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鋼琴
最後兩個人還是將貓送走了。
動物救助中心設立在京北偏西的郊外,路程比較遠,他們打了車。
在來之前,溫時禮就已經通過電話與動物救助中心的負責人取得了聯繫,諮詢關於收容這隻貓的相關手續。
好在這是社會救助,需要的手續並不多,登記並填寫個人信息就好了。
周旖旎抱着小貓站在溫時禮的身邊,看他拿着筆填寫資料。
他的字一向都很好看,蒼勁有力,每一筆都帶着筆鋒,看起來又清秀,是周旖旎看過的最好看的字。在高二的時候,她就曾看見過,那個時候剛舉辦完書法比賽,學校會對獲獎同學的作品進行展覽,小廣場上擺滿了獲獎作品,但只有一幅作品,讓所有觀覽的人圍觀。
那便是溫時禮的字。
他只寫了一句詩:“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卻獲得了所有人的讚賞。
她懷裏的喵咪動了動,周旖旎回神,用手輕輕撫它背。
剛好,溫時禮填完信息表,將文件交給了負責人。負責人接過簡單的掃了兩眼,笑着跟他們點頭,“信息填好了,可以把貓送去檢查身體了。”
溫時禮點頭說好,然後就和周旖旎被救護中心的義工帶去了動物體檢室。
周旖旎小心翼翼的將貓交給他們,看他們將貓放進一個小小的玻璃籠子裏,然後被帶走。
她望着那個籠子,依依不捨。
小貓身上沒有任何疾病,就是身體素質差了些,在這裏好好養一段時間后,身體機能一切都可以恢復。
周旖旎鬆了口氣,再三拜託那裏的人一定要好好養它。
義工們都笑,第一次遇見比他們對小動物還上心的人。
動物救助中心的小動物很多,這些小動物大多都是被人拋棄的流浪動物,他們沒有家也沒有父母,都很可憐。政府成立這樣一個民間救助組織,為的就是關愛這些流浪動物,並隨時期望能有人將它們帶走,給他們一個家。
周旖旎和溫時禮還太小,並沒有能養活貓咪的條件,所以不得不依靠這個地方。
送走貓咪的那些天後,周旖旎還是會時不時跑到它的籠子那兒去。她看着溫時禮給它做的小窩,心緒悵然。
她惆悵的嘆了口氣,睫毛微垂。
貓都走了,她來這兒也是白來。
雖然還是覺得有些失落,但周旖旎也不得不接受貓咪已經被他們送走的事實。
所以整理好情緒,周旖旎不再擺出自己的那副苦瓜臉,努力將嘴角向上提了提,然後離開了那裏。
……
聯誼會在十二月末舉行,距離不到三周的時間。
周旖旎會彈鋼琴這件事,並沒有多少人知道。高二下冊,父母離了婚,她跟着媽媽一起生活,從一個城市搬到了另外一個城市。他們在新城市初來乍到,日子過得很拮据,為了生活和她的學習,她不得不停止課外的鋼琴課。
之後就再也沒有碰過鋼琴。
現在再重新拾起來,是有些難度的。
醫科大有一棟專門供他們這些學生髮展興趣愛好的多媒體大樓,很多社團活動也都在這裏舉辦。周旖旎想着既然自己參賽了,就要用心對待,況且記憶里自己彈鋼琴那放鬆又愉快的樣子,已經早早模糊不清。
她很想念那種感覺,指尖在琴鍵上飛舞,根根細長,像翩躚的蝴蝶。柔美舒緩的琴音從她指尖上流出,叫人心情放鬆。
學校只有一架鋼琴,就擺在鋼琴室里。
寬敞明亮的房間,乾淨得泛着光的玻璃,輕薄窗帘被高高束起而垂落在窗戶兩旁,薄薄的暖光從窗戶外面照進來,在地板上留下淺淺的影子。
那架黑色的鋼琴就擺在房間中央。
古典優雅,像一隻高貴的黑天鵝。
周旖旎推開門,慢慢的走過去。她抬手,用指尖撫過黑色的琴身,似在回憶以前,她也曾這樣,小心翼翼地撫過它的每一處。
那種久違的熟悉感好像回來了一點,周旖旎笑了笑。然後走過去到鋼琴面前坐下,打開琴蓋,一雙纖纖素手似風輕的搭了上去。
手指輕輕按下琴鍵,曼妙的琴音逐漸流淌。
這是她時隔這麼久第一次上手彈奏,流暢與銜接都十分生硬,但卻也還是能從這綿綿的琴音里聽出是什麼曲子。
只是她彈奏得太過認真,一雙眼始終專心的垂落在琴鍵上,看手指翩躚飛舞。
以至於溫時禮的突然出現,都沒能驚擾她一分。
他是跟着這音樂聲找來的。
只是沒想到的是,彈鋼琴的竟然是周旖旎。
女孩兒挺直了腰桿坐在鋼琴前,沐浴在淺淡色的陽光里,一雙眼睛比山澗清泉還要乾淨清澈,舒緩柔美的琴聲漸漸流淌,她嘴角微微勾起好看的弧度,眉目間細柔多情,漂亮得像是一幅畫。
一曲結束,柔緩的琴聲停止。
她這才抬眼朝前看來,目光盈澈得落到他的身上。
似是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那雙眼睛裏微微含着驚訝的神情,雖只有短暫一瞬,但也被溫時禮一點一點捕捉全部。
周旖旎起身朝他這邊走來,聲音裏帶着一股壓抑住的驚喜,還有一絲絲害羞,“你怎麼來了?”
溫時禮還沉浸在周旖旎彈的那首音樂里,他一雙眸子帶着淡漠疏離的情緒看着她,聲音很淡,“路過。”
沒發現他臉上神情的異常,周旖旎垂下眼小幅度的點了點腦袋。
“你會彈鋼琴?”溫時禮站在她面前,雙手插進了大衣兜里,忍不住問。
“小時候學過一點,不過現在都快不會了,”周旖旎很熱切的跟他分享自己會鋼琴的這件事,最後還提到聯誼會,話雖埋怨,但能聽出來她言語裏的高興,“還不是都怪孟凝,她說想聽我彈鋼琴,讓我參加聯誼會。”
溫時禮對她的話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挺好的。”
倒是周旖旎,似話匣子打開,主動跟他說起很多事,“以前我上高中的時候,遇見不開心的事,就喜歡彈鋼琴,我還有一個特別喜歡的鋼琴家,只不過我身邊的同學都不願意相信我。但之後又因為家裏發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我就沒有再繼續彈了。”
當時周旖旎家裏生活節儉,一分一厘都被他們精打細算。那時她的同學們認為,像彈鋼琴這麼高雅的興趣愛好,只會存在於上層社會的富貴家庭里,而周旖旎的家庭處境,連一套春秋校服都不捨得花錢更換,還次次位列於貧困生救助金的名單里,他們自然是不會相信她的片面之詞,認為她說的話,只是在裝高雅罷了。
“不過還好,都過了這麼久了,我竟然也還沒有全部忘記。”
她並不喜歡銘記那些成長里的痛苦,只會去記得那些能讓她開心快樂的事。所以當時班級里沒一個願意和她做朋友,她也不難過。
她不喜歡強求別人,畢竟,當時的她是真的不夠好。
面前的女孩兒笑容發自內心,眉目柔軟,嘴角的彎弧也像裹了糖蜜一般。
看起來,她真的很喜歡鋼琴。
明凈的窗戶半開着,外面吹進來一陣風,一同吹走了溫時禮腦海里的那些複雜神思。
他心臟被風撞得酥軟。
恍然間,他忽然對她說:“我相信你。”
也願意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