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口是心非
013
我在諾亞的豪宅里已經住了好幾天的時間，和在波士頓住的狹小單間相比，這樣日照充沛、空間寬闊的房子讓我感覺好像自己又重新地舒展開來。
我甚至慶幸諾亞強勢地要求我住在這裏，因為我最近才聽說矽谷的房價竟然比波士頓還要高，而這房價便宜的地方一般治安都不太好。
畢竟這裏聚集了全美國最富有的科技公司，大家的工資都不低，房價自然也就越抬越高。
雖然我有工資，但按照我如今這麼摳門的性格，如果不能住在這裏，我最終肯定還是會在擠沒有陽光的小屋裏等待着發霉。
——聖何塞是沿海城市，空氣潮濕，身為上海人的我深有體會。
真羨慕。
要是我家沒有破產，我回國后也能過上這樣的日子，甚至也和諾亞一樣成為一位霸氣十足的女老闆。
不過……終究是奢望了。
這幾天，我都在熟悉公司的各部門和同事，作為CEO助理，我的事情非常多，回到家就累得想要躺屍。
但一個禮拜過去，我突然意識到我好像從來都沒有見過他所謂的女朋友，也不知道是我搞錯了還是他們已經分手了？
不過既然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轉變為老闆和員工，他的私生活與我無關，我只要努力賺錢就好。
……
午飯時間，諾亞今天卻沒有要我幫他將食物帶上來，而是破天荒地說要和我一起下去吃。
小食堂是自助餐的形式，還有一些味道一般的改良式中餐，雖然我心裏嫌棄，但好久沒回去了，我的中國胃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得寬容大度。
我一開始還老實地在諾亞面前恪守我的形象，但很快，我對食物的貪婪促使我將他拋在了腦後。
當我終於裝滿我的餐盤的時候，諾亞卻早就已經做到了不遠處的座位上，心情不錯地朝我擺了擺手，似乎是叫我過去和他一起坐。
可是，我卻敏銳地意識到不對勁，很不對勁。
——明明是人潮湧動的飯點，但諾亞的周圍自動形成了三米的真空地帶。
我恍然大悟，我很快就理解了這些和我一樣的打工人，畢竟……誰會想和老闆一起吃飯啊！
因而在猶豫片刻后，考慮到這麼多人都看着，最後我還是選擇無情地拋棄了他。
我刻意坐到了距離諾亞很遠的地方吃飯，躲避着諾亞的目光，低着頭坐到了另一個無人的角落。
食堂其實是一個職場人在人際關係上的最好體現，連我都知道的事情，其他人肯定都知道，和老闆坐在一起吃飯，別說融入同事間友好的氛圍了，我肯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這麼一想，我對於拋棄諾亞的一丁點兒愧疚感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一個人吃飯可真是太爽了！
然而，我剛坐下沒多久，我的面前就突然站着一個人擋住了我的視線。
我沒想到這麼偏的角落都有人跟我搶座位，抬起頭看去，卻發現是一個陌生人，他長得高高瘦瘦的，黑髮黑眸，看上去顯然是位亞裔。
“嘿，我是愛德華·徐，你是中國人嗎？”
我一愣，然後點了點頭，“是的，我是容熠。”
“我就知道！”這個叫愛德華·徐的人看上去非常高興，“我知道你是新來的CEO助理，聽你的名字就像是中國人，所以過來碰碰運氣。”
還沒有等我回話，他便小心翼翼地問，“那麼，我可以坐在這兒和你一起吃嗎？”
又是一個老鄉，我心裏其實高興極了，但我還是裝模作樣地露出一副靦腆的笑容，“當然可以。”
只是對方剛一坐下，我便感覺到有一道目光正長時間注視着我，下意識地抬起頭環顧四周，食堂里的人卻突然多了起來，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你是哪裏人呀？我父母都是浙江寧波人。”
我的注意力很快便重新回到對方身上，驚喜地說，“我是上海人，我們還挺近的呢！”
“遇到老鄉真是太好了！”
愛德華不由得感慨道，“你不知道，我從小到大都在不停和別人解釋我姓Xu，而不姓shoe！至少面對你，我就不用再解釋這個問題了。”
我反應了好一會兒，然後捂着嘴，笑得差點把嘴裏的食物噴出來。
“噗哈哈……我懂你！我不是叫容熠嘛，他們總是叫我Roy，我都已經習慣了。”
愛德華也忍不住笑了，然後就一邊吃一邊和我聊他作為二代華僑的苦，他甚至說有點考慮想在賺夠錢之後回國內發展試試了。
但我卻突然有些走神，因為我不知道為什麼，原本那種被注視的感覺逐漸銳利了起來，竟讓我覺得脖子涼颼颼的，就好像被什麼邪惡的壞東西盯上了一樣。
“……”
“——你覺得怎麼樣？”
愛德華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甚至表現得有些緊張。
我立刻回過神來，“哦！當然不錯，現在國內各方面都發展得特別好，你絕對不會後悔的，要不是因為我缺錢，我現在早就回國去了！”
“……”
愛德華有些不知所措，一臉尷尬地看着我，“不是，我剛剛問的不是這個問題。”
“啊？哦，抱歉！”
我對於這種情況已經駕輕就熟，朝着他可憐巴巴地捂着額頭，假裝身體不舒服，“可能是因為我血糖升得很快，一吃飯大腦就困，所以就一不小心走神了……”
他連忙道歉，然後關切地問我，“抱歉，容熠！你沒事吧？”
在得到我否定的答案，愛德華像是鬆了口氣，“那就好。”
“嗯……其實我剛剛是想問你，北京奧運會開幕式那天在三藩市唐人街有很熱鬧的活動，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當然，你不方便的話也完全——”
“——容熠。”
另一道熟悉的聲音悄無聲息地響起，我驚得立刻回過頭，就看到諾亞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我的身後。
諾亞手裏端着幾乎沒怎麼動過的餐盤，面無表情地看着我，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語氣卻帶着些許生冷，“我有事找你，吃完趕緊回來。”
說完，便快步離開了。
我和愛德華面面相覷，而他則有些不解地問道，“今天老闆心情不好嗎？以前我見他都挺隨和的呢。”
“誰知道呢？”
我疑惑地攤了攤手。
……
吃完飯我便和愛德華告別，準備回CEO辦公室繼續我的打工生活。
穿過空曠的技術部辦公室和一條長長的走廊，諾亞的辦公室就在走廊盡頭。
但遠遠的，我便透過他透明的玻璃門看到了裏面除了諾亞以外，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沒當一回事，畢竟來找諾亞的部門領導還挺多的，我是CEO助理，他們在討論事情的時候也從來沒有讓我離開，反而諾亞會讓我幫一些忙。
但當我走到快門門口的時候，我才發現……
——是陸黎！
不會吧，她怎麼在諾亞的辦公室？
但想到上一次她在電話里對我說的話，我大概猜到了原因。
這幾天我偶爾碰到過陸黎，但是我該死的實在是太忙了，即便見到了也只是和她簡單地寒暄幾句。
不過即便如此，陸黎還是向我打聽了那個前台實習生艾莉森的事情，我當時就覺得有些不太妙，便將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我本想讓陸黎知難而退，但沒想到，陸黎似乎反而從對方的失敗中獲得了幾分信心，轉眼今天就直接跑到諾亞的辦公室里去了。
諾亞的辦公室其實只有大門是透明的，可能是因為人類天生就有八卦之心吧，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竟然下意識地就站到了牆壁和門銜接的邊緣，模糊的對話直接就傳入了我的耳中。
“……我其實是個哈佛肄業生，我並沒有什麼大學生涯的建議給到你。”
“沒關係的！就業方面的內容我也非常想了解。”
“抱歉，陸黎。我太忙了，我沒有空。”
“……”陸黎那頭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好久才說，“那如果，如果我想說，這是個約會呢？學長……您也不願意嗎？”
“還是說……是我誤將你對我的善意認為成了好感？”
那一瞬間，我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心裏甚至感到緊張極了。
——諾亞該不會答應她吧？
倒也不是說我對諾亞還余情未了，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但……要是我的前男友和我的老鄉要是真的一起了，那我夾在中間得多尷尬？
事關我每月八千刀的工資，這可不能開玩笑。
“陸黎，我很抱歉。”
“但我覺得是你誤會了，我從未對你有過任何不該有的暗示，而你以為的那份善意也僅僅是因為……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但你們是完全不一樣的。”
“怎麼會？可是、可是你分明還對我露出那樣的笑！”
“……”這一回，諾亞沉默了，片刻后才無奈地開口，“我並不是在對你笑，對象不是你。”
……！？
我當場愣在了原地，甚至有些頭暈。
只是，還沒等我想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諾亞辦公室的大門便“砰——”得一下打開。
陸黎從辦公室里快步沖了出來，我一眼就看到了她眼角掛着的晶瑩淚水，而她也在同時發現了我的存在，然後在羞憤之中，轉頭跑開了。
我凝視着她消失的背影，過了好久，才轉過頭看向辦公室里的諾亞。
諾亞顯然是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應該也看出來我剛剛偷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但古怪的是，他竟然對我的行為一點兒也不生氣，更沒有產生任何尷尬的情緒，非常自然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然後狀似平靜地看向我，“我們繼續工作吧。”
……
神經病！
鬼才能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工作！
只是，這句話終究是沒能被我說出口，就在我遲疑的時候，他才終於若無其事地開口，為之前的行為找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對了，你不介意我剛才拿你當借口吧。”
諾亞用他那雙天生自帶深情效果的眼眸注視着我，即便在背光時也深邃得令我無法忽視，好像有着一股奇怪的力量將我釘死在原地，動彈不得。
但他的嗓間卻擠出一抹違和的低沉嗤笑，就好像我剛剛心中的驚濤駭浪就是個笑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