長河哭笑不得,從小孩堆里拎起自家閨女,“你怎麼這麼厲害呢?上次撿垃圾撿的小人書不就兩本,怎麼還給說後面了?”
蘇月在他懷裏窩好,“我也覺得我厲害,爸,你不知道,穿越后,我的記憶變得忒好了,上輩子看過的書,倒背如流!我懷疑,這就是我的金手指。岳飛的故事我以前不是看過嗎?現在和他們說的都是根據看過的故事二創的。”
“呦,還真成主角了?”
一家三口剛匯合就分析過現在情況,當時,蘇月就嘟囔穿越這種事他們都能碰上,說不定他們仨中一個就是主角。
蘇長河:“乖女,你是主角了,那我和你媽是不是可以躺平了,等你養我倆了?”
“呃……這個恐怕不行。”靠她養,她爸媽只能吃她說書混來的花生瓜子了。
蘇長河哈哈笑,突然想起什麼,“等等,你是不是在外面說我壞話了?隊裏人咋看我眼神那麼奇怪呢?”
他這段時間忙着賺錢,今晚才第一次去給閨女的說書事業捧場,結果不止一個人瞅他。老大哥陳志強特地坐他邊上,說什麼還可以再參加考試,不要對孩子揠苗助長。七叔讓他叫閨女下回多講點,都不忘拍拍他肩膀,插兩句諸如“小丫雖然聰明,但還是個孩子”之類的話。
他幹啥了他?
“啊這……”蘇月裝傻,“爸你賺多少錢啦?明天還去公社嗎?我們養的魚可以賣了,你幫我們賣,我們給你提成好不好……”
月色朦朧,父女倆踏着微薄的月光說說笑笑,好一派父慈女孝的溫情畫面,直到——
“什麼?!我怎麼就腦子有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