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 人類就像浪花
初三第一學期的尾聲,寒假來臨之前,李棠稚破天荒的,第一次邀請陳乙去參加了鎮上的廟會。
他們先看了游神,又去逛廟會一條街——那是沿着帝皇廟延伸出去的一條街,以前政府有過把這條街改造成網紅街的提案,前期建設也一直是在往古色古香上面靠。
只可惜小紅靠捧大紅靠命,街道翻修完后官方公眾號倒是也努力宣傳了,但始終沒有發展起來。別說變成網紅街了,連本地遊客量也沒什麼明顯提高。
如此這般宣傳了兩月也沒有發展,政府便放棄這條街轉戰其他方面。
雖然最終也沒有變成‘打卡聖地’,但鑒於政府在重修時對這條街寄予厚望,所以投了不少資金,修出來效果也絕佳:兩面牆壁上全是神話浮雕,中間門一行專門開闢出來的小吃街,頭頂上從頭到尾搭了條八百多米的竹子頂,垂下一叢叢紫藤花。
現在還不到紫藤的花期,只餘下紫藤藤蔓縫隙間門掛着的油紙傘。
都是手工做的桐油傘,傘面連在一起,上面的畫剛好組成和牆壁浮雕遙相呼應的神話故事上下兩卷。
陳乙邊走邊看頭頂傘面,李棠稚就走在他身側,不時左顧右盼——陳乙目光微妙的移了移,努力裝出平靜的樣子,一瞥李棠稚。
李棠稚沒發現陳乙在偷看自己,她正興沖沖的在看街邊小販;有吹糖人的,賣風車的,賣面具的……
畢竟是難得的,一年一次的集會,比平時要熱鬧很多。
那些安在牆壁檐下,紫藤藤蔓的縫隙間門的燈,全部都亮起來了。從頭頂照下來的燈隔了一層紅色油紙傘,變成霧蒙蒙很溫柔的紅光,淋撒在李棠稚身上。
她今天沒有扎馬尾,烏黑的披肩發鬆散的垂在腦後。李棠稚在學校走路的時候就很端正,一步一邁,走得整整齊齊。但是在外面——在陳乙面前的時候——她就要更活潑一些,走得輕快,兩步三步,跳一下,腳尖微微踮着,頭髮也隨她動作晃來晃去,一點明亮的燈光反折在她髮絲上,照得她頭髮絲也亮閃閃。
那亮閃閃的光自然也晃在陳乙眼裏。
陳乙偶爾會忍不住想:李棠稚在自己面前就很活潑,是因為只有自己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嗎?
不過……話又說回來,李棠稚到底是什麼呢?
這點陳乙也說不清楚。他沒有特意去問過李棠稚,李棠稚也沒有特地和他解釋過。除去他們初次見面的場景詭異了一點,平時李棠稚也表現得和普通女孩子一樣,會哭會笑,哭起來眼淚大顆大顆的掉,讓陳乙很不知所措。
兩人逛到一個攤子面前,李棠稚從貨架上拿下來一個紅面鬼的面具蓋在臉上,空餘一隻手屈起手指對陳乙做張牙舞爪裝:“哇~我是大惡鬼!最喜歡吃小孩,一口一個小男孩!”
她個子矮,跳起來湊到陳乙面前,陳乙伸手摁住她腦袋,李棠稚便拿開自己臉上的面具,露出面具底下一張笑盈盈的臉。她的臉是紅的,陳乙分不清是頭頂照下來的燈光紅,還是她臉紅。
後來他們又逛了帝皇廟,求了簽。陳乙抽中一支下下籤,他不信這些,隨手摺了扔進垃圾桶。但是等他轉身看見李棠稚手裏也掂着一支簽時,便忍不住問她:“你抽到了什麼簽?”
李棠稚把手裏的簽壓在兩隻手的手掌心,抬起臉笑盈盈的看着陳乙。
她只笑,不說話,寺廟堂口的紅燭光映在她臉上,她抬手挽了下頭髮,顯得文靜又可愛。
陳乙默了默,又道:“不說就算了。”
李棠稚把那支簽捏在手心,和他並肩往廟外走。
走了一會兒,陳乙又說:“我的是下下籤。”
李棠稚:“你不是不信那些嗎?”
陳乙:“……嗯,不信。”
他們走進一段暗處,燈光被旁邊葳蕤的一棵樹遮擋。樹葉極密,一點光也沒透下來,地面上落了一些小小的漿果,踩上去有點凹凸不平的。
陳乙抿了抿唇,緊張的伸出去一隻手,在黑暗中碰了下李棠稚的胳膊:“太黑了,小心別摔倒。”
李棠稚:“好。”
陳乙又忍不住問:“你能看清楚嗎?”
李棠稚沒回答,陳乙頓時更緊張了,不安的心跳動着。良久,他轉了轉眼珠,視線往李棠稚那邊挪過去,他想看一眼李棠稚的臉,看她是什麼表情。
但不等陳乙把視線挪過去,李棠稚就突然將手塞進了陳乙手心。
陳乙霎時心跳如雷,臉上熱得泛起一層紅來。他小心翼翼收攏手指,牽住李棠稚的手,兩人無聲行走於黑暗中。
這時候陳乙心底忽然懊惱起來,因為這段燈照不亮的路太短了,還不到一百米。就算他把一步掰成兩步走,也就兩三分鐘走完了。
這棵樹怎麼不再長得大一點呢?乾脆像傑克的豌豆一樣……算了,這種不切實際的事情還是少想一點。
這時候陳乙耳邊驟然響起噼里啪啦的聲音,又急又快,好像真的有豌豆從天上被傾倒下來。他心頭一跳,心想:這麼靈?
這個念頭剛轉出來,李棠稚便抓緊了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跑。陳乙不明所以,跟着跑,兩人跑了沒兩步,豆大雨點噼里啪啦砸到二人頭頂,陳乙這才反應過來——哦,下雨了。
毛衣吸水,李棠稚肩膀上的那片毛衣很快就被浸濕,顏色變深。陳乙脫了外套罩在兩人頭頂:“去小賣部?”
李棠稚:“太遠了,還是往廟裏跑吧,我記得這附近有個偏殿,平時沒什麼人。”
她往陳乙懷裏靠了靠,一隻手攥着陳乙肋下的衣服布料,另外只手幫忙扯住頭頂外套的一角。她的手恰好碰到陳乙扯着外套的手,但是雨水很快淋下來把兩人的手都打濕了,陳乙自己倒覺得還好。只是李棠稚的手指一挨着他手背,他才真正的感覺到冷了。
李棠稚的手指好冰啊——他在心裏這樣想着。
很快他們就跑到了李棠稚所說的偏殿。陳乙平時不經常來這,甚至都不知道這裏還有一個偏殿。
兩人頂着雨衝到檐廊底下,呼吸急促,身上都沾了點雨水。陳乙把自己的外套放下來抖了抖,嘩啦啦落下來一片水珠;檐廊外隔着一線,大雨也是嘩啦啦的下,砸在地面台階上,濺起一連串水花。
他裏面的衣服也濕了,乾脆把外層毛衣也脫下來,裏面的襯衫倒還是乾的。
陳乙側頭看了眼李棠稚,李棠稚微微弓着腰,兩手撐着膝蓋喘氣,呼出一口又一口的白氣,她毛衣也濕了半邊,頭髮潮潤的貼着臉頰。
她的裙子要比毛衣濕得更嚴重一些,裙擺濺到了泥水,水痕沿着少女皙白的小腿往下,浸透了白襪。陳乙想了想,想起剛剛他們跑過來時,好像確實是踩到了一個水窪。
李棠稚兩手撐着膝蓋,忽然打了個噴嚏,眼睛眯起又睜開,臉頰泛紅。
陳乙看了眼外面勢頭正猛的大雨,道:“估計沒半小時是停不了了,去裏面吧,至少沒風。”
李棠稚揉了揉通紅的鼻尖,焉巴巴點頭,和陳乙一起走進偏殿。
偏殿裏就他們兩個人,打掃得還算乾淨,神像面前供着香爐,擺兩個蒲團。陳乙抬頭往神龕上看了一眼,供的似乎是觀音像。
雪白的一尊石像,衣衫飄逸,玉潤的手托着柳枝凈瓶,長挑眼尾悲憫的往下望。陳乙不信神佛,和觀音像對視一眼,又收回目光,問李棠稚:“你要不要把毛衣脫了?濕衣服穿着容易感冒。”
李棠稚眨了眨眼,又低頭,伸手扯開自己毛衣衣領,看了看衣服裏面:“我裏面沒穿。”
陳乙:“……”
李棠稚又抬起頭,看着他,眼睛眯起來,笑容狡黠:“但我可以脫。”
陳乙眼皮狠狠跳了兩下,扭過臉去:“觀音像面前不能說這種話的。”
李棠稚:“是你說你不信鬼神的。”
“……”
陳乙轉移了話題:“我把襯衫脫給你。”
李棠稚:“那你穿什麼呢?”
陳乙把自己的襯衫領子解開,如實回答:“我襯衫裏面還有一件單衣。”
李棠稚露出失望的表情:“怎麼裏面還有衣服啊?”
陳乙:“……”
他背過身去,把濕衣服放到蒲團上,自己動手解開襯衫扣子。襯衫裏面那層單衣貼身,緊扒着少年肩背纖瘦的肌肉。
李棠稚很不客氣的背着手在那看——陳乙抬手脫袖子,手臂上肌肉跟着繃緊,拉扯出線條來。他側身脫另外一邊的袖子,肩膀微合,能看見肩胛骨偏過去的形狀,還有收攏的腰線。
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軟綿綿的,冰冰涼涼的。
她又隔着毛衣摸了下自己的腰,也是軟的。
陳乙脫完了,轉身把襯衫遞給李棠稚。李棠稚伸手接過襯衫,又在他小臂上摸了一把,陳乙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李棠稚。
少年人的手臂肌肉繃緊時很硬,戳上去像是在摸一塊滾燙的石頭。
李棠稚收回手,理直氣壯:“我摸一下。”
陳乙:“……哦。”
他走到偏殿門口,背對着李棠稚,正面是風和雨,濕潤的風吹過來,地面跳起一簇又一簇水花。
像地面在放煙花。
李棠稚在他身後說話:“你會回頭偷看嗎?”
陳乙回答得很快:“不會。”
李棠稚又說:“你的眼睛也是我的眼睛,所以你可以看。”
陳乙沉默了一會,小聲解釋:“我不會偷看女孩子的,這樣不對。”
是的——陳乙不會偷看並不是他多有道德感,只是因為他知道那樣做不對而已。
而且做了也不會有什麼好處。雖然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思想並不會比小便池乾淨到哪裏去,但陳乙真沒有那種世俗的**。
不是因為他品行高潔思想乾淨,他只是單純的沒興趣。他和班裏男生玩不來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對□□以及討論同年級女生剛發育起來的身材毫無興趣。
就連喜歡李棠稚,他也僅限於覺得牽一下手就很好。
在今天之前,陳乙還沒想過自己可以親李棠稚;他覺得那是結婚了才可以做的事情。
從身後傳來衣服布料摩擦的窸窣聲,混在噼里啪啦的雨聲裏面。陳乙在門口站得筆直,堵住了偏殿唯一的入口,也擋了一部分的風。
他聽着那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心想:雨什麼時候停呢?
那件襯衫還是太薄了,李棠稚一定很冷。如果五分鐘之後雨還沒有停的話,陳乙就打算頂着雨出去買把傘,好送李棠稚回家。
“我穿好啦!”李棠稚脆生生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一瞬間門蓋過了雨聲。
陳乙回頭,便看見李棠稚上身穿着他的襯衫,下身仍舊是那件濺着泥點的裙子,手裏還拎着她濕了的毛衣。陳乙的襯衫套她身上太大了,下擺快過膝蓋了,她上面還空了一顆扣子沒扣,大大方方露出脖頸和鎖骨來。
但李棠稚身後就是白石頭的觀音像,挑着眼尾悲憫的垂望他們。
陳乙愣了愣,心頭意動,恰逢檐外雨停了,月亮從陰雲後面冒出半張臉,亮堂堂,照着寺廟門。
月光亮堂堂,陳乙卻心慌慌。
他避開李棠稚的視線,走過去拎起蒲團上的濕衣服,也接過李棠稚手上的濕毛衣:“雨停了,我們回去吧。”
李棠稚說好,邁腿就要往外走。陳乙站她身後,沒低頭,只略略垂眼一看,又飛速的移開視線,說:“外面很冷的,你把扣子都扣上吧。”
李棠稚沒有扣扣子——李棠稚轉過身來看着他,陳乙被她這樣看着,不知為何,越發感覺到緊張。他抓緊了自己手裏的濕衣服,衣服被他擰出水來,窩在手心,浸出指節,順着指骨往下落,啪嗒一聲在偏殿乾淨的地板上碎開。
她往前走一步,陳乙沒忍住,連連後退三四步,結果一腳踩到蒲團,絆了一跤,差點摔倒。
“我是會吃人嗎?”李棠稚困惑的望着他。
陳乙咽了咽口水,回答:“……不知道。”
誰知道呢。李棠稚又不是人,萬一她就是要吃人的呢?但陳乙後退又不是因為怕她,陳乙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什麼會後退,他總覺得自己這會兒沒法正常的和李棠稚對視,他每看李棠稚一眼,都心慌意亂的。
李棠稚頓了頓,忽然展顏露出笑臉,嘴角兩個小酒窩甜甜的陷下去——她連蹦帶跳的,又往陳乙面前走兩步,“哦,你是害怕我吃人啊?我不吃人的。”
“陳乙,你想看看我嗎?”
“人類是看不見我的,但你不一樣,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所以你可以看見我……不是這幅人類的皮囊哦,是真正的我。”
李棠稚一邊說話一邊向陳乙走過去,她往前走陳乙就忍不住後退,一直退到他后腰抵着供奉的案桌了,退無可退的時候,陳乙才不得不停下來,這時候李棠稚已經走到陳乙面前了。
分明是他比李棠稚高許多壯許多,雖然年紀不大,可到底是發育期的男孩子呢,和李棠稚站在一起,怎麼看都應該是李棠稚弱勢點。但事實就是洋娃娃似的李棠稚卻能逼得陳乙節節敗退,場面活像逼良為娼——
李棠稚握住陳乙的一隻手,深麥色和皙白的皮膚貼着,李棠稚眼巴巴看着他:“看一眼嘛,看一眼嘛!我超級漂亮的——我是說,我原本的形態!”
陳乙:“……好。”
他很快就答應了。
畢竟李棠稚都那樣求他了,想要陳乙繼續堅持多少有點強人所難。但答應完陳乙又有點忐忑,他只見過李棠稚作為人類的樣子,卻沒有見過李棠稚原本的形態。
李棠稚還捧着他的那隻手,但是在他答應李棠稚的一瞬間門,陳乙感覺到氣氛變得很不一樣了;周圍的顏色在迅速的褪去,神龕內潔白的神像被籠上一層緋紅。
屋外,赤紅碩大的圓月逼近地面,將群山也染成紅色。
外面隱約的行人的聲音完全消失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只剩下陳乙的呼吸聲。甚至於,就連陳乙的呼吸聲都變得極其輕緩,因為他掌心摸到了一把厚密柔軟的……橘色貓毛。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大的貓,整間門偏殿幾乎都容不下這隻碩大的貓咪。
祂微微俯身,淺色貓瞳和陳乙對視,紅月為祂披上一層昳麗的緋紅,橘色長毛在月光下閃爍着淡淡的光輝。
陳乙艱難開口:“李……李棠稚?”
【是我~】巨大的貓咪一轉身拱破偏殿,尾巴捲起陳乙扔上自己腦袋,朝外面走去。
屋外精巧的建築在貓咪面前就像樂高玩具一樣小巧,祂踩着屋頂輕巧的一躍,跳上紅月蹲坐。
【看,那是太陽。】
陳乙坐在毛茸茸的貓腦袋上,往前看,果然在一片深黑色的夜幕中,看見一顆碩大的燃燒的火球。
貓咪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那是世界的起點和終點,等它醒來的時候,就是時間門結束的時候。】
陳乙:“那你呢?”
李棠稚的尾巴翹起來蹭了他一身的貓毛,高高興興道:【我們活不到那個時候的啦!所以不用擔心這種問題!】
陳乙聞言,頓時就放心了。
大貓咪用尾巴卷着陳乙把他放到地面上,地面佈滿了大小不一的撞擊坑,處處都矇著一層淡緋色的光芒。而在這月亮上並不止陳乙和‘李棠稚’,除了他們之外,遠處還遊走着許多奇怪的生物——準確來說,陳乙也不知道那些東西到底能不能被稱之為生物。
月亮上也沒有風,但大貓渾身的橘色長毛仍舊抖擻蓬鬆的散着,使得貓咪本就巨大的體型更顯得威武。祂從蹲姿變成趴着,毛茸茸的腦袋貼着陳乙。
貓咪的腦袋是那麼溫暖,呼吸聲咕嚕咕嚕的。
【這裏是月亮的背面。】
【人類的貓咪可以從高大的房屋屋頂跳到這裏來,它們通常成群結隊的出現,像是無往不利的軍隊。我很喜歡它們。】
【陳乙,我不是人類,也不喜歡人類的世界,這裏才是我的家。】巨大的貓咪腦袋拱了拱陳乙,聲音低低的,【幫我吧,幫我——】
【從人類的世界逃走。】
陳乙下意識的就要答應祂。那可是‘李棠稚’啊!他從來沒有拒絕過李棠稚,他從出生到現在,最能感受到自我存在的那一刻便是遇見‘李棠稚’的那一刻。
他明知道‘李棠稚’是怪物,明知道那副人類的皮囊底下住着人類完全無法理解的存在……即使如此,陳乙的目光依舊無法從‘李棠稚’身上移開。
如果‘李棠稚’從人類的世界消失了,那他還能再見到‘李棠稚’嗎?是不是他的人生之中,就再也沒有‘李棠稚’了?
生平第一次,陳乙面對李棠稚提出來的要求,沒有立刻答應。他注視着那近在咫尺的巨大貓咪,淺色的貓瞳像兩塊平整美麗的寶石靜靜凝望着陳乙。
陳乙嘴唇動了動,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我喜歡你,我想要……你留下來。”
祂詫異的望着陳乙,【唔,是這樣的感情嗎?人類還真是複雜的生命體。】
【不過,我可以答應你。】
【人類的生命對我來說短暫得就像大海里的一朵浪花,】貓咪俯首,臉頰肉邊柔軟的長毛幾乎拂到陳乙臉上,祂的聲音溫和,【只要你幫我重獲自由,我會陪着你一直到這朵浪花徹底消失在生命之海中。】
【我姑且比大部分人類要守信得多。】
祂其實並不能理解人類的‘愛’。
因為祂沒有同類,人類的感情對祂來說太複雜,太難以理解了。但祂喜歡陳乙,就像人類喜歡他們養的貓一樣。
在‘貓咪’短暫的生命中,祂並不吝嗇付出真心並學習一些人類的表達方式和感情,祂大概也會在這隻‘貓’身上學會愛和別離。
因為人類的生命畢竟只是一朵浪花。
這就是月亮背面的怪物,曾經答應過陳乙的事情。
*
把李成華踢開后,陳乙站起身,將手背到身後,用自己外套擦了擦手上的血。他在想等會和李棠稚的腦袋面對面的時候,和她說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好呢?
要說好久不見?還是又見面了?
他走到巨大的貓貓頭面前,伸手摸了摸那些臟污的橘色長毛,暗紅色的血跡很快也蹭到陳乙手心。
貓貓頭是被很多細長的長簽釘在牆壁上的,陳乙面色凝重,一根一根把黑色長簽拔/出來。那些長簽一被拔/出來,就完全變成煙霧消散掉了。
等到陳乙完全把長簽拔掉時,貓貓頭終於脫離牆壁,落到地面;貓貓頭位置一挪動,陳乙才發現在那些茂盛的貓毛裏面還埋着一個昏迷的少女。
他隨意瞥了眼,看見是陌生的臉,很快便挪開視線。這時小棠稚走了過來,手輕輕搭在貓貓頭鼻子上,道:“你的背包里是不是有一個分量很沉的黑色盒子?把它拿出來吧。”
陳乙依言拿出那個古怪的黑色盒子——盒子是他在寸頭男的車子後備箱裏找到的,但具體是個什麼東西,陳乙自己也不清楚。
小棠稚從他手上接過盒子,解釋:“是你們人類造出來封印怪談的容器。”
“我的原身太大了,而且無法正常出現在人類世界。即使只有一個頭,直接把它搬出去的話,也會讓看見的人陷入瘋狂。”
“李成華肢解了我在現實世界的容器,所以我在背面世界的本體也對應的分裂了。不過有腦袋在,至少我還能調用一些原本的力量。”
她將黑色盒子輕輕拋到空中,盒子落到貓貓頭身上,瞬間門融化為黑色液體將整個貓貓頭包裹。被黑色液體包裹的貓貓頭越變越小,最後又重新凝固成一個腦袋大小的黑色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