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安
大約是未時,在主殿門口立規矩的元夕聽見一眾人的腳步聲,抬頭看去,見一個穿着杏黃色袍子的青年男子和一眾青年少年正走進寧壽宮。如今是康熙三十三年,及冠的皇子只有大阿哥和太子二人,傳說中的九龍大部分都是十幾歲的少年郎。
元夕來不及細看,便跟着錦繡一起屈膝行禮。她垂着眼眸,看着杏黃色的靴子和衣角從身邊擦過,後面的阿哥們跟着太子走進了大殿。
他們雖然沒有叫元夕和錦繡起來,不過他們進了主殿,元夕和錦繡也自覺站了起來。有時候規矩也是活的,當主子沒分給下面的人一絲目光,他們也不可能一直保持着行禮的姿態等着主子想起來吧,運氣差豈不是能等幾個時辰?
要自己分清楚情況,清楚主子沒叫起是不在意還是刻意要罰,她們倆是寧壽宮的宮女,和諸位皇子沒有直接關係,自然不可能莫名挨罰。
殿內又是一眾宮女嬤嬤的行禮聲,元夕心中好奇,卻實在不敢往殿中偷瞄。
那可是九龍奪嫡的主要人物,如今是康熙三十三年,九龍成員還沒全步入成年。按照小說里的情節,這時候應該只有太子和大阿哥在爭鬥,其他人要麼還沒覺醒爭鬥之心,要麼就是還沒有爭鬥的資格。
方才雖然只是匆匆一眼,可那一瞥,似乎太子還是挺英俊的……元夕並未看清臉,可為首的男人身長玉立,氣質卓然,肯定長得不差。
很多時候男人的臉其實沒那麼重要,身材和氣質夠好就非常加分了。
——害,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雖然沒有關係,可看帥哥令人心情愉悅啊!
說來元夕自己都不敢相信,穿越三個多月了,而且還是在皇子們每月按着日子請安的寧壽宮當值,她居然至今都不清楚著名九龍的長相。他們請安的日子裏元夕少說也有一半的時間在當值,可大部分時候她都在後殿或者其他地方忙活,偶爾在前殿立規矩也不可東張西望。嬤嬤們的眼睛毒着呢,稍微走一下神都能被看出來,只是嬤嬤們一般不計較罷了。
可若是在皇子面前不守規矩被看見了,嬤嬤們事後一定會訓斥責罰。
她生怕頂頭上司虎視眈眈,畢竟讀書時的班主任總是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扒住窗口偷瞄,元夕豈敢左顧右盼。
忽然,元夕注意到錦繡的腮幫子在動,似乎在咀嚼着什麼。錦繡注意到元夕的眼神,面上頓時有些局促。
元夕無聲地問道:你這是?
錦繡從袖口滑出一團錦帕,裏面包著幾塊杏脯,她討好地一笑,小聲道:“好妹妹,你要吃嗎?”
她當然有些饞嘴了,可兩人分別站在殿門兩邊,怎麼方便遞零嘴呢。元夕只能搖頭,說道:“你小心些,上值偷吃總是不好的。”錦繡總是比她膽子大些,明明元夕才是現代人,可她總覺得自己比錦繡還怕死些。
她剛說完,大宮女香芹便走出來吩咐:“錦繡,你去小廚房讓人上點心。”
錦繡猝不及防,只能嘟嘟囔囔地回道:“是……是……”
“你在吃東西?”
此話一出,錦繡嚇得臉色蒼白,元夕也緊張地看着二人,心裏不住打鼓。
其實上值偷吃也不算什麼大事,畢竟她們沒正經做事,只是在殿門裏頭立規矩罷了,距離主子隔着極遠。但若是上頭追究起來,她們倆一塊兒挨罰也沒人會說什麼。宮裏雖不講究有福同享,可從來都是有難同當。她和錦繡從進寧壽宮以來都在一起做事,這會兒立規矩本就站在一起,挨罰自然是一同受罰。
就算不會一同挨罰,錦繡也是她關係和睦的小夥伴,她也不忍見錦繡受罰。
香芹微微皺眉,“這回就算了,趕緊咽下去,若是再被我看到上值偷吃,別怪我告訴嬤嬤。元夕,你去小廚房盯着。”
“是。”
元夕鬆了口氣,不敢耽擱,連忙往小廚房走去。錦繡嚇得連果脯都不敢嚼了,趕緊咽下去,哽得臉紅脖子粗,還不敢咳嗽。
*
小廚房裏忙得熱火朝天,元夕剛靠近就聞到了股股濃香,不過她聞多了,也早已習慣。
她前世是南方人,習慣吃白米飯,滿族的餑餑、熏制肉食,蒙古的烤肉、奶/子茶、奶豆腐之類的,吃上少許也就罷了。可太後幾乎每日都吃,最初她心中的好奇的小鹿早就蹦噠死了。
“王公公,點心做好了嗎?若是好了便趕緊奉上吧,太子爺和諸位爺都到了一會兒子了。”元夕在小廚房門外看了幾眼,沒看見小林子,其他的小太監她也不熟悉,便選擇直接呼喚膳房的掌事太監。
王有德笑出了褶子臉:“早就好了,這就準備上點心了。元夕姑娘,嘗嘗我新做的餑餑,這回的改了餡料。”
宮裏人除了稱呼嬤嬤會叫一聲姑姑,一般稱呼一等和二等宮女都會客氣地稱一聲姑娘。一等宮女和二等宮女基本都是滿族上三旗包衣出身,而太監多是漢人出身,理論上宮女的地位略高。在紫禁城裏,對出身的看重真是無處不在。
當然,這只是理論上而已。
乾清宮的梁九功,無論見到出身哪個旗的宮女都不需要客氣。不過人家小心謹慎,面上客氣,不會讓人覺得囂張跋扈。到底是修鍊多年的人精啊。
在寧壽宮中情況下也差不離,太后喜歡用嬤嬤,除了經常在她身邊侍候的一等宮女她能記得名字外,元夕這樣的二等最多在太後面前混個眼熟。可架不住比起宮女,太后更不喜使喚太監,因此王友德即使是膳房的掌事,對元夕也一直是客客氣氣的。
元夕定睛一看,案台上放着一盤熱氣騰騰的金黃色餑餑,說起來她還真有些餓了。她看着小宮女和小太監們都陸陸續續去上菜了,便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有什麼好客氣的,咱們都是寧壽宮的人。”王有德一向大方,每次來小廚房通知傳膳的宮女都很有口福。分享些美食對王有德來說是舉手之勞,又免得太後身邊的近侍宮女說些有的沒的,畢竟閻王易見,小鬼難纏。
餑餑入口軟糯彈牙,帶着清新的麥香,滿滿的豆沙涌了出來,甜香濃郁。只是為了貼合太后的喜好,內餡糖度很高,對於元夕來說就不那麼美好了。
對於新時代青年來說,對一款甜點的最高評價就是它不甜!
為了給王有德面子,元夕連連點頭:“嗯嗯,好吃!外皮清新,內餡也很甜蜜。太後娘娘一定很滿意。”
可以說是很捧場了。
“那就謝元夕姑娘吉言了。老實說,今兒的澄沙餑餑,餡料我廢了百般心思,從蒸紅豆到磨成沙我可是親自上手的……”王有德滔滔不絕地說著。
元夕耐心地聽着,雖然心中有些着急,卻直到王有德說完才道:“果然耗費了心思,正是公公手藝好又細心才能成為寧壽宮的掌膳太監啊。不過我耽誤得有些久了,該回去上值了,元夕先告退了。”
“元夕姑娘先回去上值吧。”王有德被誇得喜笑顏開。
*
元夕回到主殿,在錦繡對面站着立規矩,低頭乖乖待着,順便聽聽看裏面在說些什麼。
她知道這應該是平行世界,她可是至少看過幾十本清穿小說的人,雖然大部分小說都魔改嚴重,但也有很多小說相對尊重歷史。比如,歷史上康雍時期的男子應該都蓄着金錢鼠尾,可她現在目之所及的男性卻都留着清晚期的半月頭。
不得不說,這樣的確好看些。她簡直不敢想像自己眼前能看到的男人頭頂只有銅錢大小的地方長頭髮。
另外,根據史學家預測,滿族從東北發家,因此康熙朝皇室的口音說漢話時應該都帶有東北的味道,可康熙和那些皇子們基本都是一口較為標準的普通話,帶着點京片子味兒。
儘管元夕基本把大學的知識都還給老師了,可她也知道這一時期的官話不可能會是如此標準的普通話。要知道,現代普通話規範可是在建國后才正式確立的,請問康熙朝的人是怎麼會的?
這一看就不是正經穿越。
然而,就算是平行時空,她作為普通宮女也是命如草芥。在她繼承原主的記憶中,曾經和原主一起進宮的小宮女就因為被分配進曾經受寵的宮妃宮中,和宮斗扯上了關係,被送進慎刑司嚴刑拷打,沒了性命。
這會兒,她就算心中萬分好奇九龍奪嫡里的人長什麼樣,卻也只敢偷聽,頭是一絲都不敢偏過去瞧一眼的。
她大約是史上最慫穿越女了吧。
或許是元夕看過太多小說了,穿越和反穿越的她都如數家珍,她的腦洞提醒她,千萬別把自己當成女主,說不定這世界還有各種重生、穿越、系統乃至修真,她或許就是一個炮灰,槍打出頭鳥,苟且活着不好嗎?
“哀家聽聞大福晉又病了?”
“是。”大阿哥胤褆神色平淡,伊爾根覺羅氏連續孕育了四個孩子,身體早已拖垮,常年體弱多病。一開始他陷入深深的自責,可福晉病得久了,他也漸漸習慣了。
太后輕嘆口氣:“哀家這裏有些補品,一會兒我讓人送過去,讓她好好休息。等養好了身子,再帶孩子一塊兒來看哀家。”
太后雖沒生養過,可大福晉孝順,她見着大福晉不停歇地孕育孩子傷了身體,難免也於心不忍。奈何宮裏不允許避孕,胤褆又一心要個嫡子,她也只能不斷地懷孕生子。
“多謝皇瑪嬤。”胤褆行禮謝過又做回原位喝茶。
元夕在外邊聽着聲,歷史上的胤褆是有繼福晉的,正是因為不斷地生育讓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身體孱弱,生下第五胎也是她唯一的兒子后,纏綿病榻幾年便撒手人寰。
她多是看清穿文了解的皇室情況,因為是小說,元夕多是注意主要人物的情節,也不在意年份,因此也不知道伊爾根覺羅氏到底是什麼時候沒的。只是聽起別的宮女閑聊時知道,大福晉已經生了四個女兒,她唯一的兒子尚未到她的肚子裏。
大福晉的悲劇實則是這個時代女子悲劇的縮影,女子不能工作,不能經商,只能依附於男人,生子持家是她們安身立命的根本。大福晉是生下了大阿哥的嫡長子,可也燃燒盡自己最後的精血,折了性命。
她在宮妃福晉們每月初一十五請安時見過大福晉幾回,是個極溫柔和善的女子,可惜即使是塗抹了脂粉也掩不住疲態,可為了儀態,依舊挺直腰板,絲毫不鬆懈。
元夕想得入了神,分了兩分心思當值,其餘八分心神都在想自己未來的出路,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彷彿自己會被困死在這個時代。
後來太后與皇子們聊了些元夕也沒仔細聽,只曉和太后對話最多的是太子和五阿哥,旁的她也聽不懂。在皇子們告辭離開時,元夕機械性地行禮才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