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第一
耍流氓男人是跟周凱一起過來的。
原本剛剛跟沈煜拉扯的幾個人包括周凱此刻一擁而上,一群人在狹窄的樓道里齊齊的圍毆起來。
對方人多,沈煜根本不沾光。
這也是方灼第一次真正見到沈煜打架,眼神狠厲,沒有溫度,他一拳一拳的揮出去,對方一拳一拳的揮過來,各自都下狠手一般,臉上手上衣服上血濺的到處都是。她瞬間覺得眼裏失了光,到處都是暗的,顫着音終於從驚嚇中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扯着嗓子哭着喊了一聲:“沈煜!”
但是這場架不是沈煜說想收手就可以收手的,對方明顯也是揪着不放。得被打服了才成。
沈煜輪了一拳過去,回頭的間隙沖立在牆角哭的滿臉是淚,驚恐無措的方灼吼:“回去!”
方灼被吼的清醒了幾分,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慌慌張張的往樓下沖,邊沖邊將口袋裏的手機往外掏,掏了半截因為手打着顫還差點掉了,然後撥了通110,她報了警。
打完電話她靠在牆邊還是抑制不住無聲的掉淚,剛剛的畫面和此刻樓上凄厲的動靜讓她無助的禁不住打顫。
好在沒兩分鐘就聽到了不遠處過來這邊的警鳴聲。
她跑出去看到警車就往這邊攔。
林琅那一桌一臉懵的往這邊看,看到喊人的女生是方灼時候她騰的放下筷子急匆匆起身過去:“阿灼,你怎麼了?”
方灼上氣不接下氣,眼眶裏蓄滿的眼淚那麼一眨眼就又掉了下來,指着樓上的位置,斷斷續續:“樓上、樓上有人打架。”
“打到你了?”
方灼搖了搖頭,說沒有。
林琅輸出一口氣,放了心,哭的跟鬼似的,嚇得她以為出事的是她自己。
“沒事,警察上去了,咱們別管了,瞧把你嚇得,走過去吃飯。”林琅拉着人往回走。
結果剛坐下沒兩分鐘,她再轉眼就發現方灼又沒了影。
方灼一路跟着警車來到了附近的派出所,不遠不近的立在馬路對面,然後警車停下,她這才再次看到從車裏被推了一把下來車的沈煜。
沈煜似乎有所覺察,回頭往她這邊看了一眼,臉頰划傷一道血跡,他用舌尖頂了頂染上血跡的唇角。
等到人進去了之後,方灼立在那方才意識出,剛剛他居然還衝她笑了下......
傻子,他居然還笑的出來。
可正因為如此,方灼剛剛吊了半天的心方才松下。
林琅之後給方灼打電話,她說她有點急事,先走了,讓林琅不用管她。林琅問她沒事吧,她說沒事。
方灼抱膝坐在路邊等了小半天,然後見到一輛吉普速度飛一樣的停在了派出所門口,從上邊下來一位中年男人,四十多歲的樣子,一邊打電話一邊罵罵咧咧的進了派出所。
大約又過了十幾分鐘,中年男人從裏邊走了出來,後邊跟着沈煜。
方灼這才意識到那多半是他的父親,他家裏人過來接他了。
她心下一鬆起身抬腳準備往回走,然後就聽到砰的一聲車子後備箱被狠狠蓋上的動靜,方灼下意識再回過頭看,就已經看見那個中年男人拿着一根長約一米的鐵鏽鋼筋棍子,開始往沈煜的身上招呼。
她想都沒想的撒腿從路對面跑了過去,擋到了沈煜跟前沖那個舉着鋼筋棍子的中年男人喊了聲:“叔叔,這件事不是他的錯!”
中年男人往路邊吐了一口痰,指着方灼背後的沈煜罵:“你他媽的什麼時候承認自己錯過?”
“沒有錯,我為什麼要承認?”沈煜聲音低低的響在方灼頭頂。
沈煜話音剛落對面男人的鐵棍就往方灼這邊的方向揮了過來,她驚恐的睜大了眼,然後下一秒沈煜一個力道扯着她的半邊肩膀拽到了身後,另一隻手向上撐住了那隻鐵棍扯過丟到一邊的草叢:“我給你說過,那是最後一次了!”
說完沈煜拉着方灼往另一邊走,但是沒一分鐘,那個男人就再次拿着棍子追了上來,因為速度太快,沈煜從后護着方灼生生的在後背挨了一下。
“老爺子慣你,我可不慣着。”
沈煜悶哼一聲響在她的頭頂,前胸因為慣性用力的撞了下她的後背,方灼驚恐瞪大着雙眼,轉過身拉過沈煜,抬手沖身後喪心病狂的男人指過旁邊的派出所:“叔叔!派出所都放人了!我們可以再進去證明一下!到底誰對誰錯!”
沈煜上前兩步一把奪過沈家良手中的鐵棍,抬手揮起,嚇得沈家良一個寒蟬,縮了下頭,沈煜換了方向再次扔遠,然後一句話沒說,轉身拉過試圖跟人理論的方灼繼續往另一方向走。
可能被扔掉的鐵棍已經找不到,或者還沒找到,總之沈家良沒有再追上來。
方灼跟在沈煜後邊走了很長一段路程,誰都沒有吭聲。
深夜灰暗的路燈將兩人地上的影子拉的很長。
一直到路過了一家還開着門營業的大藥房后,方灼丟開沈煜讓他先等自己一會兒,然後她進去了大藥房,沒兩分鐘,買了點消毒用的碘伏還有棉簽出來。
而沈煜已經沒有在門口站着,靠着坐在藥店花壇邊的長竹椅上。
方灼走過去坐下將買來的碘伏蓋子擰開,然後將棉簽的盒子也打開,放到跟前,用棉簽蘸了碘伏然後往人臉上去抹。
沈煜半邊傷了一道的側臉剛好正對着她坐的位置,見人手伸的還挺吃力,沈煜往下探了探身。然後看過人扯了扯唇笑她:“你胳膊怎麼這麼短?”
“我要那麼長的胳膊幹什麼?”方灼拉着一張臉,不怎麼好看。沈煜側着臉將人近處細看兩眼,還能看到哭后掛在眼角的淚漬。
“好學生不在家好好學習,跑KTV幹什麼?”他一邊享受着人的服務,一邊跟人秋後算賬似的。
“好學生只是去KTV下面吃了個夜市,然後上了個不該上的廁所。”方灼嘴上不肯吃虧。
沈煜看着人禁不住笑,一笑牽扯着嘴角又都是疼的,方灼抬手就用蘸了消毒藥水的棉簽湊到了他扯着笑的嘴角。這突如其來的操作令沈煜嘶的一聲皺起了眉,“有你這麼恩將仇報的么?”
方灼沖人瞪了一眼,然後伸手往後去掀他的衣擺。
嚇得沈煜躲着連忙從椅子上起了身,“後邊沒事。”
“那你進去裏邊讓護士給你塗。”方灼將葯拿起,然後起身扯過人就準備進去藥店,剛她見到裏邊是有護士值班的。
但是她沒扯動,沈煜反倒轉身直接走了,“走了回去了,我瞌睡了,想睡覺去。”她拉着他胳膊也被帶着一起走。
“沈煜!”方灼似乎惱了。
“沒事,真的。”沈煜重新停住腳稍稍正了正神色。
“你確定?”方灼明顯不相信,原本故意剋制了半天的音色,又生出了顫音。聲音出口,她突覺彆扭的垂眸將目光躲着往別處偏了偏,乾咽了下喉嚨,正了正神色,隨即又看過人警告似的,“你要想好,過去今晚,我可就不負責了”。
“......”沈煜笑,頗顯無語的用舌尖在嘴裏裹了一圈,神色看着人躲閃的眼神透着點弔兒郎當,“知道了,不用你負責。我自己身體,我自然清楚,頂多就是青了,腫一點而已,我是男的,我說沒事就沒事。”他往碎玉衚衕方向偏了偏頭,重複了一番,“走了——”
似乎這番話說的還挺真,方灼沒再糾結。
提着手上的葯跟人走。
從藥店到碎玉衚衕這段路不算遠,但兩人走的慢。
白天的喧鬧在深夜中沉寂,遠處街道上砰的一下關窗戶的動靜都能清晰入耳。
方灼走在他右手側,斜上方看了眼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什麼,但又沒了動靜。她想問那個人是他爸爸嗎?但明顯是的,雖然她似乎也不想這麼認為。
醞釀了半天,寂靜的夜裏,她終於悶出一句:“你是不是沒有考試?”
“......”沈煜向下淡瞟了人一眼,依舊用那個你管得不要太寬的眼神。
“你知道你現在是高三嗎?而且是下學期。”她看過人,挑釁似的,一副教導學渣從良的口吻,“雖然也是一個學期,但是這一學期跟以往不同,它會讓你覺得時間飛逝,過得很快,根本不夠用。”接着她頓了幾秒,又問:“你難道......就沒有想要上的大學嗎?”
沈煜抬手用指腹蹭了下受傷的嘴角,一併用舌尖頂了頂,渾不在意似的笑着問她:“所以,好學生準備考哪兒?”
“我想考清大。”方灼直言不諱。
“嗯,是所好學校。”
“......”
-
新的周一,考試成績已經出爐,班級名次排序被老崔早早的張貼在了黑板左側,不少同學擠破了腦袋去看。
整個講台那一塊就那麼大點地方,亂糟糟的起碼二十分鐘了都沒消停。
方灼遲遲沒有過去看。
剛剛老崔已經喊她過去了一趟辦公室,所以大致結果,她是有點準備的。
等人潮下去不少,林琅拉着方灼過去看的時候,她的那點準備被證實的同時,也被另一個事實給驚的半天沒回神:
“卧槽!沈煜第一名,理綜滿分,語文126,數學148,英語149,這他媽是真的嗎?”
“他不是休學回來的嗎?”
“休學在家補課?”
“不會是抄的吧?”
“那你說說他會是抄誰的?方灼的?方灼第五名!”
“......”
方灼有目共睹的退步了。
“我去,阿灼,你身後那位學習這麼牛逼的嗎?真他媽的看不出來啊!”林琅邊看成績排名表邊扯人衣袖,嘴裏夸人也誇的不乾不淨。
“......”是啊,真看不出來。
他不僅去考試了,還考的這麼好......
一群人正討論着老崔進了教室,拿過板擦敲了敲黑板攆人:“都回自己座位上啊,我們現在來重新排座位。”
很多人期盼的調換位置終於來了。
但方灼似乎並沒有那麼興奮,老崔按照成績的高低來安排,她雖然是第五名,但想選一個心儀的位置還是很容易的。可老崔讓她選的時候,她選了原來的位置。
林琅倒是有點小興奮沖人眨眼:“阿灼,你真夠意思,你是不是還想跟我坐同桌?太好了!”她成績不好,按照排名來算,也在倒數了。
“......”
至於沈煜,座位排到一半他來了。
老崔明顯臉色不怎麼好,雖然他也知道人來這裏後半年不過是重新入個學籍,為了方便考學。但尊不遵守紀律又是另一回事。
“沈煜,你上個月已經把這學期的學分扣了一半了啊。”
很正式的警告!
似乎他之前怎麼樣過去就過去了,但之後得注意。
教室里一番竊竊私語。
聽到批評,他下意識清了清嗓子,原本就是從後門進的,走到自己原來的位置后直接坐下。
“......”
老崔也不願說那麼多,畢竟都是快畢業的學生,直接又說:“那個沈煜,今天排座位,原本你第一個選,不過現在也不影響。你選吧,哪裏都行。”意思是你選好了,有人坐的地方我讓人給你讓位置。
沈煜似乎無意識般的把腳放在了前面方灼凳子的橫樑上,然後說:“老師,不換了,我就坐這裏。”
其實大部分成績好的同學都會緊着前面的位置來選,即使不太靠前也起碼不會是最後,甚至方灼之前也是這麼選的,但是這次怎麼都跑後邊了,有點匪夷所思,大家都看不透。甚至老崔看見沈煜前面坐着的方灼,再次投來了關愛的問候:“那個,方灼,你坐後邊看得清黑板嗎?”
“老師,看得清。”她回。
老崔也沒再強求,畢竟這是人自己的選擇。
她話音剛落,凳子連同重心便被身後同學蹬着往前挪了起碼一寸距離,如同第一次進班那樣。
“喂,幫忙拾下筆。”沈煜低低的聲音傳了過來。
只見方灼眼睫輕掃了下下眼瞼,不為所動,垂眸看着手中的書,沒吭聲。
旁邊剛巧坐去方灼身邊的田方明聽見了,忙不迭往下瞅:“煜哥,哪兒呢?我給你撿。”
沈煜嘖了一聲凝眉看了眼人,田方明低頭找了一圈,“煜哥,那筆你拾着更方便。”
“......”
然後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方灼都是每天上課聽課,下課悶頭刷題,也不說話,不玩笑。
下晚自習後會早早離校,不拖堂,然後在沿路不遠處的一個小書店裏再看會書,書店打烊晚,每天都會有不少學生過來。她之前鮮少來。
但最近似乎是養成了習慣。
一次林琅問她:“阿灼,你最近下晚自習走那麼早?”依照林琅對方灼的了解,方灼是不愛下了晚自習還長時間留在教室再寫卷子,但是也不至於每天都踩着鈴聲放學。
方灼沖人扯了扯笑,沒說去了書店,而是說姥姥讓她早點走。
林琅也沒再問。
然後一天方灼照常上課,放學,去書店,看一會兒書再沿路回家。
剛走到碎玉衚衕口的時候聽到靠牆位置傳來啪嗒啪嗒摁打火機的動靜,然後轉臉就對上了沈煜的視線。
黑夜中映着灰暗的燈光,垂着的眼皮像是無意中掀開看過了這邊。
可能因為太過出乎意料,方灼見到人的時候愣怔了瞬,接着收回目光,選擇了不吭聲繼續往前走。
沈煜眼看着人一步一步走遠,嘖了一聲,後腳跟上,語氣透着點漫不經心的散漫,扯過人的胳膊拉到了牆邊,問:“這麼躲我有意思么?”
“......誰躲你?”方灼透着路燈光線看了眼人,隨即又將視線收回。他收下她的筆記,他笑着聽她教誨,她把他當學渣,他考着第一名。方灼是在躲人,因為覺得自己之前在他跟前顯得很丟人。
沈煜嗤笑出聲,直言:“你是不是喜歡我?”
“誰喜歡你!?”她抬手直接用力掙脫去推人。
“那是討厭我?”他接着又問,看着人發紅的耳廓,隨口似的。
方灼掙脫了一下沒掙脫開,聞言惱了:“對,討厭你。”接着又去掙脫。
他嘶了一聲,直接扯過人兩隻手摁在了她頭頂,令人動彈不得,低着頭湊近,壓着聲音湊過人耳邊被氣笑了:“我看上去,就那麼好惹啊?想過後果么?”
她沖人無端發脾氣,呼來喝去,動不動還生一下氣,扯個頭髮,擺個臭臉。雖然她是女生,但真沒女生敢在沈煜跟前這麼任性的。
方灼退着腳往後邊靠着的牆邊緊了緊。
“怎麼,害怕了,不是挺能耐?”他勾着唇角上揚,散漫的笑。
“......”方灼漲紅着耳根,全身繃緊,弱着呼吸,突然拂耳的炙熱呼吸濕濕膩膩的往皮膚里鑽,半天,沒能悶出一個字。
甚至於在之後被分手的那些年,沈煜每每想起那個夜晚。
都會想到那天月明皎潔,高懸頂額。
少女纖細的脖頸挺直,透着一股倔強和羞澀難言。
也是他第一次覺得,如果能跟她這麼一直待下去,感覺也還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