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筆記
林琅和方灼在校門口分開,方灼往報刊亭方向去,結果在出校門口不遠的地方方灼被人堵住了,堵方灼的是一位女生,她認識,叫周燕。
但是,她不是在二高嗎?怎麼此時此刻來臨北一中了?
“很驚訝?說來,我們以後就是校友了,以後還請多多指教呢,方同學。”周燕兩手抱臂,散着頭髮,頭髮燙的順直服帖那種,語氣透着挑釁。
“你有什麼事?”方灼原本不怕她,但她此時腳不方便,多少透了點忌憚。
周燕家裏條件同樣不錯,有企業,當初跟方氏競標一個項目頗為激烈,兩家曾結下了不小的梁子。原因是競標成功的當晚她媽媽開車出了車禍,殘疾了一條腿,粉碎性骨折加骨骼肌壞死,似乎沒能治療好,殘了。但那真的是個跟方家牽扯不上絲毫的意外。
可周燕就是記恨上了,陰謀論的自以為是方家不甘心找人撞的她媽媽,將所有的前因後果都算在了方家的頭上。
之前就曾揚言要報復,但她一直在二高上學,距離遠,隔了大半座城。這是為了升學,托關係轉學來了這裏。
“沒什麼,就是我給你媽媽寫了一副悼念詞,想念給你聽聽,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但緊接着從校門口的陰影處又傳來一道聲音,乏軟里透着冷冽,說的不緊不慢:“光寫悼念詞誠意不夠吧,出於對逝者的尊重,起碼也要對着西邊再磕一百個響頭才算回事。”
周燕臉色在看到從陰影處一步一步走到路燈下的男生的那張臉時頓時紅白交加。
是沈煜?
沈煜是路過。
周燕原本就認識他,並且喜歡他。
整個二高沒有不知道的。
知道他重回了臨北一中,她百般努力才到了這裏。
她認識沈煜還是因為另外一個人,和她一個班,在二高,叫沈聰,雖然帶個聰字但人很笨,根本不像是沈煜的本家表兄弟。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沈煜?你們——”
沈煜並不認識她,周燕也清楚很少有人能讓他記住。
沈煜手抄兜覷過去一眼,方灼很長眼色的挪着腳就過去了人身邊。然後仰着小臉說:“我叫了出租車,你...要不要一起坐?”很大方誠懇的邀請,像是人替她解圍,禮尚往來那樣。
讓旁邊站着的周燕吃驚不少,他們,什麼關係?
“沈煜,你不要被她的長相給矇騙了,離她遠一點,她一家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周燕有點起急。方灼長的漂亮,她承認,但不代表她服氣。她明明也不算差的。
沈煜呵的笑,“既然認識我,就應該知道,我不喜歡人教我做事。”
說完就邁着長腿往前走了。
周燕盯着兩人的背影氣憤的跺了跺腳,內心陰鬱,兩眼直直的寫了五個字:方灼,等着瞧!
方灼跟在後邊跛着腳,似乎並沒被憐香惜玉。
走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了停下,沖前面的沈煜喂了一聲,“你就不能——”
沈煜停下腳轉過身看她。
方灼小聲的將斷了的話說完整:“慢點。”
“方大小姐,我有義務?”
“......”
這人,怎麼翻臉比翻書還快。
方灼逕自一瘸一拐的往前走着超過他,然後往路邊的報刊亭過去,剛巧那邊車子已經停了過去,裏邊的司機,那個沾點親帶點故的親戚在沖她招手。
方灼坐上車,沈煜也剛巧從車邊路過,她忙去喊人,說好的要他趁車子的。
“不用你禮尚往來,我喜歡走路。”
方灼這邊車子啟動,漸行漸遠,他漸漸靠後的身形也逐漸隱沒在視線里。
“你是劉姨的孫女是吧?”司機從車子後視鏡看她。
“嗯。”方灼聞言目光從斜後方收回,然後坐穩,似乎懶得跟他解釋。
司機笑,往車窗外的後視鏡看了眼,“剛那個是你同學?”
“嗯,是同學,也是鄰居,住我們隔壁的,想着捎帶他一程。”結果人還不領情。
“哦。”司機師傅富有深意的笑了笑,沒再往下問。
方灼自然是比沈煜先一步進了家裏,在學校的一整天時間裏,除了去廁所,她坐在位置上哪裏也沒動,腳比早上的時候利索更多了。
因為方灼腳崴了,劉氏門口等着呢,見人回來上前拿過挎在她肩頭的書包,“今天就別洗澡了,也少看會兒書,早點睡。”
“姥姥,我都要十八了,你就別那麼操心了,我沒事,你看,”她抬腳讓人瞅,還來回晃了晃,“我腳好多了,我有分寸,一天都沒出教室門。”
劉氏白了她一眼。
方灼沖老太太吐了吐舌,然後推着老太太肩膀一起往裏進。她也理解,畢竟老人看小一輩,就永遠都會是孩子,像是真的長不大似的。
不過把姥姥安頓好了后,方灼倒是很聽話,的確是不打算洗澡了。她也想腳趕快好,能好好的走個路。
於是脫下校服,換了身舒適的棉質裙子,然後坐在寫字枱邊看書。
方灼的好學生素質,是不愧對老師另眼相待的那種,並非徒有虛名,她真的是好學生。看書認真,單單隨堂筆記從高一開始就累積了十來本,成績好不是沒有原因。知識點摘划的條理清晰明白,從一開始就掌握的紮實牢靠,往往在完成老師佈置的任務同時,對自己還有額外的要求,比如買的加強版卷子,還有歷年的高考題分析之類。天分是一部分,但勤奮佔了大部分。
認真看了會書,將今天老師講的幾道易錯題分析又仔細研磨了一番后,她掏出卷子,開始刷題。
刷到半截在聽到外邊隔壁院子零星的一點關門動靜后,她停下筆,看過了搭在旁邊椅子上的那件黑色運動外套。
黑夜的寂靜總能將所有的動靜無限放大,即使隔着門外的一堵牆,她也能精準的感知。
方灼放下筆,然後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將近十點,按理說,這麼短短的一段路,不至於要走兩個小時才對。她經常走,大致算過,不到二十分鐘。她伸手拿過旁邊椅子扶手上搭着的那件運動外套,起身出門。
上房客廳里一片漆黑,姥姥卧室的那扇窗戶也是暗的,已經關了燈。她站在院子裏往對面的樓房看,大概兩分鐘后,裏邊的燈亮了。
送個衣服她一個女孩子肯定不至於去學人爬牆,徑直走向大門,將姥姥擰上的鎖孔擰開,然後動作放輕,將門打開,一點一點挪着小步伐往隔壁的大門口蹭。蹭了幾步抬手正準備敲門,卻發現門虛掩着,沒有鎖,甚至沒有關嚴,敞着一條不算窄的縫隙,微弱的光線從裏邊照了出來。
“沈煜?”方灼禁不住往裏邊喊了聲,短短兩天時間裏,他的名字就被她記了個真切,不是刻意記的,因為班裏時不時的就有人小聲的議論,甚至林琅今天還跟她八卦了一番傳聞中他的光榮戰績,“我來給你送衣服。”
裏邊沒動靜,但是按理說他剛回來不至於立馬就睡。況且她思量幾番只能放學時間把衣服還他,不然帶到學校里,影響太過不好。
方灼挪着小碎步進了院子,這是她第一次進來隔壁這個院子,雖然天黑着,從上邊屋子裏照過來的光線微弱,但大致佈局她是看的清晰的。
也是四合院,但整體佈局更趨於巧妙,門欄還有裝潢可以看的出來像是用的上好的黃實木。
院子裏很安靜,依照她這兩天的觀察,除卻第一天第二天有外來的人過來他這裏嘈雜熱鬧一點,之後似乎就動靜不大。
像是時常外出沒人一樣。
“你好,有人在嗎?”她依舊挪着腳往裏,想着如果剛剛不是他回來,將衣服給他家人也可以,如果他的家人還沒休息的話。至於說辭......
她正想着怎麼來圓,咔噠一聲旁邊的門開了,她嚇了一跳,轉身去看的時候,衣服都掉在了地上,發出一道沉悶的落地聲。
“深更半夜闖進別人的家裏,你禮貌嗎?”沈煜頭髮半濕,還滴着水,穿着一身深色休閑的球服,似乎是剛洗了澡出來。彎腰將她掉在地上的運動外套拾起,隨手丟在了一邊的長椅上。然後繼續用原本搭在頸間的毛巾揉了一把濕淋淋的頭髮。
她哪裏會知道姥姥院子裏原本廚房的位置,他這邊會是洗澡間。
“我來給你送衣服,”方灼也覺得不合適,但是也真的找不出更合適的時間,“我白天要上課,哪裏會有時間,只能放學給你了。”
“洗了沒?”沈煜轉身坐到了旁邊屋樑下邊放置的沙發椅上,將放置在旁邊的手機拾進手裏點開看,一片亮光打在他臉上,臉部輪廓瞬間清晰不少。
“......”方灼沒了聲,她自己的衣服都沒親自洗過。安靜了兩秒,她眸色輕轉,生硬的換話題,“你今天怎麼沒去學校上課?”
沈煜從手機上偏過臉看她,是那個她熟悉的眼神,要你管的眼神,管得可真寬的眼神。
“我意思是我寫了隨堂筆記,可以拿來給你用。”見人沒反應,她巡視了一圈,又問:“你自己在這裏住嗎?”
她問題挺多,沈煜索性將手機往桌子上反手一扣,起身抄兜長腿一跨便逼近了人跟前,濃烈專屬男性的氣息夾雜着淡淡的薄荷味逼近,漆黑的眸子混着夜色透着別有的深意:“是我自己,所以呢?”
方灼單純的只是看不慣,好好的學生該上課的時候不上課,分明已經高三,而且距離高考也就沒幾個月時間了,大家都是爭分奪秒的刷題做題聽課。除卻一些已經打定注意要複習的。除非他也再準備複習一年。而且還不跟家人住在一起,偏偏獨自搬來這麼一個院子裏住,身為循規蹈矩好學生的她,常年備受老師青睞的她,看他這種學渣多少帶了些有色眼睛。但是人今天又幫自己解了圍,出於互幫互助,她深以為就是,他不該這樣。
“所以什麼?”她沒太明白他那個眼神。
“......”
“我今天的隨堂筆記,你要不要看?”她又問他,一副學霸對學渣包容又關愛的樣子。閃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淺咖色的瞳眸離得近了看,閃着水光,模樣認真的不行,“老崔還講了一張卷子,我那裏有詳細的答案解析,你好好看看,臨時抱佛腳還是有用的。”
沈煜莫名笑了起來,舔了舔唇,“這麼喜歡禮尚往來?”
“......”方灼覺得,他這樣理解雖然不算完全對,但也並非完全錯,他今晚的確幫她的忙了,心裏也的確是心存感激。今晚解圍的事跟她滑倒他幫忙性質還不太一樣,畢竟,那次他算得上間接的罪魁禍首。
她沒過多的解釋,索性隨了他的意思往下說:“對,禮尚往來。”
沈煜盯着人看了幾秒,收回目光轉而重新坐了回去,“行,我接受,禮尚往來就禮尚往來,”他從口袋裏摸出火機用力摁了兩下火頭扔在了一邊的桌上,發出啪的一聲響,似乎雖然嘴上應了,但是心裏並沒有多歡愉,有點不爽,然後看過人口氣破沖的說:“不是要回報?”意思是,還不去拿?
方灼反應過來,嗯的應了聲,轉身挪着腳一點一點的挪了出去,幾分鐘之後,又一點一點的挪了過來,然後放到他面前一本筆記,還有一份卷子的詳細解析。
沈煜看都沒看一眼,視線依舊落在手機屏幕,隨口似的攆人:“天不早了,我要睡了!”人情還了,你也能睡得着了。
方灼應了聲嗯,但是並沒有走,目光盯着他脖頸里依稀隱約可見的傷愣了會兒神。
沈煜沒聽到動靜偏過臉看人,順着她視線方向勾了勾唇,神色玩味般一字一頓重複了遍:“方大小姐,我說,我、要、睡、覺、了!你是打算確認我脫了再走嗎?”
方灼一秒回神,臉瞬間熱起來,轉身往門口去了。
什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