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 學 會
“10月12日消息,#承天集團回應前總經理被逼跳樓#登上熱搜。月13日晚間,承天集團官方微博發佈一則聲明,對近期集團內部職務變動引發的爭議進行回應。在聲明中,承天集團表示,部分營銷號斷章取義,此次職務變動屬於集團內部正常人事調動,不存在‘逼人退位,跳樓維權’,這嚴重損害了集團品牌形象,其言行……”「1」
深夜的上北市區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滴落在車窗形成圓潤的水珠,順着半透明的玻璃輕輕滑落,黃色的出租車行駛在昏暗斑斕的夜色中,黑色的雨刮器無情的從霧氣蒙蒙的擋風玻璃前掃過。
司機對新聞里的內容漠不關心,關掉收音機,打開了手機里的有聲書軟件,機械式的女聲無波無瀾的從揚聲器里傳出:“雖然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出租車司機,但是茶牌室里風情萬種的女老闆一眼就看出他平凡外表下的不平凡。”
坐在後排一直低頭看着手機的宋璐,聽到這句話不由抬眸向駕駛座掃了一眼,而後又全神貫注看着屏幕里的視頻,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視頻里,昏暗的酒吧包廂里坐滿了人,一個瘦小的女孩半跪在大理石的茶几旁,原本齊膝的包裙,被迫牽扯到大腿上緣,坐在一旁沙發上的男人們,互相對視一眼,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一個男人故作不經意的垂下手臂,抬起手機的後置鏡頭,貼近了女孩的裙底。
女孩隱約感覺到了什麼,默默收攏膝蓋,摁住了自己包裙的下擺,另一個體型偏胖的男人見狀,立刻發出一聲嘲弄,“遮什麼啊,那麼粗的腿誰稀罕看啊。”
另一側自顧自聊天的男男女女,聽到這句話,紛紛側頭望去,女孩清秀的臉漲得通紅,握着筆的手指微微發抖,每個人都看出她的窘迫,但都沒有上前替她解圍的意思,甚至肆無忌憚的發出了幾聲輕笑。
視頻至此戛然而止,宋璐按下手機側面的鎖屏鍵,閉上眼睛,背靠着後座的椅背,仰起頭不動聲色的深吸了口氣。
「嘟——」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她睜開眼睛,舉起手機,發來視頻的朋友又發來一條微信消息:「璐璐,我求求你,你再幫小晴一次吧啊……不然她今天……真的凶多吉少。」
「那為什麼還要去呢?」宋璐不理解,她們在去之前,真的不知道這群人想幹什麼嗎?讀書的時候都沒把她們當同學的人,怎麼可能在走上社會以後,生出所謂的同窗情,‘真心的’邀請她們參加所謂的‘同學會’?
宋璐只會覺得可笑。
「你們真的以為這群人走上了社會,就會意識到自己少年時的所作所為是多麼荒唐和無知嗎?」宋璐難以置信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猶豫了兩秒鐘,最終又選擇了刪除,在心裏默默補充道:不,只會更加變本加厲。
屏幕那頭的朋友似乎也覺得難以啟齒,言辭之間帶着些許的猶豫:「璐璐,你還記得李雨軒嗎?就當年總跟着阮辰言那個……他調到小晴她們支行當行長了……」
熟悉的名字一個個映入眼帘,宋璐微妙的眯起了眼睛。
「我知道你不會想再見到他們,可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想找個好的工作,真的太難太難了。小晴也是沒有辦法,她好不容易才進到這個銀行工作,她爸爸又生病了,真的很需要錢……」朋友也不知道該怎麼給宋璐說,畢竟高中一別,她和宋璐也快六年沒見了。
聽說高中畢業以後,宋璐因為家裏欠下了巨額債務,無法再繼續學業,只能南下打工,此後音信全無,她們設法聯繫過宋璐,但宋璐似乎並不想和她們有過多牽扯,從不說自己的事,漸漸就沒了聯繫。
其實她們也理解,當年她們和宋璐能走到一起,也是因為她們都是相同的境遇和目標,那時候她們都是班上的資助生,跟這所學費高昂的國際學校格格不入。
班上的其他同學都不約而同的排擠孤立她們。
她們三個性子軟,不敢反抗,任由其他同學拿捏,只有宋璐敢替她們出頭,然而後來,她們都考上了自己心儀的大學。宋璐卻……
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想再來打擾宋璐。
「我們倆兒不放心小晴就跟着來了……可是一點兒用都沒有。」朋友急得都快哭了:「璐璐,我求求你,你再幫小晴一次吧。」
宋璐面無表情的凝視着屏幕,沒有回復。
屏幕里微弱的光線照射在她白皙秀美的臉上,靈動濕潤的杏眼裏沒有一絲情緒,讓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朋友見她久久沒有回復,以為她不想管小晴了,
又給她打來語音電話。
宋璐猶豫良久,終是坐起身,在鈴聲結束前的最後一秒接起了電話:“喂?”
對方聽到她的聲音顯然鬆了口氣,“璐璐……”
宋璐垂着眼瞼,失神的盯着前方椅背的一角,若有似無的應了一聲。
“我……”朋友正想說些什麼,握在耳邊的手機就被人的從后抽走了,一個穿着白色襯衣的男人從包廂里走出來道:“你跟誰打電話呢?”
朋友聽到李雨軒的聲音,頓時呼吸一滯,下意識想要掛斷電話,“沒……”
然而為時已晚,李雨軒已經看見了頭像上面備註,頓時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回到包廂,對窩在角落裏玩遊戲的男人:“阮少!”
男人仿若未聞盯着手裏的遊戲機屏幕,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提不起興趣。
李雨軒連忙捂着聲筒,湊到他的耳邊道:“宋璐。”
阮辰言聞聲抬頭,深邃的眉眼間沒有一絲波瀾,淡漠的神色像是在問他:是誰?
“就咱兒以前的英語課代表。”
“哦。”阮辰言仍然反應平平,彷彿並不在意。
“讓她過來?”李雨軒別有深意的挑了挑眉,顯然已經想到了要怎麼捉弄她。
“隨便。”阮辰言重新低下頭,專心致志盯着屏幕里的遊戲。
“隨便?”李雨軒頗為意外的打量着他,誰不知道當年在班上就屬他欺負宋璐欺負的最狠,什麼垃圾桶、水桶都往人頭上招呼過,撕人作業,燒人頭髮,更是家常便飯,尤其是他看宋璐那眼神,就跟看溝里的老鼠沒什麼區別。
他就不信,阮辰言會一點兒都不記得宋璐。
“別拿這種事煩我。”阮辰言不耐煩道。
“知道了。”李雨軒熱臉貼了冷屁股也不生氣,在他腳邊找了一個位置坐下,打開手機的揚聲器道:“喂,宋璐,我是李雨軒,今兒同學會你怎麼不來呢?我和阮少,還有同學們都很想你。”
電話那頭鴉雀無聲。
李雨軒一度以為宋璐已經掛了,又試着“喂”了幾聲,揚聲器才傳來一個輕柔溫和的聲音:“誰?”
“我,李雨軒。”他以為她真不記得了,又重複了一遍:“當年我和阮少可是跟你關係最好的,你不會忘了吧?”
提到“阮少”二字時,他格外咬重了發音,生怕電話那頭的宋璐聽不出他話里的深意。
“李雨軒?”她故作疑惑:“那不是條狗的名字嗎?”
“這怎麼能是狗的名字呢?”她問的真誠,李雨軒一時沒反應過來,嗤笑道:“我啊……”
“不是嗎?”她一本正經打斷道:“少爺養的狗不就叫這名嗎?”
“噗嗤——”包廂里陡然響起幾聲不合時宜的笑聲,李雨軒臉色微變,故作從容道:“宋璐,我他媽給你臉,你別不要臉。”
“怎麼了?生氣了?”宋璐佯作驚訝道:“不會吧?大家都二十多歲的人了,你怎麼還這麼小氣呢?”
阮辰言聞聲抬眸,深邃蒼白的面容,在昏暗的燈光平添幾分深意,頗有看他笑話的嫌疑。
李雨軒臉上掛不住,不自然的咳嗽了一聲,“誰說我生氣了?我這不也是跟你開玩笑嗎?今兒我們這一幫老同學都在呢,過來玩會兒唄。”
“我跟你們有什麼好玩的?”宋璐聲音的笑意不減,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你來了不就知道了嗎?”李雨軒意味深長的掃過蹲在一旁的小晴:“主要是你不來的話,我們就只能跟你的好朋友玩了。”
宋璐自然知道他嘴裏的“好朋友”是誰。
“是嗎?“她一副事不關己的語氣,淡淡回道:“那我來看看,你們是怎麼跟她玩的。”
李雨軒覺得這個宋璐有點兒陌生,跟當年那個正氣凜然的小姑娘截然不同,不由心裏沒底,下意識看向旁邊的阮辰言,“那你找得到地兒嗎?要不要我找人來接你?”
“不用了。”她聲音溫和,不具備任何的攻擊性:“姑奶奶知道你孝順,但是這下着雨,你就別來了,伺候好你的少爺就行了。”
“媽的,姓宋的你……”李雨軒正欲發火,就聽到電話那頭的宋璐輕飄飄的罵了一聲‘傻比’,而後掛斷了電話。
李雨軒氣得直接將手機摔在了地上。
被摔了手機的女生站在門邊,連大氣都不敢出。
眾人連忙出聲安慰他:“李行長,你跟她一般見識什麼啊?她那種倒貼都沒男人要的傻比,哪值得您跟她置氣啊。”
“對啊,當年要不是咱們學校剛剛建好,要招點兒成績好的撐門面,就她也配跟咱們一個班?”眾人嗤之以鼻:“我聽說她高中畢業就沒讀書,到沿海的工廠去打工了,呵,這不是佔用國家教育資源嗎?不是我看不起她,就她那種……這輩子見過最大的領導,估計就是流水線上的車間主任了。”
“你們這麼一說,我更好奇宋璐現在變成什麼樣了。”說到這兒,眾人彷彿想起什麼,齊齊向坐在阮辰言旁邊的女人看去:“蘇大明星,你上次是不是說你哥到深城談生意的時候見過宋璐?”
“對啊,又胖又丑。”留着披肩長發的女人信誓旦旦補充道:“那背影壯得跟熊一樣,頭髮又長又油,眼睛裏一點兒光都沒有,一點兒都沒有當年讀書那點兒勁了。”
眾人信以為真:“那你知道她在那邊幹什麼嗎?”
“給人送外賣呢。”女人脫口而出,“當時三十多度的天,店老闆都不讓她進門,她就穿着那個外賣服,站在陽光底下等,連個遮陰的地方都找不着。我哥說,乍一看還怪可憐的,但是再一看她那壯得跟熊一般的背影,又覺得好笑。“
“那她看見你哥了嗎?”眾人問道。
“看見了。”女生挽了一下耳邊的碎發,故作不經意的掃過阮辰言道:“然後她也覺得丟臉吧,跟我哥對視了一眼就跑了。”
阮辰言目不轉睛的盯着遊戲機的屏幕,根本不在意他們在說什麼。
眾人滿是嫌棄的發出一聲驚呼:“她怎麼混成這樣啊,想當年她還是咱們班的尖子生呢……”
“而且我還聽說她家欠了幾百萬呢,這打什麼工還得完啊?我懷疑她在外面……”
包廂里的眾人,你一言我一語。
絲毫沒注意到外面的走廊上有人停駐。
一個穿着煙藍色襯衣的男人,單手插兜的靠坐在走廊透明的護欄上,修長冷白的手指沒入黑色筆挺的面料,寬薄的眼瞼伴隨着深邃的長睫垂下,一瞬不瞬的凝視着橫握在指端的手機屏幕,近乎漆黑的屏幕里倒映出他矜貴清冷的面龐,淡漠的眉眼不夾雜一絲的情緒,然而他的唇角始終都噙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在四周燈光的映襯下,竟生出幾分不合時宜的溫柔。
身旁的助理心驚膽顫的注視着他空無一物的身後,下意識伸手護在他的身側:“徐,徐總。”
“恩?”男人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他的擔憂,漫不經心的側過頭,視線卻仍然鎖定在前方的手機屏幕上,額間的一縷碎發從他背梳的劉海滑落,搭在他額前冰藍色的降溫貼上,讓他看起來並不像外界所謠傳的那麼殘酷無情,反而多了幾分與他身份格格不入的孤虛溫叢。
但不知為何,助理還是有點怕他。
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手機里播放的監控視頻道:“裏面有您要找的人嗎?”
“沒有。“徐嘉清輕描淡寫的回道。
助理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又發出了一聲詢問:“恩?”
徐嘉清察覺到他的詫異,唇角的笑意漸深,特意放緩語調重複了一遍:“沒有。”
助理又是一怔,“那,那您在看什麼?”
他來之前明明還說,有人在等着他救命,怎麼來了以後反而不聞不問呢?甚至還有心情關心陌生人的閑事?
助理不懂,但大為震撼。
“沒看什麼。”說完之後,徐嘉清也意識到這個回答過於敷衍,慢條斯理的補充道:“只是有點好奇……”
他們嘴裏不值一提的女孩,到底是什麼樣一個人。
助理還是不明白,但見他沒有解釋下去的意思,也識趣的閉上了嘴。
不知過了多久,走廊盡頭的階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徐嘉清聞聲抬眸,一個穿着高腰條紋毛衣的女孩從走廊盡頭走來,黑色的捲髮高高束在頭頂,齊眉的劉海隨着她的步伐輕輕擺動,光潔的額頭和烏黑的一字眉若隱若現,精緻圓潤的杏眼裏沒有絲毫笑意,為她豐潤的唇角平添幾分冷冽。
寬鬆的淺色牛仔褲包裹着她修長筆直的雙腿,襯得原本纖細的腰肢,更加不堪一握,斜挎在身前的運動包,肆無忌憚甩到身後,走路仿若帶着風,顯得洒脫又幹練,與她甜美的氣質截然不同。
一旁的助理看得眼睛都直了。
然而徐嘉清看着她從監控里的包廂面前走過,便收回了目光,於他而言,一個漂亮女孩遠沒有一段待經證實的傳言吸引他。
女孩正在氣頭上,對助理的注視渾然不知,氣沖沖的走出一段距離后,才發現自己走過了,又折返回來,鬆開拽着背帶的手,用力推開包廂緊閉的房門。
與此同時,徐嘉清屏幕上的監控視頻里,一個穿着白色襯衣的男人正端着酒杯往門邊走去,而他的手剛剛搭上門把手,還沒來得及扭動,門就從外面被用力推開了。
男人被猛的撞倒在地。
手裏的酒杯也順勢滑落,在他的褲腿內側留下難以解釋的水漬。
徐嘉清不禁挑了挑眉。
而後,對面的包廂和他的手機里,同時響起一聲整耳欲聾的咆哮:“誰啊?沒長眼睛啊?”
徐嘉清眼瞼輕抬,只見穿着白色襯衣的男人狼狽的撐坐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褲子和袖子都濕了大片,而站着門邊的罪魁禍首,背脊纖細筆直,連聲調都沒有變一下:“不好意思,沒注意到門後面有狗呢,你沒事吧?”
聲音隱隱有些耳熟。
徐嘉清微妙的眯了眯眼睛。
一旁的助理也聽出來了,壓低聲音湊近徐嘉清道:“徐總,這不就是剛剛他們打電話找得那兒女孩嗎?”
徐嘉清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底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輕不可聞的應了一聲。
助理憤憤不平道:“他們不是還說人家壯得像頭熊嗎?”
豈止是像頭熊。
簡直是一文不值。
徐嘉清唇角的笑意一深,收起橫握在指端的手機,緩緩從護欄上站起身,雙手交疊於身前,絲毫不掩飾自己眼底的幸災樂禍。
坐在地上的李雨軒直至此時才回過神來,望着站在門邊的女孩,難以置信的問道:“宋,宋璐?”
逆光而立的女孩聞聲輕笑,故作誇張的捂着嘴道:“你不會是被撞傻了吧?怎麼連姑奶奶都不認識了?”
李雨軒呆若木雞。
怔怔坐在地板上,一時忘了自己要幹什麼。
宋璐也沒有攙扶他的意思,邁過他橫在自己面前的小腿,徑直往包廂裏面走去。
其他人同樣一臉驚為天人的表情,跟他們想像中那個虎背熊腰,被人看一眼就落荒而逃的女孩全然不同。
甚至比他們記憶中的那個面容清秀的女孩更加漂亮,耀眼。
宋璐仿若未聞的在包廂里環視一圈,最終將目光落在面朝酒吧大廳一側的落地窗上,絢麗的燈光投過半透明的玻璃,在深色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將整個包廂渲染的宛如藝術大廳般高深莫測。
大廳里人聲鼎沸,舞池中扭動的人群近在眼前,然而卻不染這裏分毫。
安靜的仿若另一個世界。
宋璐低頭掃過蹲在地上,小腿微微發顫的小晴,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側頭看向了別處。
向她求助的朋友看到這一幕,原本向她走近的腳步,突然往後退了一步,怎麼說呢,現在的宋璐……有一種她們高攀不上的從容,那種從裏到外散發的自信,讓她看起來更像是……阮辰言他們那個世界的人。
就……不像會站在她們那邊。
“李雨軒說你們都很想我,怎麼見到我了,反而都不說話了呢?”宋璐望着端坐在沙發上的眾人道。
眾人面露窘迫。
他們不是沒話說,只是準備的話,不太適合和現在的她說。
“你們好像很失望呢。“宋璐雖然不知道他們之前聊了什麼,但以她對他們的了解,出現這種表情,顯然是沒說什麼好話。
眾人忍不住向坐在阮辰言身邊的女人看去,不由小聲嘟囔道:“她怎麼跟蘇大明星說的不一樣啊?”
“你問蘇大明星啊,問我幹什麼?”
而被稱作“蘇大明星”的女人根本不屑向他們解釋,她說那些話只是為了引起阮辰言的注意,根本不在乎其他人怎麼想。
她若無其事的撩撥着耳邊的長發,側身貼近阮辰言道:“宋璐,你這些年都在外面幹什麼啊?我聽其他同學說,你家欠了很多錢,全靠你在外面賣着還債呢。”
“賣?”宋璐當然知道她說得賣是什麼意思,但佯作不知的重複一遍道:“如果你這些年在外面算賣的話,我肯定也算。”
“你說什麼?”她頓時臉色一變,上下打量宋璐一眼:“就你……”
為了維持在阮辰言面前‘笨蛋美人’的形象,她把後面那句“也配跟我比”生生咽了回去,其他人心領神會接過話茬道:“宋璐,咱蘇美人可是正兒八經的大明星,跟你這種……充其量把自己包裝成網紅賣個好價錢的,根本沒有任何可比性。”
“大明星?微博一千萬粉絲,九百多萬都是買的,你們管着叫大明星?”宋璐笑道:“蘇大美人,我看你微博認證還是演員,你這些年有什麼作品嗎?聽說你唯一參演女三號那部劇,還是睡導演、睡製片,一路睡上去的呢。”
“你少胡說八道!”她頓時氣得紅了臉,“宋璐,你……”
宋璐向她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示意她安靜道:“所以這聽說的事,哪能信呢?”
她喉頭一哽,但一想到宋璐連她買了多少粉都知道,說不定還真知道點兒她其他的黑料,悻悻閉上了嘴。
唯恐給自己惹一身騷。
見狀,宋璐意味深長一笑,再度環視着眾人道:“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嗎?不會這麼多人裏面,只有蘇大明星想跟我說話吧?”
無人應聲。
甚至在她和目光交匯的剎那,立刻移開了目光。
從讀書的時候,他們就有點兒怕宋璐,其他人被欺負了就欺負了,但是宋璐一定會想盡辦法還回來。
她當年在全班人的圍困下,頂着一身污水,拉着阮辰言“同歸於盡”的壯舉,他們至今歷歷在目,心有餘悸。
宋璐確定無人想跟她說話以後,緩緩斂起唇角的笑意不輕不重吐出兩個字:“傻比。”
這兩個字讓李雨軒驀然回神,迅速從地上爬起來道:“宋璐,我他媽招你惹你了?你幹嘛……”
“你沒惹我,”可是也沒安什麼好心,宋璐不以為然的打斷道:“姑奶奶就是單純的看你不順眼。”
“你他媽……”再漂亮的女人,連着罵他幾次‘傻比’后,也很難再漂亮起來,他頓時也不在乎形象,開始髒話連篇。
“你爸還好嗎?”宋璐絲毫不為所動,甚至變本加厲,真的以姑奶奶的身份,問候起他的父親。
李雨軒更是暴跳如雷:“宋璐,你……”
“李雨軒,”阮辰言隱隱猜到他想說什麼,無非就是一些讓自己更難堪的無用之爭,懶懶掃了他一眼道:“你要是沒什麼話說,就把嘴閉上。”
宋璐這才注意到坐在角落裏的阮辰言。
常年的養尊處優,讓他的身上看不見一絲歲月的痕迹,整個人一如既往的陰沉,蒼白的肌膚讓他看起來沒有一點兒生氣,渾身透着讓人不寒而慄的森冷。
“宋璐,你如果沒有其他的事可以走了。“阮辰言出乎眾人意料的沒有為難她。
“阮少,你這就讓她走了?”李雨軒大為吃驚:“她……”
阮辰言冷冷斜睨了他一眼,他立刻乖乖閉上了嘴。
宋璐同樣意外,要知道她退學前阮辰言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宋璐,以後別讓我在上北市看見你。
而今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居然就這樣讓她走了。
宋璐自是不信他會這麼好心,而且她既然來了,就沒想過要好聚好散,“阮辰言,你沒話跟我說,但我還有話沒說完。”
“那說完就趕緊滾。”阮辰言頭也不抬道。
肉眼可見的是真的不想為難她。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葫蘆里賣得什麼葯。
宋璐也不跟他計較,轉身走到小晴面前站定,小晴以為她有話想跟自己說,忐忑不安的抬起頭:“璐,璐……”
宋璐聞聲垂眸,眼睛裏有着她從未見過的冷意,但還是回答了她:“恩?”
“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還不錯。”宋璐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自己沒等來她的道歉,卻等來了她的“關心”險些沒笑出聲。
“那就好。”她極為欣慰道。
宋璐頓時笑出了聲,當年她懇求宋璐一起實名舉報阮辰言等人,結果在學校派專人來調查的時候,她卻為了八萬塊錢否認了這件事,將所有問題都推到宋璐一個人頭上。
最終定義為,宋璐無中生有,惡意誹謗同學,予以記大過和留校察看的處分。
承受了那個年齡難以想像的壓力。
而今她輕描淡寫的三個字,就想把這件事完全掀過。
未免也把她那些年想得過於輕鬆了。
宋璐收回視線,看向坐在旁邊沙發上的幾個男生道:“你們都二十多歲的人了,怎麼還玩得這麼幼稚?”
他們都以為她是來為小晴出頭的,不自覺對視了一眼,避開了她的目光。
而她只是嫌他們玩得幼稚。
“我們沒跟她玩。”距離小晴最近的男生,將握在手裏的手機塞進袖子裏,壓低聲音道:“是李……行長說要玩的。”
“那你拿手機在拍什麼呢?”宋璐對他的敢做不敢當頗為意外。
“沒,沒拍什麼啊,你別胡說八道。”男生躲閃的更厲害了。
“那你藏什麼呢?”宋璐更是疑惑。
“我……”那男生自知理虧,企圖從氣勢上壓倒宋璐,聲音一提道:“藏什麼了?”
“你自己往人家裙子下面湊得東西,你問我?”宋璐反問道。
其他人齊齊向他望去。
男生的臉一下就紅了,“說,說了沒往她裙子下面湊了,你少他媽別血口噴人。”
宋璐本不想讓他難堪,但還是忍不住接茬兒道:“那是狗往人裙子下湊了?”
小晴詫異的抬起頭,以為宋璐忘記當年的事,在替她說話,喉頭微微哽咽:“璐璐……”
宋璐仿若未聞道:“你這樣拍能拍個什麼東西,你還不如直接拿八萬塊錢給她,讓她拍個你看。”
小晴臉色微微發白。
向宋璐求助的朋友也是一驚,顯然沒想到宋璐會說出這種話。
然而其他人都以為是她在反諷,畢竟她以前出了名的護小晴,怎麼可能說出對小晴不利的話。
那男生也被嗆得不輕,但結巴了半天,都沒有想出一句反駁的話,只能暗暗咬緊了牙。
李雨軒見狀連忙向阮辰言求助,而阮辰言一言不發的注視着宋璐,眼睛裏有着他讀不懂的深沉。
他心裏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湊到阮辰言身邊道:“阮少,你可別看她現在長得漂亮就心軟了啊,你想想她當年……”
“你覺得她漂亮?”阮辰言發出一聲嗤笑,揮開他擋在自己面前的臉,起身向宋璐走去。
宋璐隱隱感覺有人走近,但也沒有回頭,向對面的男生攤開手,“不如我幫你看看你拍得怎麼樣?”
“我們拍什麼管你屁事……”男生仍然覺得宋璐在諷刺他,惱羞成怒的站起身,正欲發火,只見阮辰言一把抓住宋璐的手腕,將她整個人往自己面前一帶,盛氣凌人的俯視着她:“宋璐,他們拍什麼,都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好奇不行嗎?”宋璐好脾氣的問道。
阮辰言發出一聲嗤笑:“那我們還很好奇,你這些年在外面幹什麼呢?你敢跟我們分享一下嗎?”
結合起蘇大明星之前問她的話,這句話的含義自是不言而喻。
其他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起來。
然而沒等他們的笑意完全蕩漾來開,宋璐已經抽回手狠狠甩了阮辰言一巴掌。
原本活絡起來的包廂,再次陷入安靜。
“你說我這些年在外面幹什麼?”宋璐知道沒他的默許,其他人就算借十個膽,也不敢在她面前說那些話:“還有,別碰我。”
阮辰言略微側頭,用舌尖頂着泛紅的臉頰,稍作思索后,一把拽起蹲在旁邊的小晴,壓着她的頭道:“你知道今天晚上,大家在她那裏存了多少錢嗎?別說拍她了,就是把她上了,她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宋璐雖然不太熟悉銀行的業務,但是也知道大額存款不在櫃員的範疇,這群人顯然是在幫李雨軒這個行長完成存款指標額度。
可他想說的顯然不止如此,故而沒有回答,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你就不好奇,你這一巴掌會打掉她多少錢嗎?”阮辰言終於明白他和宋璐的矛盾所在,無非就是他看不慣小晴,而宋璐要護着,那拋開小晴和宋璐爭辯都是毫無意義。
小晴以為自己之前受得罪都要白受了,立馬側過身向他道歉:“阮少,對不起,我……璐璐不是故意的!我馬上就讓她道歉!璐璐,你別鬧了,你給阮少道歉,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然而宋璐出乎眾人意料的忽略了小晴的話,只回答了阮辰言的提問:“跟我有什麼關係?”
眾人又是一聲驚呼。
當年宋璐最護的人就是小晴,阮辰言拿她沒辦法的時候,就會拿小晴當“軟肋”逼她低頭。
而這招屢試不爽。
如今宋璐居然說出小晴跟她沒關係這種話。
偏偏阮辰言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頗為讚許的打量着她:“我早就說過,她不需要你的幫助吧?你還不信。”
“你沒資格說這句話。”宋璐就算和小晴有矛盾,但也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當年就是他給小晴的八萬,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而今他不僅沒有絲毫悔改之心,還反而過來勸她早就該看清楚小晴就是這樣的人。
阮辰言也不辯駁,一言不發的打量着宋璐,而後猛的將小晴往旁邊一推,小晴重心不穩,毫無防備的撲跪在一個男人的膝間。
男人看了阮辰言一眼,心領神會的才用膝蓋在小晴身前掂量了兩下,面露譏笑道:“就這一馬平川,阮少,你讓我上……不是糟蹋我嗎?”
包廂里的其他人立馬配合的笑了起來。
而阮辰言仍然在看宋璐。
宋璐感覺到他的挑釁,靜靜凝視他片刻,忽然揮手一笑:“阮辰言,你還是這麼幼稚。”
她絕口不提小晴,縈繞在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頓時也煙消雲散。
阮辰言配合的笑道:“那我給你看點兒不那麼幼稚的。”
他邀請宋璐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
眾人見狀,也立刻收起了對宋璐的敵意,露出一個謙遜有禮的微笑,彷彿所有的羞辱和諷刺都不復存在,一直都是這麼相近如賓。
原來這就是當年小晴背叛她時的感覺。
她唇邊泛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阮辰言重新拿起丟在沙發上的遊戲機,淡淡掃過一旁的人群,人群中立馬就有人會意,將小晴從地上拉了起來,藉機上下其手,將人性的劣根性展現的淋漓盡致。
而剩下的人,似乎早已司空見慣,不再關注的收回目光,聊起了這一季的大牌上新,相約着一起去海外看秀。
宋璐也這樣坐在其中,背靠沙發,雙腿交疊,漂亮的臉上懷着淺淺的笑意,不見一絲的違和感。
……
包廂外面的走廊上。
助理對着急轉直下的局面,極為吃驚:“誒?這個女生不是來幫那個女生的嗎?怎麼還和……罵她的人坐到一起去了?”
徐嘉清已經猜到宋璐和小晴之間有矛盾,而這個矛盾應該與阮辰言有着直接的關係,但她最後的選擇卻是和阮辰言坐在一起。
從單方面來看,是宋璐贏了,但是從最後的結果來看,是她和小晴輸了。
“屠龍少年終成惡龍。”徐嘉清眉眼平淡,看不出是失望,還是不在意,放下環抱在身前的雙臂,“走吧。”
助理不明所以跟在他身後往前走去。
剛剛走出兩步,又聽宋璐含笑的聲音從有些嘈雜的包廂里傳來:“阮辰言,冒昧的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不是覺得錢可以買來一切?包括一個人的尊嚴。“
阮辰言知道她話裏有話,但還是點了點頭。
“但總有買不來的時候吧?”宋璐側頭看着他道。
阮辰言抬眸回道:“那只是你給得錢不夠。”
“啊,”她意味深長的應了一聲,“這樣啊。”
阮辰言感覺到事情沒這麼簡單,放下手裏的遊戲機向她看去,只見宋璐拉開自己的斜挎包,翹着二郎腿,側身向他靠近。
他眼眸微垂,視線不自覺落向她的領口,然而還未等他看清,她已經拉起他外套,將一萬塊塞進了他衛衣的領口:“夠嗎?”
其他人看到這一幕,不自覺想到某些低俗場所,拿錢往女郎身前塞錢的場景。
眾人面露詫異,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宋璐是不是瘋了啊……
阮辰言所代表的從來不是他這個人,還有他身後,在整個上北市乃至整個省份都舉足輕重的業界龍頭企業。
宋璐只要還想在這個社會產生價值,都不可能繞過阮家的關係網,除非她真的找到了比阮家更大的靠山。
可是……
他們承認宋璐有點姿色,但要是想找到比阮家更顯赫的豪門大戶,光有美貌是遠遠不夠的。
這麼看來,還是瘋了的可能性大一點。
大家看向宋璐的眼神頓時變得複雜,既有同情又有厭惡,甚至還有幾分恐懼,生怕她瘋到自己身上來。
“鬆手。”阮辰言沉着臉道。
宋璐仿若未聞的又往他胸口塞了一捆,“這下夠了吧?”
兩捆錢直直抵着他的下巴,他嫌惡的將兩捆錢抽出,丟下地上,“宋璐!”
“哎呀,別生氣嘛。”她鬆開他的衣領,雙手撐着身後的沙發,往後仰去:“價錢嘛,可以談的。”
阮辰言起身向她的脖子掐去,而宋璐早就準備踹在他的胸口,將他整個人踹得往後一揚,跌坐在地。
宋璐也不再偽裝,絲毫不掩飾內心的厭惡,從包里又抽出兩捆錢,狠狠砸在他的臉上:“怎麼?誰的尊嚴都可以用錢買,你阮辰言的就不行啊?”
兩捆錢在他左臉留下一道紅印。
阮辰言目光沉沉的望着她,他忘了兩個人積怨已深,當年他扣在宋璐身上的水桶、垃圾桶都是真真實實存在的,怎麼可能因為她和小晴之間有了裂痕,就和他握手言和呢?
這一屋子的人,無論是曾經的朋友,還是現在企圖和她休戰的阮辰言,對於她而言,都不算什麼好人。
“宋璐,你他媽今天走的出去,我跟你姓。”阮辰言見她如此不識好歹,也徹底拋棄了理智,撐着一旁的沙發站起身道:“李雨軒,把門給我關上!”
李雨軒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以為他真的看宋璐不順眼,故作好心的嘆了口氣:“宋璐,你沒看出來阮少今天是真的不想為難你嗎?你幹嘛非要往槍口上撞呢。”
宋璐冷笑出聲,“這句話同樣送給你們。”
她都沒跟他們計較,他們居然還有臉打電話讓她過來。
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偏要闖進來。
她今天非讓阮辰言試試被垃圾桶扣頭是什麼滋味。
她故作鎮定的和阮辰言對峙,注意力都在一旁的酒桌上,然而她還是大意了,李雨軒關門的同時,還關掉了整個包廂的燈。
房間裏只剩下從落地窗外投落在地板上的光影。
周遭一片漆黑。
她暗道一聲不好,連忙過去搶桌上的酒瓶,然而酒桌旁的其他人早有準備,見她俯下身來,立馬上前摁住了她的手腕。
壓着她的肩膀,逼得她強行矮下身來。
阮辰言緩步上前,舉起一旁盛着紅酒的酒杯,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宋璐,我給過你機會的。”
宋璐暗自掙脫了兩下,那些人把她的肩膀壓得更緊了。
阮辰言面無表情的將酒杯緩緩傾斜,殷紅的紅酒沿着壁沿緩緩流下杯口,宋璐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可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頭頂的紅酒遲遲沒有落下,一抹刺眼的光芒率先穿破黑暗,從沒有閉合的門縫照在她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