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金陵城(6)

第24章 金陵城(6)

第二十四章

金陵城(6)

徐府。

剛從開善寺回來的徐閣老,用過午膳,便有丫鬟呈上瓜果。

“老爺。”丫鬟以眼神示意。

徐閣老垂眸喝茶,手指從果盤下,捻出一張紙條,放在袖子裏看了。

這一看不打緊,讓他表情劇變。

從後宮慧貴妃那裏傳來的消息,說皇帝輕信定北侯,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下蠱元兇!

徐閣老臉色變幻不定,直接將紙條燒了:“你出宮遞消息時,沒人看見吧?”

丫鬟搖頭:“沒人老爺,奴婢在布店見到了貴妃娘娘派出宮的宮女,交換紙條的時候很謹慎,沒人看見。”

徐閣老點點頭,很快傳了下人來,附耳叮囑了一些事。

“蕭復身邊高手都不在,先將那個謝老三除掉,蕭復他武藝高強,傳話給趙小王爺,多派些高手,找機會將他殺了。”

錦衣衛站得遠,只瞧得見一點端倪,但聽不清。

皇宮裏,文泰帝躺在塌上,身着金黃五爪龍袍,臉色堪稱舒緩。

“這蕭復給朕找來的謝先生,當真是神醫,朕要留他在宮裏,當太醫院的院判!這太醫院,真是養了一群廢物,區區一個蠱毒都解不了。”

小宦官說是啊是啊:“謝神醫的確醫術高超,不過還是皇上您福澤深厚,真龍天子啊!”

“朕的江山,是要千秋萬代的,小小的蠱毒,就是個微不足道的絆腳石。”文泰帝說到這,神情陰晦了下來,“慧貴妃這麼密切探聽前廷的消息,傳信給她爹徐閣老,朕早該想到,她是最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給朕下蠱的,文武百官時常上朝請奏,讓朕封她做皇后,立儲……給朕下蠱,看來是想讓朕早日冊封她,真是天大的一個陰謀!”

自打宦官說了開善寺三個字,他心底懷疑的種子便開始瘋長。

“母后說過,蕭復入京前被上百死士刺殺,他因此也受了重傷,這傷一好,立刻就替朕去尋了謝神醫來。如此說來,我這舅舅,雖放肆得很,但心裏並不是沒有朕這個君王的……他要造反,那也得帶兵啊,他甚至沒有帶兵回京,可見一斑。而安排那麼多死士刺殺他的罪魁禍首,才是真正的元兇。”

“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蕭復的嫌疑。”

文泰帝沉默地思考了許久,申時三刻,錦衣衛抓了人回宮復命。

跪下稟報道:“陛下,臣看見徐閣老收到慧貴妃的書信,就派一個小廝去了京中一家酒樓傳遞消息。臣看兩人可疑,然而……徐閣老的人會面的那人警惕心很強,發現了我們,臣只好將兩個犯人都抓回來了!”

文泰帝睜開眼:“要犯在哪?”

“在天牢,兩個犯人都死不開口,其中一個不堪拷打,直接咬舌自盡了!”

“咬舌自盡?!”文泰帝坐直身,“若心中無懼,為何咬舌自盡,這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徐閣老啊,朕千不該萬不該,錯信你了!”

文泰帝之所以信任提拔徐閣老,乃是因為薛相是當年他那太子“兄長”的太師,自己則是太上皇最小的兒子,論才學論順位資格,坐龍椅,根本輪不到自己的。

彼時薛相一心向著太子,文泰帝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削薛相的權,重起了內閣,以制衡宰相萬人之上的權力!

這七年間,薛相已只剩個名頭了,錦衣衛回的消息,說薛相甚至有了告老還鄉的念頭。

而這會兒的刑部侍郎羅府,已經亂了套。

羅大人下朝回家用膳,飯桌上赫然七個血淋淋的人頭,不知被哪個輕功好的高手隨手丟進來的!在飯桌上滾了一圈,正好滾進羅大人的懷裏!

羅夫人當場嚇暈過去,下

人尖叫着躲開,羅大人看着這張人頭的臉,驚嚇多過於駭然,他是刑部官員,自然時常看見這樣的血腥,怒而暴喝一聲:“何人為非作歹!裝神弄鬼!本官是朝廷命官!”

羅府管家急急忙跌進來,跪地道:“老爺,老爺!這人頭,是屬下找的椿樹衚衕的人,去綁那個林子葵的!方才,方才有人提着這個腦袋站門口,我讓他滾了……沒想到。”

人家飛進來直接把人頭丟飯桌上。

羅大人:“……”

羅大人:“長什麼樣??你看見了么!”

管家哭喪着臉:“他遞了帖子,說他是定北侯府的人。”

羅大人嚇慘了:“誰耍的把戲啊,定北侯不是在關內帶兵么!”

“還有!誰送人頭會送帖子來啊!!真是個瘋子,瘋子啊!!”

他連帽子都來不及戴,穿着公服就急忙傳馬車:“快!快送本官去徐閣老府上!”

羅大人是徐閣老的義子,是被徐閣老一手提拔到刑部做侍郎的。昨日徐閣老之子徐卓君,隨口讓他抓幾個人去刑部大牢關着,還讓他派人去把內閣大學士唐大人給閹了,真是荒唐至極!

除此外,又隨□□代了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

“這個林子葵跟本官過不去,他想告御狀,那便只能讓他開不了口了。”

羅大人回府,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一個進京趕考的舉人而已,無權無勢的,便隨意地讓管家去辦:“上面交代了,要折磨他致死,不能讓這個林子葵死得太痛快了!”

現在才發現……

好像惹了不該惹的人。

-

昌國公府。

林子葵睡下后,蕭復派去的探子回來稟報消息,說:“肖府小姐和國子監丞文大人有了私情,肖大人派人讓林公子回京,與他商議退親之事,林公子昨夜到金陵時晚了些,就住進了建極殿大學士唐大人的府上。”

蕭復身上的菘藍披裘被夜風吹得亂了,面容冷然。

他什麼也沒說,微閉的雙眸,像是在思索給唐孟揚個什麼死法。

“侯爺,還有一事,唐大學士今日下朝,就被人套了麻袋,拉到角落裏閹了……現在還在病榻上卧着呢。這事兒,也是羅大人派人做的。”

探子繼續道:“而且今日將人頭丟到了羅大人的飯桌上后,他二話不說,就奔去了徐閣老的府上。”

蕭復聲音無波:“那今晚就先將唐學士的眼珠子挖了,給他吃了吧,明日一早,派人接他去上朝。”

翌日晨。

林子葵被蕭復帶回了剛打理出來的定北侯府,他下了死命令,在定北侯府,不允許任何下人稱呼他為侯爺,只稱“主子”。

“在林公子面前,也不要提本侯的身份。”

白天,只要林子葵醒着,蕭復都在他身旁陪着,時常給他念四書五經,見他消沉,便安慰他說:“舉頭三尺有神明,林郎,害你的人,定會遭到報應的!”

“報應么……”林子葵搖頭,連日瘦削的臉朝着窗欞的光亮,一抹日光渡在他沉寂的側顏上,“可是神靈又在哪裏?講因果的,說有閻王,閻王在地下,講理學的,說有聖人,聖人在天上,可這地上,卻空空如也,這天上地下,天理何在,法度何在?”

“天理法度,自在人心。”蕭復道,“人惡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我知曉你害怕,可你並非孑然一身,我不是在你身邊么。”

林子葵顯然不想說這些,手掌捧着一碗快喝完的葯,問他:“照凌姑娘,我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林郎你說。”

“我家書童還在行止觀等我,我得回去,免得他擔憂。你可不可以最後,幫我這一次?”因為林子葵想了許久,也想不

出自己在金陵還認識誰,又有誰可信。

和他曾關係交好、林子葵尊稱過老師的御史大人,也因死諫惹怒皇帝,在金鑾殿外被打了四十軍棍,當晚回府就去世了。

蕭復找不出理由不讓他走,又因為他話中呈現的疏離而心情不快。

他自責自己離開行止觀時,沒有派人照看他,只因行止觀那地方特殊,太上皇身邊有高手護衛,只要林子葵不離開行止觀,他在那裏就出不了問題。

誰知林子葵會突然自己上金陵來。

可若說後悔當初冒充肖二姑娘,那他是沒有的。

蕭復從不後悔,他這人就是個死不悔改的性子,從小便是,撞了南牆,頭破血流也不回頭。

隔了兩日,蕭復安排好京中一切事務,找了輛寬敞舒適的馬車來,元慶元武和金樽都不在京中,蕭復又在沿途安插了雲南王府的人。

回行止觀的馬車有些顛簸,林子葵坐在角落裏,蕭復就坐在他身旁,給他剝橘子,很細心地撕下橘子瓣上白生生的橘絡,再遞到他嘴邊去:“喏,吃橘子。”

林子葵抬手接過去,沒讓他喂。

“你快吃呀,我撕了好久的白絲,然後你再告訴我甜不甜?”

林子葵把那瓣橘子放進嘴裏,橘汁迸在口腔里。

蕭復問:“甜么?”

“……嗯,甜的。”林子葵天性便是堅韌的雜草,這打擊過了,他重新讓自己振作起來,到今日時,他浸微浸消的意志力,又回來了幾分。

眼睛壞了,他還有嘴,還能聽見,他有舉人功名,回鳳台縣去,當個學堂的教書先生,就這樣度過餘生也行。

他似乎是想開了,連緊繃的神色也鬆了不少。

金陵是非多,自己躲開便是。

那抹沉重的不甘,被林子葵壓在了心底深處。

蕭復見狀欣慰,故意把橘子塞給他手心裏:“橘子這麼甜啊,那你喂我吃吧。”

林子葵握着這橘子,手擱在腿上:“照凌姑娘,你明知我現在……”

“你找不到我的嘴是不是,”蕭復躬身,把下巴擱在他的膝頭上,眼睛朝上望着林子葵的臉,手輕輕拉住他的手腕,說,“現在能找到么?”

馬車一顛簸,蕭復的臉就往前磕,發冠撞在他的肚子上,惱聲道:“你到底喂不喂我啊?你不喂,我可就不起來了,在你腿上趴着睡覺了啊。”

林子葵看不見,卻能感受到蕭復埋在自己膝頭的氣息,腦中猛地想起那日,他將手伸進來,握着自己。

蕭復的手很大,應當是習過武,有大大小小許多繭子。

他叫自己當做沒發生,全都忘記。

可林子葵如何能忘,他騙了自己,可他一個姑娘家,他為自己做了、做了這樣的事!自己又怎麼可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思及此,他有些坐立不安,只好沉默地剝了一瓣橘子,蕭復主動湊過來把橘子瓣含着了,嘴唇挨着他的手指尖親了親。林子葵便瞬間像觸電了般抽開手,從指尖傳遞而來的顫意,剎那就傳遍了全身。

蕭復悶聲笑起來,嗓音低低的,林子葵很無措:“照凌姑娘,你不要笑了。”

“我知道我說話不像女子,你聽着不喜歡是不是?”

“不是、不是!沒有的事。”林子葵即刻否認,其實聽習慣了,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他在意的也不是這個。

蕭復就拉着他的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肖夫人跟你退了婚,可我還是想跟林郎你成親,想得不得了,我們都出京了,不如一了百了,直接私奔好了!”

林子葵一時難言。

“照凌姑娘,你分明不是……”他欲言又止,道,“你分明……”

聲音越來越小。

到最後,隱沒消失在空氣里。

蕭復嘆氣:“我分明如何?”

這個林子葵啊,居然知曉了自己不是肖府小姐,還不忍心拆穿自己。

林子葵說不出口,怕話說出口,也將他給傷害了。好半晌,才說:“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苦衷?”蕭復誠實地道,“有啊,那日我在行止觀後山泡澡,誰知突然來了個書生,在我面前脫光了衣裳。好不講理!”

林子葵:“…………”

蕭復:“我什麼都看見了,可我害怕呀,我也不敢說話,只能躲在水裏,看着那書生的身子,看着他的臉,他的談吐,越看心裏越喜歡,這是我第一次跟人共浴,我對林郎一見傾心,可我發現,你竟然有了門親事。你說,我能如何是好?你不跟我好,我不是便只能出家了么?”

林子葵想起那日初到行止觀的事,他當時的確懷疑水中有人,萬想不到,居然是照凌姑娘!

他微微張開了嘴:“你當真,叫肖照凌么……”

“我真的叫蕭照凌。”蕭復拿過他的手心,一筆一劃地認真寫,“是這個蕭。”

手心痒痒的,字跡清晰浮現在腦海,林子葵念:“蕭照凌……”

蕭復點頭:“不錯,我在家有個長姐,還有個長兄,故我行二。”

林子葵低下頭來,喃喃地說:“你的確姓蕭,也的確是二姑娘。”

蕭姑娘的清白都讓自己給毀了,他日後還怎麼嫁人!

林子葵做不出負心絕情之事。

車轂咕嚕顛簸着,就像林子葵起伏不定的心情一樣,他一時講不出允諾的話,也講不出否認之言。

可他萬萬想不到,蕭照凌這小子不僅不是肖家小姐,他連女人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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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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