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登記咒力
面靈氣忘了上一次的教訓,在警報響起的下一秒直接翻牆闖進了高專校內。
她召喚出「痴」面——被夏油傑的咒靈球供養復原,也是最熟悉夏油傑氣息的。面具飛速穿過已然被踩雷的高專結界,向夏油傑和五條悟的所在地飛去。
帶路只會帶直線的面具路線稍稍偏移,面靈氣飛速掠過鱗次櫛比的鳥居,沒有看到被轟開的入口處,一地狼藉。而在那滿是廢墟的爆裂場地上,五條悟正倒在血泊中。
「痴」面的速度比面靈氣快。
當薨星宮下傳來一聲槍響的時候,面靈氣還在下墜的過程中。她只覺得自額心傳來一股劇痛,像是要將她生生撕裂。
在夏油傑的寬慰以及勸導下決定放棄同化,原路返回並找回自己生活的天內理子,被槍聲嚇到。她整個人怔在原地,發現站在自己對面的夏油傑也霎時瞪大了黑眸。
疼痛沒有在身上蔓延開來。那一槍沒有打中她。
天內理子緩慢回過頭,發現有一張墨黑色的面具懸浮在空中,停在了她太陽穴的位置。而那枚沒有直接擊中她的子彈,此刻正嵌在那張面具的額心處,差一點點穿透過來。
面靈氣停下步伐,捂住疼到發燙的額頭,大口喘着氣。
普通的子彈無法傷及詛咒的面具,那枚子彈里被注入了咒力。襲擊者的佈局很巧妙,每一個道具的使用都細緻無比。
但伏黑甚爾還是漏算了一步。精壯的男人看着那枚不知道攻擊到什麼忽然停下的子彈,不屑地嘁了一聲。他再次上膛,準備給星漿體補一槍。
夏油傑放出虹龍遮掩視線,他抱着天內理子閃至咒具的射程外。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伏黑甚爾不介意和少年稍微聊上兩句,但那是在星漿體的死亡被確認后。男人吐出為自己保存武器的咒靈,從中抽出一把長刀咒具「釋魂刀」。
堅硬的虹龍被從中間的位置生生撕開。
面靈氣聽到了來自下方的打鬥聲,以及夏油傑略顯驚慌、憤怒的疑問聲。她抹去額頭上滲出的汗,就着電梯的軌道一下跳至最深處。
受了傷的「痴」面被面靈氣召回。紅眸一下在混亂的場面中鎖定夏油傑的位置。
他在保護身後的少女,表情不是一如既往的遊刃有餘。
陌生的黑髮男子動作敏捷,且難以透過氣息捕捉他的行蹤。體術哪怕是和成年咒術師比也絲毫不遜色的夏油傑,此刻卻難以跟上伏黑甚爾的動作。
天與咒縛的肉/身難以企及。
但伏黑甚爾的目標不是夏油傑,他收起釋魂刀,換了改良過的「游雲」。咒具的尖端偏過丸子頭的心臟,筆直扎向他身後驚慌失措的少女。
“嘖。”
然而,透過咒具傳遞迴來的手感,並不是穿透人類身體的質感。伏黑甚爾有些不耐。
夏油傑穩定身形回頭,薨星宮的時間彷彿在那一刻靜止。
有什麼堅硬的東西碎裂了的聲音迴響在偌大的空間。
男人的力氣超乎想像。尖利的咒具刺穿了七張面具,猛地扎進面靈氣的右眼中。帶血的尖端直接貫穿她的頭顱,自腦後露出。
嗒——嗒——
血沿着咒具滴落在地。
鮮血頓時染紅了詛咒蒼白的面容。
伏黑甚爾看不見面靈氣,但大概可以判斷出自己摧毀了什麼。他緩緩將游雲自面靈氣的頭部抽出。鮮血頓時濺了一地。
夏油傑放出三隻咒靈干擾伏黑甚爾敏銳的感官,他兩手拖住天內理子和面靈氣,往深處隱蔽。
天內理子望着夏油傑不久前給她指的那條路。
順着薨星宮內的樓梯一路往下走,走到大樹的根部,是另一個區別於高專的結界,沒有得到召喚的人不得進入。一旦進入就代表着即將被同化。
生命的一頭是無盡黑暗的牢籠,另一頭是赤/裸/裸的死亡事實。
夏油傑抱着面靈氣掩藏在陰影里。他驚覺,此刻蜷縮在他懷裏的詛咒,不再是曾經那個一隻手就能提拎起來的小孩了。
鮮血染紅了詛咒漂亮的白髮,夏油傑只用手輕輕托起她的頭,掌心便被溫熱的紅色浸濕。鮮血同樣沾染了他的校服,黑色布料色彩變得更深。
被穿孔的眼,看起來滲人,但疼痛感並不算強烈。倒是被游雲一下全部砸碎的七張面具,對面靈氣而言是切膚之痛。她顫抖的指尖拽住夏油傑的校服,瑟縮着喘氣。白髮沾了腥,凌亂地蓋住她的臉。
半晌,面靈氣從牙縫裏擠出幾個音節。
“……疼。”
外面是實力超強的天與咒縛,身邊是等待保護的星漿體,在遠離薨星宮的高專後山,還有不知為何戰敗的摯友。
但那隻詛咒疼到五官皺在一起,顫抖着喊疼的瞬間,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轟然炸開,夏油傑一時間甚至忘了自己還處於危機之中。
彷彿薨星宮的背景褪了色,只剩掌心的鮮紅無比刺目。
夏油傑一直有個秘密,他迄今為止沒有對任何人訴說過,哪怕是五條悟。
他在年齡尚幼的時候就發現,自己似乎缺乏一些同齡人會有的情感。比如,同情,比如,心疼這種被稱為共情的心緒。
學校里大家一起養的小兔子死了,他不會覺得難過;隔壁的小孩沒了爸爸,他不會覺得傷感。這種缺乏,在他發現自己能夠看見咒靈並覺醒術式后,變得更為清晰。
年僅六歲的夏油傑,便在自己與人類之間,劃了一條線。
線的那端是敵意還是同伴他至今沒能想得通透。
那時候的夏油傑不知道,缺乏共情的他,某些偏激的想法反而被放大了。
小孩在父母面前的偽裝,就像是考場之上,在監考老師的眼皮下打小抄一般可笑。夏油傑的爸媽很快就發現他的一些“異常”,並進行了多次溝通。
在溝通與隱藏中思考並成長的夏油傑,很快發現了另一條捷徑——讓自己的行為變得有意義。他學着書本上的“道理”與“大義”,聽着英雄主義的故事,推敲“正派”的思維,努力讓自己的一切行為看起來符合正道,無可挑剔……成為了大家口中“別人家的優秀小孩”。
所有的刻板與緊繃,在進入咒術高專后得到了緩解。
他會因為咒術師同伴的隕落而感到難過,他能從咒術師的團結與凝聚力中感到快樂。夏油傑認為咒術師應該保護非術師的理念不再是被人咀嚼過後餵給他的“大道理”,而是自己真實的想法。
這樣就很好,他找到了同伴。
少年的世界開始自洽地運轉起來,他變得可以和人類“和平共處”。
直到撿回一個奇怪的詛咒。
夏油傑知道養寵物的感覺,他不會因為寵物的死亡或受傷真實感受到心疼,雖然他會表現得讓人看不出端倪。
但現在不同。
他竟然覺得面靈氣拽住他衣服的手,像是直接穿過服飾和肌膚,一下拽緊了他的心臟。一絲酸澀的疼痛感隨着詛咒痛苦的面容一起蔓延開來。她低喃的“疼”更為那種從未有過的情緒釘上一枚釘。
他早在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時候,就已經把她當做同伴了嗎?
伏黑甚爾解決了夏油傑的咒靈,向薨星宮的深處尋來。
面靈氣抬手還想召喚面具,無間地獄之面只出現了一個角就消散在半空中。她已經完全無法戰鬥了。
伏黑甚爾握着天逆鉾逼近他們。他完美的計劃被突然出現的面靈氣打攪得一團亂。
夏油傑無法繼續後退,後方不再是高專的結界,沒有受到召喚的他無法進入。他抱着面靈氣的手沒有鬆開,同時計算着自己與黑髮男人的距離與最佳拉開戰線的時機和角度。
驟然間,無形的結界出現在薨星宮本殿,阻攔住伏黑甚爾前進的步伐。
“理子?!”夏油傑想到什麼,猛地回頭。方才還在他身後的少女已經不見了,徒留視線盡頭那扇沒有關緊的門。
天內理子在瞬息萬變的境遇中,毅然走下了長長的階梯,穿過那扇門。進一步是死,退一步是被抹消同化,但退一步,她還有機會可以救下這些天保護過她、且認真為她着想過的少年,還有在入口處生死未卜的黑井。
人生就是不斷的岔路與不停地抉擇。沒有正確答案。
“你是很厲害的傢伙吧。要妾身與你同化嗎,救救外邊的少年吧。拜託了。”
如雨後春筍般在薨星宮本殿出現的結界屏障,暴力地將伏黑甚爾一路趕出這極密之地。
天與咒縛被放大的感官增強了他對「不可見危機」的意識,男人被步步逼退,迅速驅趕,直至回到鳥居的入口。
而在那裏等待他的,是從地獄回來的最強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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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術高專里忙作一團。
索性沒有造成人員傷亡,星漿體的同化也順利完成。但這樣的結果不是夏油傑和五條悟想要的。
心事重重,並且心情極差的少年們,帶着重傷的面靈氣離開高專。
“硝子,只是外傷的話,你可以用反轉術式治療她嗎?”
面靈氣被鑿開的右眼還在流血。團在沙發上的詛咒介於清醒與昏迷之間,意識有些模糊。
“我試試吧。”
帶着金光的薄膜輕輕覆蓋住面靈氣受傷的眼,反轉術式一點一點滲透,想要癒合那可怖的傷口。但三人等了很久,傷口也沒絲毫變化。
夏油傑有些失望。“因為是詛咒的關係嗎?”
家入硝子眉心皺了一下,很快恢復往常漫不經心的表情。“不是,反轉術式理論上可以治癒咒靈。我覺得……是面面本身在拒絕我的治療。”
“拒絕?”夏油傑微微詫異。
家入硝子點頭。那種被拒絕的感覺很微妙,也不像是面靈氣的主觀驅動。“我猜,她或許和誰定過束縛。類似‘不許被治癒’這樣的束縛。”
……
怎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束縛?
定下這種束縛的傢伙,已經不能簡單用控制狂和變/態來形容了吧?
五條悟坐在餐桌邊望着窗外的雀色之空,指尖落在桌面上,被殘陽的金邊映亮。
奇怪的手機鈴聲迴響在安靜的一居室里。致電人是夜蛾正道。
“莫西莫西。”
難得五條悟接電話回復地如此平常化,夜蛾正道有一瞬的不適應。男人清了清嗓子,這才平緩地扔出一條爆炸性的消息。
“天元大人破例登記了那隻詛咒的咒力。”
“什麼?”藍眸微微睜大,五條悟聽懂了,但不相信。
“面靈氣是吧,現在開始她可以自由出入咒術高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