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歌
儘管被人從水裏提了出來,竇施然雙眸依然緊閉。
她臉頰通紅,軟綿綿地倚在越王身上。
越王自幼出入溫泉宮,自然明白人在溫泉中不能呆太久,否則便會頭暈昏睡。
這女人只怕是頭回泡湯。
也不知道她到底在這裏泡了多久了,平素光滑如珍珠的手背都泡起了褶皺。
奇怪的是,饒是這樣皺巴巴的她,看起來依舊惹眼。
越王抱着她,一時不捨得鬆手。
軍中生活枯燥乏味,士兵們每日提着腦袋拼殺,活一日是一日,私底下除了喝酒就是聊女人。
他不曾參與其中,但他們說得那麼熱鬧,他自然也聽到了耳朵里。
有一回,他們在那裏說瘦的女子看着漂亮,卻不如胖的女人實在。瘦瘦的抱在懷裏一把骨頭硌得慌,胖胖的抱在懷裏軟乎乎的那才舒服。
這女人的身姿是極其纖麗的,可他抱了她兩回,每回都覺得軟乎乎非常舒服,好像抱着一團糯米糕。
他是頂聰明的人,盯了她的身子片刻,便明白了緣由。
她是不瘦的,甚至是很豐盈的,抱在手裏才會那麼舒服。
但她是真正的蜂腰,所以看起來胖瘦合宜。
他越看,越不捨得撒手。
這個女人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在他身上撩撥起火來。
到底是因為她太過勾人?還是因為他多年沒親近過女人?
身上跟着越來越熱,越王預感到不妙。
趁着還有一絲清明,他抱着她走出溫泉池,將她放在旁邊的竹編軟榻上。
“來人。”越王飛快地別過頭,不再看她。
沒有人應聲。
湯池竟然無人值守,難怪她在池中昏睡也無人察覺!
“王青!”越王帶着中氣又喊了一聲。
王青匆匆近前,越王怒道:“琅華殿的掌事呢?”
很快,王青喊了水藍過來,見越王面色不善地抱着竇施然,她急忙跪下。
“湯池何人當值?”
“是……”
“拖出去,按宮規處置。”
“是。”水藍重重叩頭,膽戰心驚地退了出去。
見竇施然躺在竹椅上一動不動,王青擔憂道:“爺,要不要請御醫過來給夫人瞧瞧?”
“鼻息尚在就不打緊,叫宮女打盆涼水替她擦身,透一會兒氣就好了。”
“是。”
越王瞥了她一眼,起身回了寢殿。
他自沖涼更衣,一轉身,便見雙頰依舊通紅的竇施然站在屏風后。
“王爺,”竇施然斟酌了一下措辭,緩緩道,“我聽王公公說,我在湯池裏睡著了,差點溺水,多謝王爺,又一次救了我的命。”
“瞧着你是個惜命的,為何總是犯蠢?”
“王爺恕罪,往後不會再大意了。”竇施然死裏逃生,亦覺得后怕。
“睡吧。”
越王說著,徑直走到榻邊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睡?
竇施然傻眼了。
此時的越王已經換好了薄綢寢衣,看着像是天蠶冰絲的,薄薄的一層,緊緊貼着他的肌理。隔着這層薄薄的寢衣,越王的身形畢現。
看着這麼個高大英挺的男子軀體,竇施然僵硬地站在原地不能動。
越王看着她這般怯懦的模樣,心中不禁冷笑。
皇兄方才咳得那樣厲害,都不忘敲打他,儘快延綿子嗣。
他心中已有波瀾。
他和皇兄之間的關係,並非三言兩語能夠解釋清楚。
只有一點是肯定的。
他們都曾在父皇跟前立下毒誓,要守護聞人家的天下。對皇家而言,延綿子嗣的確不是家事。
雖然他此刻並未下定決心,但至少有所鬆動。
越王很清楚,他雖對這個女人無意,但他並不厭惡她的靠近。
如果今晚她意圖勾引,那他或許就順水推舟了。
但她一直站在那裏……
越王常年在戰場,甚少同女人打交道,但她此刻的眼神,卻是越王最常從別人眼中看到的眼神——恐懼。
她在害怕自己嗎?
不知道為何,越王突然有些心煩意亂。
他別過頭,飛快地拉了被子躺下。
與此同時,站在一旁的竇施然長長地鬆了口氣,她躡手躡腳地從另一邊爬上榻,拉過薄被蒙頭睡了。
*
龍棲殿。
常平捧着剛打的溫泉水上前,伺候皇帝滌足。
皇帝體虛,不適應泡湯,再加上湯池裏熱氣騰騰有些燥悶,於是太醫讓侍從打了溫泉水供他凈手滌足。
雙足浸入水中,坐了一日馬車浮腫的雙腳的確舒適了許多。
皇帝含着川貝枇杷膏閉目養神,待精神好些了,方看向常平。
“琅華宮那邊如何了?”
常平自然知道他在問什麼,低聲道:“王爺和娘……王爺和夫人舟車勞頓了一日,恐是疲憊了,早早歇下了。”
言下之意,越王和竇施然並未發生什麼。
“哼,”皇帝的眸光里看不出喜怒,緩緩道,“朕尚且清醒着呢,他們急着歇什麼。”
“娘娘當是真的累,奴才聽說她在湯池裏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差點溺在水中。”
皇帝的眸光剎那間冷了下來。
“怎麼回事?”
常平道:“湯池當值的宮人去了凈房,許久未回。娘娘想是困了,就在湯池裏睡著了。”
聖駕許久不來溫泉宮,這邊侍從很少,平常無事可做,散養慣了,做事不夠盡心。
看着皇帝臉色陰沉,常平道:“主子不必擔心,王爺已經按宮規處置了當值宮人,娘娘鳳體也無礙。”
“琅華殿的人一個不留,換成穩妥的人。”
“是。”常平躬身應道,匆忙退出去傳話。
*
越王聽着身旁均勻的呼吸聲,竭力想入睡,卻怎麼都睡不着。
他着實不習慣與人同榻而眠,更何況旁邊的這個人身上散發著若有似無的淡淡香氣。
這香氣不同於任何的花香、草香、果香,更不同於調製的香料。
它是若有似無的、扣人心弦的、難以描述的。
越王迫使自己不去在意,可不管他如何翻動,那股香氣總能準確的摸到他的鼻子,然後悠悠飄進去,撩撥得他心癢難耐,撩撥得他躁動不安。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他猛然起身,快步朝湯池走去。
在外值夜的王青見他出門,剛跟上去,便見主子連寢衣都沒退就跳進了湯池中。
他不敢說什麼,忙把廚房送過來的宵夜呈上。
一碟烤野豬肉,一碟花生米,還有一壺溫好的梨花釀。
“主子。”
“有什麼事?”
“方才溫泉宮總管太監過來了,把琅華殿的所有宮人都帶走了,重新換了一撥人。”
“哦?為何?”
按說他已經處置過了,總管太監循例不必再行二罰。
王青道:“奴才也覺得奇怪呢,便多問了兩句,聽他那意思,是龍棲殿那邊發話處置了。”
越王心中微沉。
皇兄當真是盯得緊,只是,不知皇兄知不知道,這個女人對他的旨意陽奉陰違呢?
越王心緒紊亂,在湯池中泡了許久,泡得身上骨頭都酥了,才起身回寢殿。
竇施然依舊睡得很沉。
這會兒她好好地平躺着,呼吸十分勻凈,沒有半點鼾聲。
似乎,倚在湯池裏打鼾的她要討人喜歡一些。
越王莫名煩躁,掀開被子躺下。
泡了許久的湯池總算有了些作用,沒多時便睡著了。
竇施然翌日睜眼的時候,越王已經早起了。
她獃獃坐在榻上。
這一夜居然就這麼過去了,她居然真的跟越王同榻而眠了,似乎跟平常獨自就寢也沒什麼分別。
呆愣了一會兒,竇施然起身,王青聽到動靜,忙領了一個宮女進來。
竇施然望着那宮女,有些驚訝:“水藍呢?”
“昨個兒琅華殿宮人懈怠,險些害了夫人,首領太監為求穩妥,便把裡外的人手都撤換了。”
“王爺呢?去練功了?”
“夫人有所不知,溫泉宮附近有個獵場,王爺帶着侍衛過去行獵,怕是入夜才回來。”
跑出去打獵了?
昨晚不還守在御前盡心侍君嗎?今天一大早就跑出去打獵,像是在躲着什麼似的。
竇施然皺眉想了一會兒,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又問:“王公公,我在這裏白天無事,可以出琅華殿去轉轉嗎?”
王青想了想,道:“昨日到溫泉宮,常公公特意跟王爺說,陛下需要靜養,不必每日問安,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想來是無礙的。”
“甚好,我只想在園子裏隨意走走,絕不會驚攪聖駕。”
“夫人是宮裏出來的,自然比奴才更懂宮裏的規矩。夫人且先梳妝,有什麼事吩咐奴才就是。”王青道,“不過夫人最好不要單獨行動,去哪裏都要帶着人才好。”
竇施然頷首,等王青退出去,她才坐到妝枱前。
宮女默默站在她身後,也不必多問什麼,替她上了個最適宜的妝面。
這是自然,雅歌是外祖父指派給她的丫鬟,打六歲起就跟在她身邊,侍奉了她十多年,又作為她的陪嫁丫鬟隨她入宮,她當然知道給竇施然上什麼妝、梳什麼頭。
主僕二人十分默契,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
待妝成,竇施然搖着團扇,領着雅歌出了琅華殿。
一出來不能往沒人的地方扎,主僕二人慢悠悠地圍着溫泉宮走了一圈,方在花園當中的八角涼亭坐下。
涼亭四周,除了遠處的侍衛,無任何人在附近。
“雅歌,你怎麼來這裏了?”
“自從娘娘離宮,常平不知道從哪裏領了個跟娘娘身形相似的女子,命我和清曲把她當做娘娘來侍奉。”清曲跟雅歌一樣,都是竇施然的陪嫁丫鬟。
皇帝竟然找了人來假扮她?
竇施然頗有些吃驚,又覺得在意料之中。
皇帝為這個計劃謀劃了那麼久,自然把每一環都考慮周全了。
宮裏那麼多雙眼睛,沒一個人看到皇后,時間久了總會傳出風聲。
找個相似的人來假扮,的確是萬全之策。
竇施然甚至想到,等到她懷上越王的孩子,這個替身亦會在宮中假裝懷有身孕。只有這樣,方是堵住悠悠之口的萬全之策。
“那你是怎麼出來的?”
“昨日我如常侍奉那假皇后,常平突然來找我,要我伴駕到溫泉宮,我覺得奇怪,可自打娘娘離開,我和清曲都惶惶不可終日,哪裏敢質詢,只能從命。來溫泉宮的路上,我才知道娘娘如今是越王身邊的……”雅歌說到這裏,越過了“侍妾”二字,接着往下說,“我心裏又怕又亂,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連看都不敢看娘娘一眼,等到深夜,常平突然說要我到娘娘身邊伺候,這才來了琅華殿。娘娘,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嗎?”
“我的事情,姑姑沒有告訴你和清曲嗎?”
雅歌搖頭:“我們想着太后是娘娘的親姑姑,定然知道其中變故,去景陽宮求見了幾次,太后都不肯召見我們,還讓太監告訴我們老實當差,否則小命不保。”
“當真?”竇施然驚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