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篆之盤六
一片昏暗中,歲寧只能看到渡妄瑩白的劍光不時顯現,速度極快。
嬋玉焦急地大喊,神色慌張,“小友,還請不要傷害帝君!”
歲寧觸碰不到她,只能將手虛虛攏在她身上安慰着她:“放心,劍尊心裏有數的。”
翎琅帝君是個重情有擔當的人,作為丈夫雖然愧對自己的妻子,但作為帝君,他無愧天下人。
謝長舟也是明事理的人,必然不會傷害他。
歲寧看不到謝長舟的身影,只能通過渡妄的劍光判斷他的位置。
這秘境外佈陣法,他渡劫的境界被壓至金丹,但一手無量劍法已經步入第九重,有渡妄的配合,能隱隱壓至那團魔氣。
一道嗡鳴聲傳來,接着歲寧只看到一陣凌冽的劍光突然劈開所有黑霧,洞穴中頓時大亮。
謝長舟手握渡妄,排山倒海的劍意呼嘯而去,將那困住翎琅的陣法擊個粉碎。
陣法中的黑霧頓時衝出,謝長舟劈劍而去,瑩白的劍意洶湧而出,化為一道無形的網兜住那團黑霧。
他向來溫和的聲音帶着一絲冷冽,“翎琅帝君,你入魔了,快醒來!”
那團黑霧不斷地衝擊着謝長舟的桎梏。
他眉眼沉着冷靜,加大了對它的控制。
“帝君!”
嬋玉的聲音帶着哭腔傳來,那團黑影霎時間頓了一瞬,接着依舊不管不顧地攻擊着禁錮他的陣法。
歲寧連忙轉頭看向嬋玉,“嬋玉帝后,你接着叫帝君!”
“帝君,我是阿玉!”
黑霧的動作又停頓了下來,謝長舟手握渡妄連忙加大對他的控制。
“阿琅,我是阿玉,我是嬋玉啊。”
“阿琅,你入魔了,你醒一醒!”
嬋玉不斷地呼喊着翎琅,黑霧徹底停下來,在渡妄劍光的照耀下,那片黑霧中一道挺拔的虛影顯現出來。
他看起來極為痛苦,雙手捂着腦袋不斷搖着頭,猩紅的雙眼卻還倔強地朝着嬋玉的方向望去。
“阿……玉?”
他聽起來像是太久沒說話,發音有些陌生,磕磕絆絆的,聲音沙啞低沉。
嬋玉的淚水忽地順着素凈的小臉滑落,她不住地點着頭,“是我,我是阿玉。”
翎琅挺拔的身姿募地佝僂起來,捂着腦袋低聲痛吟出聲,看起來極為痛苦的模樣。
嬋玉想要撲上前去,卻被謝長舟的結界困住,她只能無力地拍打着結界。
歲寧看向謝長舟,“劍尊,打開結界吧。”
對上歲寧堅定的目光,謝長舟沉思了一瞬,收手將結界打開。
歲寧將魂篆之盤放到翎琅身旁,嬋玉滿臉淚水的看着翎琅。
她走之後,冠絕上界的翎琅帝君竟然殉了情,如今竟還走火入魔。
他與魔界爭鬥萬年,那麼光風霽月的一個人,怎麼可以入魔?
翎琅猩紅的眼眸死死盯着嬋玉,周身的黑霧忽濃忽淺,嬋玉蹲下身,輕輕摟住他。
兩個人都是虛影,嬋玉根本觸碰不到翎琅。
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但於她而言,彷彿只是睡了一覺。
她對於翎琅沒有絲毫的陌生,依舊是滿心的眷戀與信任,她輕柔的聲音響起,回蕩在空幽的洞穴。
“帝君,醒過來吧,我好想你。”
嬋玉將頭輕輕虛靠在翎琅的肩頭,如同他們萬年前那般模樣。
翎琅眼底的猩紅漸漸褪去,他神色有些茫然,眼淚卻突然滑落。
“阿玉?”
“是我,帝君,是阿玉。”
嬋玉抱着他,眼裏滿是淚水,臉上掛着溫和欣慰的笑。
“帝君,你醒醒。”
他這麼光風霽月的一個人,不應該入魔的。
翎琅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捂住腦袋蜷縮起來,額頭上的青筋凸起,周身的黑霧越來越濃。
他咬牙說話:“你不是阿玉,阿玉死了,是我殺的!”
“是我殺的,阿玉是我殺的!孩子也是我殺的!”
“我怎麼可以殺了她!翎琅怎麼可以殺了阿玉!”
翎琅蜷縮在地捂着腦袋,嘴裏一直喃喃地說著什麼,周身的魔氣越來越濃。
“帝君,阿玉沒死,她沒死,你看看我,我是阿玉啊!”
嬋玉連忙摟住他,雙臂卻從他的身體穿了過去。
謝長舟立馬上前,蓬勃純粹的真氣源源不斷朝着翎琅而去。
渡妄感知到魔氣,嗡鳴着想要出鞘斬魔,謝長舟摁住它,眉眼沉靜地看着抱頭呢喃的翎琅。
歲寧心下焦急,卻也幫不上忙。
翎琅依舊在呢喃着,隱約有再入魔的傾向。
嬋玉跪倒在地,失聲痛哭,“阿琅,你醒醒,我和孩子需要你。”
“阿琅,醒過來吧,求你了阿琅。”
眼見着翎琅周身的魔氣越來越重,竟然已經有壓制不住的地方趨勢,嬋玉心下絕望。
她從初見就喜歡翎琅,母親嫌棄翎琅父族衰落,可她偏要嫁他,翎琅也頗為努力,為了娶她萬年內便修成了仙界第一。
她被魔族擄走之時,早已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
她可以是翎琅的後盾,是他的明燈,但決不能是他的拖累,不能讓他成為整個上界的千古罪人。
她從未怨過他,他做的是對的,那是他的責任。
她只是,有些可惜這個孩子,它還沒出世,就要跟着她這個不稱職的母親去死。
她以為翎琅會好好活着,卻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選擇了殉情,甚至還入了魔。
嬋玉失聲痛哭,一向溫婉的臉上滿是絕望,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
她害怕他變成那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怕他成為被殺戮的慾望驅使的野獸。
“帝君,阿玉害怕……”
她嗚咽的聲音傳來,帶着痛苦與絕望。
“阿玉……別怕,阿玉……”
嬋玉瞬間抬眼朝他望去,翎琅的眼眸一會兒紅一會兒黑,周身的黑霧也是忽濃忽淡。
他在與魔氣鬥爭!
嬋玉連忙抱住他,“帝君,你醒醒,不要入魔。”
謝長舟加大真氣的輸入,瑩白溫和的真氣不斷地籠罩在翎琅身上,渡妄的劍意也在自動劈斬着周圍的魔氣。
“翎琅帝君,我一會兒會將你體內的魔氣逼出,在此過程中你務必保持清醒。”
謝長舟溫和的聲音響起,帶着一股不容置喙。
翎琅掙扎着點頭,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嬋玉。
謝長舟盤腿在他身邊坐下,磅礴溫和的真氣傾瀉而出,渡妄和歲寧一左一右立於身邊護法。
隨着謝長舟真氣的注入,翎琅的身體裏慢慢騰出一股一股的黑氣,他整個人疼的面目猙獰,卻還是咬着牙一言不發。
他眼眸不斷在黑與紅之間轉化,嬋玉只能不住地跟他說著話,渴望喚回他正處於懸崖邊上徘徊的意識。
“帝君,你看我,我還好好活着呢。”
“我從來沒有怪過帝君,孩子不會怪你的,帝君做的很對。”
“帝君,我和孩子需要你,你不要入魔好不好,我真的害怕。”
嬋玉溫和的聲音不斷在喚回著翎琅瀕臨崩潰的意識,翎琅身上的魔氣越來越淺。
謝長舟境界被壓至金丹,修為有限,此刻已經唇色蒼白,臉上毫無血色。
渡妄感知到主人的虛弱,劍身嗡鳴着盤繞在謝長舟身邊。
再這麼下去,謝長舟會修為枯竭靈脈受損。
但若是他停下,這種節骨眼上,翎琅必定會入魔。
歲寧顧不得其他,連忙站到謝長舟背後給他輸送着真氣。
她也已是金丹修為,雖然真氣沒有謝長舟那麼純粹磅礴,但多少能補充一些他過度損耗的真氣,以防他靈脈枯竭。
琅玉簪是用翎琅心頭血打造而成,上古神器極通人性,此刻也盤繞在翎琅身前,淡淡的熒光從簪身散出,溫養着他被魔氣侵蝕的經脈。
嬋玉面色擔憂,眸光仍柔和地看着翎琅,給與他無言的鼓勵和陪伴。
翎琅眉頭緊皺,隨着謝長舟源源不斷的真氣輸入,身上的魔氣在逐漸消散。
大約半個時辰后,謝長舟和歲寧的面色都已經慘白不堪,翎琅終於吐出一口黑血暈了過去。
嬋玉大驚,飛撲過去虛虛攏着他,“帝君!”
謝長舟慢慢平息下自己翻湧的真氣,溫潤的聲音響起,帶着股虛弱無力。
“無礙,帝君一會兒便可醒來。”
嬋玉抬眼看向謝長舟和歲寧,朝他們感激地點頭致謝,“多謝兩位小友了。”
“嗯。”
謝長舟微微頷首,原地端坐下來打坐,修復着自己枯竭的靈脈。
“寧寧姑娘,坐下來療傷吧,你真氣損耗不少。”
歲寧點頭,在謝長舟身邊坐下,渡妄和霸天都各自護在主人身邊。
翎琅意識清醒時,睜眼便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嬋玉的面容依舊溫婉動人,眼裏滿是思念與愛意。
翎琅的眼淚突然落下。
“帝君。”
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骨節分明的手顫抖着想去撫摸她的臉,卻撲了個空,連她的溫度都感知不到。
“阿玉……”
他幾乎不敢相信,嬋玉死在四方殺陣之時,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此後他麻痹自己,不敢踏入嬋玉的寢殿,彷彿只要不想起她,不進去那裏,嬋玉就還在寢殿好好活着。
他也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
所以他選擇了隨她而去。
“帝君,是阿玉。”
嬋玉的手虛虛附在翎琅手上,眼裏的淚珠如掉了線的珠子般滑落。
兩人對視,募地都笑了。
時隔三萬年,終於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