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吝嗇鬼最喜歡做什麼?

當然是抱着自己的財寶堅決不肯退讓。

屬於自己的,吃了,就不可能吐出去。

允礽頗有這種特質,他咬着賈珠的后脖頸緩慢研磨的模樣,就好似真的要把那塊皮肉給吃下去。

不過賈珠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就好似太子這樣的舉動是稀疏平常的,他只會在有時過於粗重的力道,輕輕悶哼一聲,卻從來沒有阻止的打算。

他正在打量着太子給他的畫像。

哪怕在允礽多次抗議,說這些東西不值一提的時候,賈珠還是忽視了他的聲音,並且一張張看了過去。

……賈珠不得不說,這裏存有的畫像數量,遠比他想像的還要多。

他原以為,這要是能有個十來張,就已經顯得很驚奇。

可實際上,是比十來張還要翻上幾番。

這個數量,再加上那些攤開的畫紙,看着一張張沒有面孔的畫中人一起朝向他的模樣,看起來的確有些恐怖。

賈珠沉默,在允礽的啃咬中掙扎着說道:“保成,你這些時日不是很忙?哪裏來的這麼多時間……”

允礽哼哼了聲,“這很難?”

他越過賈珠的肩膀,將腦袋壓在賈珠的肩頭上,“這些只能算是勾勒出輪廓,根本花不了多少時間。”

不。

不是這樣的。

允礽說得輕描淡寫,可賈珠也學過畫畫。畢竟琴棋書畫,他不能說樣樣精通,可到底都會一點。

要畫出這麼多張圖像,允礽要花費的時間,定然也是不少。

賈珠試圖回頭,可因為允礽壓在他身上的動作,讓他很難轉身。

賈珠無奈地說道:“殿下,可是近來,又有什麼事,叫你不高興?”

允礽含糊地說道,“什麼……沒有……”

——含糊是因為,他還在賈珠后脖頸那塊皮肉上“努力”。

其實賈珠很想讓太子停下,因為這個部位實在是危險,然允礽每一次都非常克制地落在領口能夠遮擋得住的地方,就讓賈珠無法拒絕。

這是一件在危險邊緣徘徊的事。

他總有一天要為這無止境的退讓吃盡苦頭,他在心裏無奈嘆息。

不過,此時此刻,他揪着那些圖紙,壓住聲音里的顫抖,低聲說道:“殿下,別動了。我都要……揉皺這些……”

他的手裏揉着這些畫紙,都險些要因為那顫抖的力道而揉皺。

“都丟了罷。”允礽漫不經心地鬆開口,然後在另一邊又咬了一口,滿意地發出悶哼聲,“反正也要燒了。”

賈珠猶豫地看着這些東西,這是太子畫出來的,他當然不捨得燒掉。

然看着一張又一張相似的畫面,賈珠不得不說,這的確會有種異樣的噁心感。

“嘶……”

他吃痛地掙扎了一下,原本隱忍着的力道變大了些。賈珠捂着后脖頸往邊上避開,“殿下,你咬得太用力了。”

這是什麼壞毛病?

允礽:“我再輕些?”

“不成。”賈珠看着時辰,天色已經昏暗下來,他再不走,就顯得有些怪異了,“我該出宮了。”

允礽哀哀嘆息了一聲,“阿珠要是能時刻在宮內,那就好了。”

賈珠無奈地斜睨他一眼,整理着自己的衣裳,“日日在宮內,被殿下咬嗎?”

“阿珠若是想要嘗一嘗另外一種風趣,孤又不是不能做到。”允礽挑眉,曖/昧地說道,“只可惜,阿珠總是不願意如此。”

他舔了舔自己的下唇,暗示着。

賈珠:“……”

他的臉色猛地爆紅。

他應該唾棄自己,為何會第一時間理解了太子的言外之意。

他下意識別開腦袋,不敢直視太子滾燙的視線,乾巴巴地說道,“殿下,我先走了

。”

賈珠急急繞開太子,想要往外走。

可是剛走沒兩步,就被太子扣住手腕留了下來,允礽的聲音在賈珠的耳邊響起,笑眯眯地說道:“阿珠怎走得這麼快?”

賈珠:“不走,難道是要留下來聽殿下的俏皮話嗎?”

他故意在那最後幾個字,重重地咬牙。

允礽的嗓音滿是揶揄,“阿珠這話可是委屈我了,我可從未想過要挑/逗阿珠。”

他一邊這麼說,手指一邊明目張胆地滑落下去,順着賈珠的胳膊最終強硬地插/入他的手指間。兩人的手指曖/昧地糾纏在一起,那輕柔,細密地磨蹭,叫賈珠的背脊不自覺竄上一股酥/麻的顫意。

賈珠閉了閉眼,在太子的擁抱里轉身,雙手主動搭上了允礽的肩頭,認真地打量着太子的眉眼,“殿下,不許騙我,你這些時日,到底是怎麼了?”

這黏糊人的勁頭,雖然叫人喜歡,這也越來越有些過分了。

太子殿下看起來比平日裏還要纏人得多,那惱人的親昵一點點磨蹭着,帶着若隱若現的誘/惑。哪怕賈珠再是清心寡欲,也不可能對喜歡之人散發的蠱惑熟視無睹。

更別說,允礽俊美漂亮,從來都是視線的焦點,他更不可能忽視得了這種強大的吸引。

賈珠原本是想等到太子主動開口,然允礽愈發肆無忌憚,卻遲遲沒有談及的打算。

這讓賈珠不想再忍下去。

“殿下……”

賈珠的雙手撫上允礽的脖頸,纖長、漂亮、根骨分明的手指落在少年的肩膀,臉頰,輕柔地撫弄着,將允礽的頭顱擺正,叫他的眼睛裏只容得下自己。

他眉眼微彎,清亮的眼眸僅僅只注視着允礽。

便也要求他以同樣的專註。

“你看到了什麼?又在煩惱什麼?”

“阿珠知道,這是在刺探太子行蹤嗎?”

於是,那落在允礽臉頰上的手指,就將他的臉上肉肉捏了捏,捏出小鴨嘴。

賈珠微笑,“那又如何?殿下想要懲罰我嗎?”

他歪着腦袋,笑吟吟地看着允礽。

允礽盯着賈珠,真想將他一口給吞下去。

過了好一會,太子才慢吞吞地說道:“孤近來,什麼事也沒有。就只是做夢頻繁了些,夢到了一些不合時宜的事,所以心情不大愉快。”

賈珠微怔,近來嗎?

可他最近,除了寥寥幾次外,甚少踏足允礽的夢境。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其實太子又多次接觸到那些充滿惡意的夢魘嗎?

賈珠沒有鬆開手,於是允礽還是小鴨嘴。

小鴨嘴叭叭叭。

“孤心情不好,便總是想折騰旁人。但阿珠不喜歡,便只能多多折騰阿珠了,不是嗎?”

說到這裏時,允礽的眼底竟是濃濃的笑意。

賈珠後知後覺地感覺到太子說話時的異樣,這才鬆開了手,過了一會,方才說道:“殿下後來做的夢,有與,皇上聊過嗎?”

“阿珠覺得,這些都是當年困擾孤的夢魘?”太子拖長着聲音說道,那嗓音里,似乎帶着一種莫名的意味。

“……我不能判斷,”賈珠違心地說道,“這種曠日持久的夢魘,有時看來,好似有和夢沒有多大的關係了。”

允礽平靜地說道:“孤覺得,那更像是,記憶。”

賈珠猛地看向太子。

太子朝着賈珠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阿珠,倘若在夢中,所見到的人,所遇到的事,所發生的慘劇,其實都是符合邏輯的。那這樣的夢,還只是夢嗎?”他的眼神飄遠了些,“孤有時會覺得,這聽起來,更像是某種警告。”

賈珠的喉嚨艱澀,花了好一會,方才說道:“殿下要是這麼覺得,那或許也沒錯。只是夢,到底只是夢。夢中的內容都是虛假的,要是殿下太過執着於夢裏的內容,反倒是不美。”

“阿珠聽起來,也有過類似的經驗?”

賈珠心口一跳,搖着頭說道:“我並未有過太子這般古怪的夢魘,只是偶爾也會做夢。可夢裏的內容無論多麼真實,殿下,那都是假的。”

“阿珠不認為,那是一種警告?”

“將其當做是告誡,或許也是一種辦法。然殿下要是沉溺其中,反倒是會忘記現在的存在。”賈珠抓住允礽的手指,將其貼上了自己的臉頰,那溫熱的氣息,讓他有些眷戀,“保成,在夢中,可有我?夢裏的我,可會和保成這般接觸?”

……夢裏,自然是有賈珠的。

只不過夢裏的賈珠,對夢裏的允礽可謂是深惡痛絕,巴不得要殺了他。

太子低低笑出聲來,是了,若是要選擇,他當然不可能選擇夢中那個倒霉蛋。

那個倒霉蛋有他這般幸運嗎?

阿珠就在他的眼前,擔憂地,溫柔地看着他。

這可是夢中從未有過的福氣。

允礽抱住賈珠,嘆息着說道:“阿珠啊阿珠,孤倒是不會錯認真實與虛假,只是這夢持續不斷,總是叫孤心情不虞。要不然,阿珠就在宮內住上一宿……”

賈珠默默地從太子的懷裏抬起頭,瞪了眼太子。

太子摸了摸鼻子,氣呼呼地說道:“好了好了,孤不說了還不成。”

他們歲數小的時候,太子說這話,還不算突兀。賈珠就算留下來,也未嘗不可。

然現在,自然是不可以跟從前那樣肆意。

太子嘟嘟噥噥地抱怨,“可我也想和阿珠抵足而眠呢。”

賈珠:“……”

這抵足而眠的次數都不知道多少了好嘛!

他心中嘆息,卻是微微踮起腳,親了親允礽。

“殿下聽話嗎?”

“……不要將孤當成小孩。”

“那殿下就是會聽話了。”賈珠笑眯眯地從太子的懷裏掙脫出來,他是真的得走了,再不走這時間可就尷尬了,“明日我還會入宮拜見太子,要是叫我知道,殿下仍為了那些虛幻的夢如此費心,那我可要生氣了。”

太子挑眉,阿珠生氣?

他倒是想瞧瞧,阿珠生氣時,會是怎樣艷麗的模樣。

那憤怒的潮紅佈滿青年的眉眼,有一瞬間,叫太子一閃而過夢中那個凜冽如刀的賈珠。

允礽的眼底一閃而過陰霾之色。

他攔住了賈珠想要詢問出口的話,將其親親親了回去。

親得賈珠着惱,轉身就走。

太子悶悶發笑,將人送了出去,等這毓慶宮又恢復寂靜時,太子揮手退下了那些請求太子進膳的宮人,踱步走到了書桌前。

賈珠翻出來了幾十張未完成的畫像。

可他不知道,這樣的匣子,至少還有幾個。

太子伸手擺弄着這些畫紙,臉上浮現陰沉的暗色。

良久,他將這些抄起來,叫人取來一個炭盆,將每一張都撕得爛碎,一點、一點丟入了炭盆里。

他注視着焰火舔舐着碎末,將墨痕都徹底吞吃,再不存半點痕迹。

等允礽將整整幾個匣子的畫紙都燒掉后,他的腳都快蹲得麻木了。他站起身來,不緊不慢地吩咐道,“將這些全拿出去丟了。”

玉柱兒低頭,“嗻。”

方才太子在燃燒東西時,殿內靜悄悄的。

幾個殿前的太監宮女都知道殿下的情緒不好,生怕熱鬧了太子,連動作都異常輕巧,生怕鬧出一點動靜。

太子在剛才阿珠站着的位置前坐下來,雙手交叉放在桌上撐着下顎,臉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卻不知在想着什麼。

“阿珠……”

過了好一會,太子喃喃道了一聲。

阿珠對於他的夢,到底知道多少呢?

有時,太子總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阿珠似乎能夠與他感同身受。他所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無比熨帖,就好似真

的說到了太子的心坎里去。

阿珠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似乎知道他的憤怒焦灼,知道他的怨恨根源從何而來。

這種感覺……

很美妙,卻也很荒誕。

幾乎從小時起,阿珠就給予他這種非一般的感受,他喜歡賈珠,更喜歡在他身旁如魚得水的愉悅。

如果這一切,都和賈珠的獨特有關呢?

當年為什麼這麼多年,就偏偏選中了賈珠?是否賈珠的身上,其實有着某種獨到之處……比如,其實阿珠,是知道太子的那些夢境?

這不怪允礽多疑。

實在是阿珠有時候表露得太過擔憂,那眉頭緊皺的模樣,瞧着他的眼神,都好像允礽是一個急需人保護的可憐寶寶,輕易就摔了碰了……這種感覺,在偶爾太子夢魘后,更為清晰。

允礽已經若有所感許多年了。

只他從來都不曾肯定過這這一點。

畢竟那個時候的夢境裏,沒有賈珠的存在。

然在這一二年的夢魘里,賈珠卻是頻頻出現在那些稀奇古怪的夢境裏,而這,就足以讓允礽的心中產生千萬種可能的猜想。

近些時候,允礽隱隱感覺到,他不再是被動地夢到那些事情,極其偶爾的時候,他也能夠操控夢境,跳轉到他想看的畫面里去。

這種嘗試,十次里可能就只成功一兩次,次數稀少到讓人以為是假的。

然太子在嘗試過幾次后,還是確定了這一點。

那更加說明了這種夢魘的古怪。

這不可能是夢。

從年幼時不斷的發燒,持續十來年的夢魘,從那時就出現在身邊的賈珠,再到預示的擋災,阿瑪在天下尋找着僧道的蹤跡,甄家,賈家,通靈寶玉……

這些事情抽絲剝繭,在允礽的心中不斷盤旋。

……如果,阿珠從一開始出現在他的身邊,就是因為這該死的夢魘,那豈非……

是好事?

太子古怪地笑了一聲。

那陰冷的笑意,叫玉柱兒和王良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險些沒將腦袋低得更深了些。

按理來說,太子一旦想清楚他們最初的碰面,或許不是上天註定,而是某種目的,巧合之下才促成的,他本應該會憤怒才是。

可他不是這樣。

太子是高興。

他是真的,高興。

沒有這夢魘,阿珠就不會走到他的身邊,等真的想見時,就會是夢中那場初見。

太子清楚,賈珠是個多麼重情的傢伙。

倘若賈府真的被抄家,家人流離失所,死散難尋,依着賈珠的秉性,就算知道家裏人活該,不至於為此記恨官家,卻也不可能會對太子有任何情感。

這便是夢中糾結的開始。

因為夢裏的賈珠根本不可能愛上夢裏的允礽。

太子屈指敲了敲桌面,垂下眸盯着昏暗的室內。

他沒有吩咐,其他宮人自然也不敢動,只能眼睜睜地瞧着室內越來越昏暗。

逐漸陰暗下來的殿宇內,太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奇怪的是,他根本沒為這個事實發愁。

就算賈珠真的知道這一切……

那對允礽而言,如果他真的要使用一個詞語來形容。

——興奮。

那是一種暢快的顫慄感。

這個事實,只會讓賈珠更加抽不開身。

他無法……也不能捨棄允礽。

出於責任感也好,出於同情憐憫也罷,在那纏纏/綿綿的情愛里,又摻雜了不少複雜的情緒。

而這些扭曲奇怪的情感,無疑,會如同沼澤一般吞沒着賈珠的出路,任何能讓他得到解脫的辦法,都會被這場怪異一併吞下,連帶着這屬於他們兩人的秘密……

畢竟,阿珠總是這麼心軟。

只要太子裝得委屈一點,可憐一點,他就忍不住防線崩潰。

允礽從不曾打算將這件事告知康煦帝。

哪怕康煦帝對太子寵愛無比,可有些事,不能說,便不能說。

正如賈珠最開始的告誡。

哈,他怎麼會忘記這件事呢?

阿珠當時那憂心忡忡的模樣,無疑又是另外一個鮮明的證據。

康煦帝可以為了太子的命數而無視其他,也可以為了太子的安全而傾盡全力去尋找虛無縹緲的僧道,可到了現在,皇帝的行動已經成為更加……不可言說的秘密。

一旦得知了這天底下其實當真有所謂神明,那心態自然會發生微妙的轉變。

那僧道或許不至於到這般地步,可從過去的幾次事情來看,如果不是裝神弄鬼,那就只能說明在他們的身上的確有神異之處。

這也是康煦帝一直派人盯着甄家和賈家的緣故。

既然多數的事情都發生在他們兩家人身上,那許是說明,這僧道和賈家有緣。

比起在天下四處撒網,不如集中經精力蹲守一處會更好。

故,太子才更不可能將他知道的事情告訴皇帝。

康煦帝是他的阿瑪,也是天下的皇帝。

允礽不會賭。

更不可能讓賈珠陷入危險的漩渦。

然……

這麼多年,阿珠一直瞞着他,這可是個不小的秘密。

允礽驀然說道:“點燈。”

這猛地一聲響打破了屋內的寂靜,立刻就有人親輕手輕腳地將殿內燃起了燈火,登時,這明亮充斥着整個殿宇,叫原本陰暗的毓慶宮變得通透明亮了起來。

而太子的臉色,也伴隨着這明亮而逐漸愉悅起來。

那神情更像是狩獵前的快意,帶着某種殘忍的興味,深邃幽黑的瞳孔里充斥着怪異的興奮感,這讓太子在某個瞬間更像是一頭可怖的怪物。

冬雪在心裏瘋狂搖頭,將這奇怪的想法給丟了出去。

她輕聲細語地說道:“太子殿下,皇上請您過去一趟。”

太子勾唇,“孤這便去。”

他起身,順手捋了捋身上的袖口,只這麼一個動作間,剛才所有猙獰兇殘的感覺盡數收斂,就好似在那一瞬間,太子又重變回優雅從容的姿態。

那雍容華貴的模樣,叫任何一人都不敢直視,恭敬地彎下/身去,目送着太子遠去。

就彷彿剛才那一瞬陰森的扭曲不復存在。

太子,還是那位太子殿下。

“哈湫——”

賈珠接連幾個噴嚏,叫他用帕子捂住了,只這突然的舉動,卻叫王夫人有些擔憂地說道,“可是太醫開的藥方沒用?你都吃了這麼久,卻還是老樣子。”

賈珠:“母親,沒有變化,那才是好事。”

他看了眼門外。

那皚皚白雪,正帶着冬日的嚴寒。

方才他們正從榮慶堂回來。

老太太收到了林姑爺送來的書信,那信中說道,賈敏一病不起,已經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她甚是想念家中舊事,卻是苦於身體無法歸家,便將舊時的物品送回賈家,也算是藉此了卻一樁心事。

賈母收到信和東西時,就已經哭成了淚人。

賈家上下一起出動,直到賈珠回來時,才堪堪勸住了賈母。賈母畢竟是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這般悲痛,身體多少承受不住。他們剛剛離開時,老太太正沉沉睡去。

縱然是在賈敏出嫁前,和她不怎麼對付的王夫人,在知道這件事後,心中也頗為感傷。

賈敏的歲數只比她小几歲,都是這般年紀,可如今,這人卻是要去了。就算從前有再多的矛盾,在世事無常面前,就好像也算不了什麼了。

王夫人嘆息着說道:“這些天,你若是下值得了空,就多陪陪你祖母。她老人家,從前最是心疼你姑母,如今……怕是要難過好些天。”

賈母若是再年輕上些歲數,怕是拼了命也

要去林家探一探。然這遙遠的距離,別說是賈母自己想去,哪怕是這賈府里的人,都不可能會讓賈母如此冒動。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賈母的存在,對於此時的賈府來說,便是定海神針。

哪怕是寧國府,也是這般認為的。

他們是不可能會讓賈母奔赴蘇州。

賈母就是知道這一點,方才沒有提出來。可這樣一來就叫她的心情更加鬱鬱寡歡,在情緒上頭的時候,賈母甚至有種自己為了賈家的大橘,拋棄了自己女兒的心痛感。

她已經有許多年沒再見過賈敏,自從賈敏跟着林如海去了南方上任,這麼多年,就再也沒見過一面。

如今女兒都要撒手人寰,她卻苦於其他事情無法脫身,這如何叫賈母能夠開懷?

賈珠嘆了口氣,輕聲說道:“以姑母的身體,若是沉痾已久,或許……也未必是件壞事。”

他隱晦地說道。

王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誰說不是呢?只這樣的話,你可在我面前說,卻不許在老太太跟前說。”這大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此時賈母聽了這些道理,別說聽進去,怕是要登時發火。

王夫人可不希望賈珠去觸霉頭。

賈珠:“母親不必擔心,我不會刺激祖母。不過,這家中一些事,也該停一停,免得讓老太太看了不高興。”他暗示。

王夫人頷首,預備着明日去提醒下妯娌。不過張夫人也是個謹慎的性子,說不得早已經吩咐了下去。

此話了了,王夫人就不自覺開始觀察起了賈珠。

賈珠不可能沒感覺到王夫人這若有若無的注視,無奈說道:“母親,你這般瞧着我作甚?”

王夫人遲疑地說道:“元春的婚事,要定下來了。”

雖然卡在賈敏這件事情上有些尷尬,但家中兒女的婚事該定的也該定下,自然不會因為這位姑母的緣故而推遲。

賈珠鎮定地笑了起來,“總算定下來的,那可是好。母親,這是好事才對,怎這般為難?”

他知道,元春和之前那位郎君已是暗生情愫,再加上兩家都還算門當戶對,郎君家中的門第雖高一些,卻也不是高不可攀。

兩家都已然有了默契,前些時候還相看過八字,那時候,賈珠就已經猜到差不多要定下來了。

王夫人:“元春是你妹妹,本該在你之後……”

“母親,說是這麼說,可也從來都沒這明文的規矩,說一定要長兄結婚後,做妹子的才能結締婚事。”賈珠打斷了王夫人的話,搖頭說道,“元春的婚事定要照常,不必顧忌我。”

其實這個隱晦擔憂,也是男方家裏提出來的。

他們很是通情達理,說是如果要讓長男先娶,他們家中也是能再等一等的。

只元春的未婚夫也是家中長子,再拖延下去,也是不美。

賈珠這話,便是要徹底打消王夫人的顧慮。

王夫人聽着賈珠的話,卻是嘆了口氣。

她一來是為了元春的婚事,二來,其實也是想試探着賈珠的態度,然他這般堅定,便說明了此事沒有迴旋的餘地。那王夫人也不打算再費力氣,而是直接說道,“那元春的婚事,應當會定在來年六月,三月太趕,九月雖然秋高氣爽卻又太晚了些,所以六月最為合適。”

賈珠輕笑起來,“到時候,我定會給元春添妝的。”

王夫人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記,苦笑着說道:“這還輪得上你,這些年,我給你們攢的嫁妝和聘禮,早就都準備好了。不會少了元春一分的,她可是為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早幾年,王夫人打算將元春送入宮內,雖說也是為了自家的利益,可實際上,她也的確認為自己是為了元春着想。而到了今日,王夫人看着元春和其未婚夫在一起相處的模樣,也不得不承認,如果當初元春真

的入宮去,未必會有現在的快活。

榮華富貴是好事,可也得看是不是人心中所想。

元春從未設想過那一場潑天富貴,那王夫人再一頭使勁,也是無用,倒不如罷了,不再想那些無謂的事。

王夫人嘆息着拍了拍賈珠的肩膀,輕聲說道:“為娘沒別的想法,就只希望你們都能好好的。”

賈珠抿着唇,露出個小小的微笑,“母親,我現在很好。”

王夫人險些落下淚來,在她看來,賈珠的身體如此,又有着無望的心上人,不管從哪裏來看,都是最凄慘倒霉的事,哪裏算得上好?

只賈珠臉上的笑意是真心實感,王夫人便不忍當真賈珠的面落淚罷了。

她自然不信,現在的賈珠,會有什麼好的。

……當然,賈政也不信。

今日,賈政在外院迎接一個久違的熟人。

他的神情倦倦,哪怕在老熟人的面前,也強撐不出半點笑意。應當說,這面前是自己的老熟人,方才叫賈政露出這般神情來。

“朔方先生,來,吃酒。”

朔方先生連忙攔住賈政,“存周兄,你已經吃了兩壺酒了,切不可再喝下去了。”

賈政的酒量雖然還算不錯,可也不是能夠喝上三四壺酒的人。這要再繼續喝下去可就真的要爛醉如泥,如今的賈政看起來已經是半醉。

“朔方先生,你是不知我心中的苦。”賈政拎着手裏的酒壺,有些苦惱地皺着眉。

有些事情能說,有些事情不能說,哪怕朔方先生是他的老熟人,賈政也不會將所有的事情告訴他。

可是這心裏的鬱悶又無人可說。

就只能借酒消愁。

朔方先生的聲音壓得低了一些,彷彿是在說著,只有兩個人才能知道的秘密。

“存周兄,擔心的難道是珠兒的婚事嗎?”

儘管朔方先生這一番話說的有些隱晦,可是賈政如何不能聽出來他的實際是什麼意思?

他抬頭看了一眼朔方先生。

朔方先生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意有所指,“當初府上的動靜還是鬧得大了一些,這進進出出,總會有人閑言碎語。”該知道的人總會知道的。

賈政聽了朔方先生這一番話,臉色尤為難看。

一想到這裏,他就忍不住在心裏罵著無知婦人。如果不是當初王夫人太過擔心,又找了那麼多的大夫進進出出,整個府上,就算想要瞞住消息,也沒那麼難。

可如今這麼多個大夫,縱然是封住他們的嘴,他們身邊進出的人也會帶上一些言行,若是有些人仔細打探,那豈不就叫她們知道了個一清二楚?

而這些天,賈政也隱約能感覺得到,自從賈珠的身體情況得了實情后,原本還在商談的婚事,就直接停擺了下來。

賈政自然也不好去問對方。

“朔方先生,你說珠兒這身體,應該怎麼辦?”

既然朔方先生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那他說出來倒也沒什麼所謂。賈政抱着酒罈大吐苦水,從他的眉間,足以見得他最近的確不怎麼好過。

朔方先生搖了搖頭。

“當務之急還是先讓珠兒好好養身體,等他的身體好轉了一些,這倒也是不急,他畢竟是男子而非女子,就算耽誤幾年也沒什麼所謂。”

朔方先生說的話也是有道理,可是賈政心中怎可能不着急?

他是知道官場上這些潛規則的。

雖然明面上不說,可實際上那些沒有結婚的男人,在上官的眼中瞧着,就是嘴上沒毛,性子不牢,總歸還是不穩重的。而賈珠本也是個聯姻的好對象,他能夠為現在有些勢弱的賈府,帶來更多的助益。

可現在偏偏……

他都要聽得出來,他那大哥躲在房裏偷偷的笑聲。

縱然他的兒子千好萬好有什麼用呢?

若是不能傳宗接代,在有些人的眼中就是

一點用都沒有。

只不過後面的話就更像是抱怨,也更關乎家裏面的舊怨,賈政到底忍着沒有開口。

朔方先生陪着他,嘆了口氣。

“若是實在心中難安,就不若在城外寺廟,為他求個平安符。”他擺了擺手,“雖然這個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只是求個心安罷了。”

賈政挑眉,“我記得你從前可是不喜歡這些東西的。”

朔方先生無奈。

“我雖是不喜歡,可我的主家喜歡,那也沒有辦法。”

賈政想起來,朔方先生這幾年的新主家,可是北靜王。北靜王從前喜歡交際,他的府上清客可比賈府要多得多。

只是在某一年,突然他就遣散了門客,只留下了少部分幕僚,就再也不曾豢養過那麼多人數。而後又迷上了求神問道,雖然只是平日裏的閑散興趣,但身為王爺這聽起來也有些弔兒郎當,所以也就傳入了賈政的耳朵里。

“其實喜歡求神問道的人乃是北靜王妃,王爺只是陪着王妃罷了。”朔方先生還是給自己的主家解釋了幾句,“不過在外人的眼中也沒什麼不同,托這個的福,我倒是將京城附近,哪些寺廟比較靈驗,哪些是道聽胡說,都弄了個究竟。”

賈政總算被朔方先生這話逗得臉上有些笑意,拍着桌面說道:“好,倘若是真的,那就去走一走,也是無妨。”

家中近來就沒什麼好消息,再加上賈敏那身體,賈政的心思是鬱結難安。

他被朔方先生說的有些意動,便匆匆定下來這個月十五要去拜一拜,正好卡在年關之前,也好求個心安。

王夫人收到消息后,猶豫了一會,也打算一起前去。

其實,王夫人心中一直有場隱秘的擔憂。

可她從不曾與外頭的人說。

……當初,在所有人都以為大夫誤診的時候,是王夫人做主,邀請更多的大夫前來的。

一則,是王夫人自己也不信。

二來……是她想起了賈珠的話。

她的珠兒……

她還記得他跪在他身前,腰板挺直的模樣,他說他只願意與自己的意中人在一起,他說他此生都無望,所以不願娶妻生子,寧願一生孤寂。

王夫人縱是有千般不願,都在那一瞬間有了少許動搖。

她不知道自己那些作為到底有多少是刻意,有多少是無心,可她的確沒有非常認真瞞着這件事……

事到如今,王夫人只希望賈珠莫要後悔。

“後悔?”

賈珠有些驚訝地看着元春,好笑地說道,“我會後悔什麼?”

燈影搖曳下,兄妹兩人的身影拖得有些狹長怪異,好似是蠕動的暗影在黑夜裏起伏,實際來看,其實只不過是風吹衣動。

賈珠剛從王夫人屋內出來,在外頭撞上了一臉憂鬱的元春,緊接着就被這大姑娘拉到了一處偏僻角落說話。

當賈珠聽到元春問莫要後悔時,他險些笑出來。

元春輕輕跺了跺腳,羞惱地說道:“大哥哥,你且認真些。”

賈珠抿着嘴笑,半真半假地搖頭。

“元春,不論你問我何事,不論你暗示的,想問的是什麼……

“我都只能說,我此生做事,絕不後悔。”

青年溫柔地看着她,卻又說著有些絕情篤定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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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我家太子幼崽為何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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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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