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禮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路不在長,有腿就行。
總之,上輩子從沒見過如此排場的秦姝,在和痴夢仙姑等人進行了長達二十分鐘的極限拉扯、深度溝通后,終於明白了天界配備出行車駕的必要性:
或許一開始,這個仙界的神仙們,還真沒想把出行一事搞得這麼奢侈又複雜;之所以給他們配置車輛,純屬是天界各部門之間的距離太遠了。
以太虛幻境和月老殿為例,這兩個相輔相成的部門為了方便溝通、交接工作,距離並不算遠。但即便如此,以秦姝的身份,能乘坐的最快交通工具——十香金車的速度,也要耗費三個小時,才能從太虛幻境跋涉到月老殿。
秦姝詢問了一下十香金車的速度后,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每小時五百里的速度,換算一下就是每小時兩百五十千米,與高鐵最高速度相同……說你是和諧號你還真的是和諧號啊?!
那麼問題來了,請做一道數學題:
已知,十香金車的均速是每小時五百里;同時,從太虛幻境到月老殿,僅趕路就要花三個小時,可見太虛幻境和月老殿之間的距離基本與上海到北京的距離等同;最後,如果秦姝選擇十香金車作為出行工具,那麼在出門前,還要花四個小時調車。
秦姝:天理何在,天理何在!調一輛車來怎麼要花這麼多時間,這要是換作現代社會,還不用你們把車調過來,我人都在月老殿門口下高鐵了!
這一串數據看得秦姝都快絕望了,有氣無力地問道:“除了十香金車外,還有別的更快、更高效的交通方式嗎?”
她這一問本來沒抱任何希望,然而痴夢仙姑、鍾情大士和引愁金女三人對視一眼后,三人中為首的痴夢仙姑還真給了個答案出來:
“秦君若不嫌棄,可以御劍上路,僅需半個時辰就能抵達,還不用調集車馬,更沒有額外花銷,是一等一方便快捷、省時省力的好法子。”
秦姝:不是,等等,按照你們天界的工作效率,我真的很懷疑,怎麼還有這樣的好事?
鍾情大士算是看穿秦姝工作狂的本質了,趕緊為秦姝科普常識:“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用法力凝聚出飛劍的,要在凝聚飛劍的同時,還要分出心神來操控飛劍趕路,這就更難了。”
引愁金女也解釋道:“倒也有人願意花大價錢去鑄造佩劍,可有這個鑄劍的閑錢和功夫,多去買些典籍來修行不好么?再者,御劍趕路時不能分心,枯燥無味、十分勞累,因此三十三重天中的主流出行方式還是車馬,體面又舒適。”
因為上輩子攢了太多功德於是這輩子法力爆表的秦姝:好耶!天底下竟然還真有這樣的好事!
在提出了新律后,秦姝能明顯感受到,自己的法力還有足夠盈餘。
於是她虛心向痴夢仙姑請教凝聚飛劍的法訣后,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躍上飛劍,羽衣飄飄,劍光如雪,迎風遠去之時,就像是流動的、承載着月光的河水般,倏忽消失不見了,半點看不出來“第一次御劍”的生疏。
太虛幻境這半日裏發生的變故,比以往十天半月的事務加起來還要多。痴夢仙姑三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感慨:
有怎樣的上司,就有怎樣的下屬。既然這位新生的仙子不願接受三十三重天的懶散作風,那她們以後怕是每天都要這麼忙了。
——然而饒是她們已經做好了“以後會更累”的準備,也被三十三重天各處派來的使者、送來的厚禮,給打了個措手不及。
最先抵達太虛幻境的,是來自天界兩位統治者的關照。
因為雲羅公主誤嫁凡人一事,王母和玉帝之間開始了曠日持久的冷戰,以至於在關照新下屬這件事上,兩人都一邊冷戰,一邊送來了兩份禮物。
玉帝送來的,是秦姝按例應領取的飛劍一口、御酒百瓶、金丹百粒,異寶瓊花無數,額外附贈數百本珍貴典籍,有助於秦姝修鍊;王母送來的,則是錦繡天衣百件、甘露百瓶、十香金車一輛、明珠垂簾一副,以後秦姝再出門,就不用忍受四個小時的調車了。
不得不說,這對夫妻檔領導十分貼心,送來的都是秦姝最需要的東西,然而送禮送得好不如秦姝出門出得巧。
痴夢仙姑看着面前異香陣陣、雕欄精巧的馬車,遺憾道:“我冒昧替秦君謝過兩位陛下的好意,只是秦君她已經出門去了,用不上這個。”
兩位使者對視一眼,面色齊齊青了:……這是什麼五雷轟頂一樣的噩耗?!“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積極性我們可以理解,但這是不是太積極了?!得趕緊回去報告給上面,千萬不能讓人過勞死!
還在趕路的秦姝突然打了個寒顫: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有人在念叨我。
隨後登場的,是和太虛幻境距離很近,再加上做賊心虛,看到那條明擺着針對自己的新律后,馬不停蹄就送來禮物的月老殿。
月老殿的禮物和王母送來的大同小異,除去能外服內用的美容佳品甘露、刀槍不入水火不侵製造精美的錦繡天衣之外,另外還有紅線百條,說是日後秦姝看哪對情侶順眼,便可以為他們牽上一牽。
這種類似於“讓權”的行為,是月老殿看在秦姝的高強法力的份上,主動做出的讓步。以月老的資歷來講,對一個新生的小輩讓步到這個程度,屬實不易。
鍾情大士滿懷同情地看着對此一無所知的紅線童子,委婉提醒道:“要不你還是趕緊回月老殿吧。秦君半炷香前剛出發,要和月老好好討論一下天孫娘娘的卷冊應該怎麼記錄。”
紅線童子的臉也瞬間發青了:……玉帝王母在上,我們在路上看到的那一道白光原來不是生性豁達、喜好自由、因此很少回天庭的清源妙道真君,而是秦君?她一個管文書工作的,怎麼法力這麼高?她真沒去錯部門嗎?
已經看到月老殿高挑飛檐的秦姝覺得鼻子有點癢:……我明白了,這一定是被我帶來的鯰魚效應給嚇到的人在念叨我。
最後登場的是陸陸續續的幾百幾千號人,都是別的部門派來的使者——離得遠些的應該還在路上——帶來的禮物的風格也都十分一致,多半是珍寶仙丹、典籍飛劍、靈芝仙草之物,既珍貴又實用,看來秦姝一筆便能擊碎玉帝王母二人法力的這件事,着實把大家給驚到了:
這些禮物雖然貴重,可與秦姝本人的實力一比,還真算不得什麼。
或者說,要是真能用這些厚禮就能輕輕鬆鬆和秦姝搭上邊,那這才是天底下最划算的生意。
引愁金女在堆積成山的金丹仙酒、靈芝仙草、珍寶華服里翻了半天,才嘆了口氣,悵惘道:“……不知道為什麼,和秦君相處半日後,突然覺得這些應酬往來真是半點意思也沒有。”
剛被痴夢仙姑送出門的,來自玉帝和王母的兩位使者乍聞此言,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瘋狂腹誹道:
太虛幻境上上下下現在是怎麼回事?!新上任的警幻仙子不識貨也就算了,怎麼引愁金女都擺出這麼副架勢來?但凡把這些禮物的百分之一……不,千分之一,隨便送給一位散仙,都能當場買下這位散仙的性命效忠!
金丹能強身健體,服用多了還能避開天人五衰;仙酒長期飲用能增強法力,不必辛辛苦苦去人間做好事攢功德,吃喝玩樂就能變強;這些錦衣可是天孫娘娘下凡前親手織造的,天劫都能抗得住;甘露能為無神智的死物啟迪智慧,賦予生命,長期飲用更能增強法力美容養顏……這些秦君不要的話可以送給我!你覺得沒有意思,我覺得很有意思!
總之,當太虛幻境被各部門送給秦姝的禮物弄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一路御劍而行的秦姝終於在月老殿的門口一躍而下,和守在門口的紅線童子來了個大眼瞪小眼,氣氛一度十分尷尬。
因為秦姝是新生的仙子,因此別說留守月老殿的紅線童子了,怕是連去給秦姝示好送禮的那位,都不知道秦姝長什麼樣。
因此,在面對秦姝這位面生的美貌女仙的時候,紅線童子一開始尚能與她心平氣和地對話;但在秦姝問及月老的去向後,紅線童子的警惕心瞬間就起來了,謹慎道:
“他老人家一大早就出門去啦,仙子若有要事,囑咐我們也是一樣的。”
——來者不善,絕對來者不善。什麼人會在下午三點這個快下班的大好摸魚時辰,親自上門來找人啊?
然而吃了個軟釘子后,秦姝卻並沒有動怒的跡象,甚至十分溫文爾雅地一點頭,柔聲道:
“其實也沒什麼要事,不過是有份厚禮,要送與諸位。”
這位紅線童子尚不清楚秦姝“越要搞事越生氣、表面上就會愈發溫和無害”的特性,還以為這份“厚禮”真是字面意義上的厚禮呢,便笑着伸出手去,問道:
“不知仙子有什麼事情要拜託月老他老人家?不瞞仙子,凡是月老殿牽的紅線,從來就沒有疏漏失誤過。仙子要是中意哪位仙尊、真君、大能者,亦或者是人間的帝王天子、大氣運者、奇才俊傑,只要這一根紅線下去,管保兩位此生不離——”
紅線童子話音未落,便見到了令他肝膽欲裂的一幕:
秦姝的神情自始至終都溫和平靜得很,半年動怒的跡象也沒有;可越是如此,就越顯得她背後緩緩升起的那柄由法力凝聚而成的巨劍愈發駭人了。
巨劍伴隨着錚錚的金鐵破風之聲越升越高,雪亮的劍身上,甚至都能映出月老殿的綉闥雕甍、朱欄玉階;同時也映出了這位紅線童子一瞬間慘白的面色,還有恍然大悟的神情:
沒錯了,這道強到讓人生不起半點反抗心的攝人法力,這副姣好卻陌生的容貌……這就是剛剛上任的太虛幻境的主人,今兒個是給天孫娘娘討公道來了。
——這才不是什麼厚禮,這簡直就是催命符!
魯迅先生說得好,時間就像是海綿里的水,只要肯擠,總還是有的。所以在來這裏的半個時辰的路上,秦姝也沒閑着,把法力的使用方式給琢磨了個七七八八。
正因如此,這一劍的威勢,比方才在太虛幻境中,秦姝暗含怒意落下的那一筆威力更甚!
秦姝剛對準月老殿的大門一劍斬下,千萬里之遙的人間星海便掀起萬丈無光的波濤,二十八宿大驚之下險些穩不住星辰走向;月老殿高懸門前的朱漆金字招牌瞬間就掉了下來,在地上砸出深深的、縱橫交錯的千溝萬壑。
門口離得近一些的那位紅線童子還沒來得及喊出“秦君手下留情”,當場便七竅流血昏死了過去;與此同時,月老殿中成千上百的瑤草鮮花、玲瓏石山、小橋流水的景色,便崩毀成了齏粉,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殿外異變陡生,月老殿中立時一片大亂,許多身着紅衣、頭梳雙髻的童子紛紛跑了出來,又敬又畏地遠遠看向月老殿大門前的秦姝,竊竊私語道:
“原來這就是太虛幻境之主……”
“她明明是新生的仙子,為何法力如此高強?看着竟像是在人間有百年功德似的。”
“她這是來幹什麼的?趕緊問個明白,別晾着她!”
“月老他老人家呢?又在搗鼓他的紅線冊子?管不了這麼多了,快找個人去把他從內室叫出來,這位貴客不是我們能招待得起的人物!”
不知是誰先開了個頭,等秦姝一彈指,讓這柄巨劍化作正常大小,化作一道流光回到她手中的時候,周圍已經拜倒一片,鴉雀無聲,紅衣遍地。
煙塵四起間,黑髮高挽、雪膚花貌、素衣持劍的年輕女仙微微一低頭,望着在她身前跪倒的無數人。
她的背後,是一地狼藉的月老殿——只一劍,便有如此大威能;她的面前,是無數驚弓之鳥般的紅線童子——只一面,便從此讓人再不敢慢待。
可即便如此,她的面上也半點驕矜之色也沒有,聲音更是與之前吃了個軟釘子的時候並無二致,依然是一等一的沉靜溫和。不管是三十三重天的靡靡雲霧,還是斷壁殘垣里的硝煙浮塵,都沾不到她的半分衣角,端的是如冰似雪,高潔無雙:
“太虛幻境之主、警幻仙子秦姝,特來討教天孫娘娘、織女雲羅婚姻文書相關事宜,請問月老在么?”
“不在的話,我可以在這裏等。”
紅線童子們:……不管昏死過去的那位倒霉蛋同事剛剛怎麼說的,反正他老人家現在必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