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起因
006
我先是轉過頭，茫然地看着站在我身後的HR安德森女士，卻見她並沒有看向我，在放下手中的文件之後，便垂眸離開了諾亞的辦公室，還貼心地幫我們關上了門。
諾亞的視線又看向我，嘴唇微微勾起，修長的手指放在桌子上交叉，上身穿得白色的布料垂墜下來，微微褶皺，覆蓋在他胸口的肌肉上，手臂上的線條利落，薄唇動了動，似乎又說了什麼。
我突然發現，他似乎比過去強壯了不止一點兩點，那兒看上去鼓囊囊的，好像有點好摸。
……不過這顯然不是重點。
意識到他說了什麼之後，我悄悄地將看向他胸口的視線收回來。
思緒回籠，我終於抓住了問題的重點，“你剛剛的意思是，我要在你面前隨時待命？24小時全年無休？”
諾亞不懷好意地挑起眉毛，靠在了椅背上，“嗯哼。”
他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輕咬着自己的指尖，嘴角的酒窩若隱若現，顯然他這是發自內心的笑，笑我此刻窘迫的困境。
籠罩在六千刀周圍的佛光立刻消失，我唰得一下站起身，重重地拍向他的辦公桌，“你不要太過分了！”
“六千刀就要我隨時待命，這可比那些糖爹還要噁心。”
說話這句話，我便感覺氣氛登時變了，我的口無遮攔使得他臉上原本那種略帶得意的笑瞬間消失。
我心中一驚，卻見他突兀地低下頭，眉骨的陰影投射在那雙碧色眼睛上擋住了他的視線，沉默間，他伸出手拉開了自己桌下的抽屜。
我以為他這是要拿什麼重要的東西逼我就範，結果發現他只是從抽屜里拿出了一條薄荷味口香糖，慢條斯理地拆開包裝，將口香糖放入口中。
下意識地盯着他不斷咀嚼的嘴唇，諾亞的嘴唇很薄，卻又不是過分的薄，唇峰微微翹起，下唇下面有個凹陷下去的小窩。
死去的記憶又開始攻擊我，我不由得煩躁地垂下眼眸。
當時的我為了向諾亞學英語，不得不對諾亞這個刻薄的狗男人假裝自己是一個燦爛的小太陽，這才好厚着臉皮纏着諾亞到處問東問西。
諾亞那麼聰明驕傲，當然很快便意識到了我的企圖，每次解答完我的困惑，那雙粗糲有力的手掌都會穿過我的黑髮，輕輕扯着我的頭皮，不容置疑地按住我的後腦勺，換取他應得的報酬。
他不抽煙也不喝酒，並無不良嗜好，唯獨喜歡嚼薄荷味的口香糖。
每次糾纏的時候，冷冽的薄荷味都會順着我的氣管深入肺部，在我忘記如何呼吸的時刻，如同細針一樣在那裏密密麻麻地留下甜膩的灼熱。
再度回憶起那一刻，我有些出神，同時我聽見他垂下眼眸，開口打斷了我的回憶，“既然你執意希望找個糖爹，那我也可以更換我們之間的工作內容。”
說著，他不置可否地抬眼看我。
但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他的雙眼銳利得要命，如果說之前他的那些小動作仍能令我窺見從前的那種略有青澀的少年感，但現在卻只有被獵手盯上的那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這還是重逢以來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他，睫毛依舊是令我羨慕的金色，五官也幾乎沒有什麼改變，他依舊是那個諾亞沒錯，但此時卻令我感到無比陌生。
那雙幽深的碧綠眼眸帶着我看不懂的情緒，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想的，但他卻好像在一瞬間剝開了我所有的偽裝，直直地看穿了我。
我的喉嚨一下子很乾，但鑒於我已經沒有其他選擇，我緩緩地收回了撐在他桌子上的手，“不用換了。”
“私人助理就私人助理，但我要加錢，每月八千美元！”
“——成交。”
我以為諾亞會猶豫的，但他卻毫不在乎地仰起下頜，迅速在合同上填了個數字后，便緩緩地將合同推給了我。
他果然是……發達了。
我下意識地吞咽，喉嚨不知道為什麼發出了刺耳的“咕嘰——”聲，顯得格外突兀。
但這可是，八千美元。
什麼樣的冤大頭竟然會花每月八千美元的代價來雇傭我這樣一個學渣？
我的視線不禁流連在他的下頜，他的下頜比常人偏窄，看上去顯得非常精緻，以前臉上還有些肉，雖然毒舌，但乍一眼看上去還是挺人畜無害的。
但現在他臉頰的線條變得利落多了，再加上剛剛的眼神，和若有若無地輕笑，便有種……黑化的感覺？
他不會是想故意藉此報復我吧？
可是，現在的我哪兒管得了那麼多，如果我不答應的話，那麼絕對不會有第二家公司願意給我工作的機會，更別說是八千刀的工資了。
金燦燦的神聖佛光重新就位，籠罩在八千刀的周圍熠熠生輝。
於是，我朝他露出了一個自認為非常溫柔的笑，在大致掃了一眼上面的內容后，滿意地簽署了我的名字。
*
凱文漫不經心地拿着馬克杯走出辦公室，想出去透口氣摸個魚，出門的時候下意識瞄了一眼老闆諾亞所在的辦公室。
結果，透過玻璃門，他隱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地停下了腳步。
這個背影……好像在哪裏見過。
但站在別人辦公室門口偷窺別人總歸有些不太好，凱文便一邊皺着眉頭思索，一邊走去茶水間。
微涼的水流順着手指與陶瓷質地的光滑杯子墜落時，記憶卻彷彿隨着時間倒流。
“啊！”
凱文“啪——”得一聲將杯子重重地敲擊在桌面上，水花濺了他一身，但與此同時，剛剛所見的背影也迅速與他印象中的某個身影重合。
他想起來了！
——她就是三年前那個無情甩了諾亞的那個留學生！
……
諾亞·沃爾維茲是凱文·威廉姆斯認識的人里最聰明的一個。
作為並不純粹的猶太裔，諾亞的外貌雖然並不完全符合猶太人的特徵，但卻完美符合了凱文對於猶太人的刻板印象。
他有着一頭金棕色捲髮，鼻樑高且挺拔，腦子聰明靈活，每一句話都非常有說服力……一直以來，凱文都非常疑惑諾亞為什麼不讀哈佛最有名的商學院，而是選擇就讀於計算機系。
畢竟他們這群人在其他人眼中是科技宅、極客那一類的，雖然成績優異，但美國社會更崇敬有錢善於社交的運動健兒，天生的理工思維使得他們基本上是學校的邊緣群體。
不過現在凱文明白了，他其實根本就無所謂選什麼專業，因為聰明的人無論在哪個行業都會發光發亮。
但那個時候，他們才剛成為室友沒幾個月，凱文對於諾亞如此迅速地戀愛感到非常震驚！
雖然諾亞長得挺英俊的，身上也有名校光環籠罩，但他的嘴真的很毒，即便事實證明他說得一針見血非常正確，卻還是會讓人感到非常不爽。
凱文也是過了好久才習慣諾亞的脾性，諾亞其實並沒有惡意，只是單純得覺得其他人愚蠢而已。
……好吧，其實是挺有惡意的。
所以無論如何，凱文都不敢相信竟然會有女孩會和他交往？
那段時間，諾亞除了上課便是出門約會，白天幾乎都見不到人，徒留凱文一個人留在宿舍獨自度過大好光陰。
不過自此之後再見到諾亞，他身上那種孤僻陰鷙的感覺逐漸消失，雖然大多數時候還是面無表情，但凱文知道他的心情其實很好，那些傷人的話也很少在他面前出現過。
沒過多久，凱文便被諾亞引薦給了他的女友，他這才知道，對方原來是隔壁NEU的一位從中國來的留學生。
他其實對亞洲人都有些臉盲，但即便是這樣，凱文也不得不承認，那個女生長得還挺好看的，至少蠻符合他的審美。
不僅如此，她似乎還很愛笑，笑起來很陽光，也給他留下了一個非常好的印象。
但估計是留學生的關係，一個持續了半天的聚會，她卻一連問了諾亞好幾個在他看來肯定是非常愚蠢的問題。
而出乎凱文意料的是，諾亞竟然有問必答，當然他還是會在話里話外嘲諷她幾句，但要是凱文朝諾亞問出這樣的問題，他只會留下一聲嗤笑，連理都不會理自己，這個待遇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
因而在這段關係裏，諾亞毫無疑問佔據上風。
不過，那個女留學生對於諾亞的嘲諷卻一點兒都不生氣，反而笑眯眯地朝他撒嬌，輕鬆地化解了他以為會發生的爭吵。
在凱文看來，這兩個人就是來給他秀恩愛的。
這讓凱文非常不爽，甚至忍不住懷疑，肯定是因為諾亞平時的心態太陰暗了，所以才會需要這樣一個如此陽光的女朋友照耀他的心靈。
這兩個人真是出乎意料得般配。
不過……事情很快就迎來了轉變。
幾個月後的某一天，凱文像往常回到宿舍，但剛一打開門，就看到了地上的滿地狼藉，一堆空的瓶瓶罐罐散亂，玻璃渣子碎在地上，空氣中還瀰漫著濃濃的酒精味。
諾亞從不喝酒，可是凱文走進來就見到他沉默地坐在電腦面前，眼眶微紅，手裏拿着啤酒瓶，仰起頭，麻木地一口接着一口。
凱文嚇壞了，連忙搶過諾亞的酒瓶，結果就被猝不及防地吐了一身！
凱文簡直快崩潰了，拉着喝醉的諾亞帶到浴室沖水，他又是抱着馬桶瘋狂嘔吐，又是一頭扎進只有十厘米積水的浴缸里，差點溺死！
總之凱文一路忙到半夜才終於消停。
幸好，幸好他沒讓自己的宿舍成為犯罪現場。
諾亞還活着，只是即便是在睡夢中，他都皺着眉頭，神情痛苦。
凱文替他側過頭，以免他被自己的嘔吐物嗆到窒息。
精疲力竭地整理房間的時候，凱文本準備幫諾亞合上電腦，結果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電腦屏幕，驚訝地發現上面顯示地竟然是諾亞女友的Facebook。
而上面則寫着一行冰冷的文字……
‘終於和那個毒舌的混蛋分手了！某人該不會是以為我真的喜歡單方面受虐吧？#恢復單身#分手快樂’
至此，凱文隱隱猜到了來龍去脈。
原來，她和諾亞談戀愛是為了學英語。
無論是誰聽了這件事，都會覺得荒謬，可這偏偏就是發生了。
而即便是如此聰明驕傲的諾亞，最終也難逃美人計，在被人無情利用后拋棄。
……
之後的諾亞便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似乎任何其他的東西都無法使他的心情產生一點兒波瀾。
瘋狂的放縱僅僅只持續了那一晚，那一晚過後，他便好像完全忘記了悲傷，憤怒且執拗地坐在電腦前，創造並拓展屬於他自己的商業帝國。
凱文並不了解他們之間具體的實情，但他猜，諾亞這麼做，可能是想要讓容熠後悔。
但無論世人如何看待這個顯得有些俗套的故事，但就是NoFa在哈佛一間小小宿舍中被創辦的起因，而故事顯然尚未結束。
容熠的到來讓凱文明白，一切似乎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