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你晚了一個小時。”
意思是,他就坐在石墩子上等了她一個小時。
了解到這個層面,桑吟一滯,底氣更加不足,點點愧疚湧起:“我──”
“一個小時,我能處理完三份文件,簽十份合同,開一場跨國會議。”
“?”
霍硯行轉變過程太快,以至於桑吟都沒有跟上他,一臉懵。
霍硯行見狀,還十分貼心的停下,給她反應的時間,見她逐漸蹙起眉,才繼續開口:“談完下一季度和旅遊局的合作,還能──”
“停!”桑吟回過神來,手掌懟到他面前,打斷他的一一列舉。
霍硯行沒強求,聽話閉嘴,抬起胳膊,看一眼腕間的手錶:“回家,不早了。”
說完,率先朝車子走去。
拉開副駕駛車門坐進去。
桑吟:“???”
他速度倒是快!
見她還站在原地不動,霍硯行把半降的車窗完全降下,靠坐在椅背,小臂搭在車窗上,手垂落在車外,屈指敲了敲副駕駛的門:“上車。”
這還真是把她當司機了。
桑吟扭頭瞪他,但是霍硯行已經閉上了眼,完全接受不到她的怒氣。
她深吸一口氣,上車,車門關的震天響。
副駕駛座的霍硯行半點不受影響,閉着眼,甚至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好像真的睡沉了過去。
桑吟繫上安全帶,偏頭看倒車鏡倒車的時候瞥見霍硯行沒系安全帶,本來不想管他,但是怕他一會兒耍酒瘋不老實,雖然她還沒見過霍硯行醉酒之後的樣子,不過防患於未然,還是停了車,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探身過去給他繫上。
柔軟髮絲掃過霍硯行的臉頰,清淡的荔枝香若有似無的鑽進鼻腔,離得近,皮膚表層的熱意也能感受得清楚。
只有街道上的橙黃路燈絲絲縷縷照進來,車內光線昏暗,桑吟沒有在意那麼多,自然也沒有注意到身下男人滾動的喉結。
繫上安全帶的短短几秒,於車內兩人,是完全不同的時間概念。
桑吟垂眼掃了眼霍硯行。
男人微偏着頭,光影明滅下側臉輪廓更顯優越,大概是因為喝了酒,白日裏一絲不苟繫到最上端的襯衫領口鬆開了兩個扣子。
鎖骨微露。
桑吟嘟噥一聲:“這麼快就睡著了,速男啊。”
“咔噠”一聲,她將副駕的安全帶插/進鎖扣里。
*
到一個十字路口,桑吟才想起來她還沒問霍硯行要回哪裏,趁着紅燈,她伸手過去推他。
一下沒推醒,又推第二下。
最後乾脆抓着他胳膊晃起來。
“霍硯行,醒醒。”
也不知道這人是睡眠質量太好還是累到頂點,死活叫不醒。
桑吟干瞪着眼盯他半天,去掐他臉,稍微湊近他耳朵:“霍硯行!你祖宗喊你起床了!”
被她一次又一次騷擾的男人總算給了點反應,眉心攏起,蘊着不耐煩:“鬧什麼?”
“問你回哪兒!”桑吟見他這副態度,更氣了,手揪着他臉往外扯:“讓我大半夜來接你就算了,一上車就睡這麼死,也不告訴我去哪兒,我好心叫你起來問你,你還不耐煩,你有什麼可不耐煩的,你──”
“回老宅。”霍硯行睨她一眼,抬起手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復又合上眼:“閉嘴,很吵。”
“?”
他怎麼敢在她的車上還這麼高高在上的?
桑吟用力扒拉開他的手,他的手腕磕在兩個座位中間的扶手箱上,一聲悶響。
霍硯行眉心又擰了一下,看一眼自己的手又瞥了眼旁側的桑吟。
桑吟抿抿唇,張嘴想說些什麼,最後只是輕哼一聲,坐着身子,等到紅燈轉綠,踩下油門繼續行駛。
目不斜視,眼神都不再往副駕駛上瞟一眼。
把霍硯行當成空氣。
柔軟的觸感還殘留在掌心,霍硯行收回手,不動聲色的搓磨兩下掌心,眉頭漸漸鬆開。
霍桑兩家的老宅坐落在城南的楓橋公館,離處在市中心的萊景酒店有些距離,桑吟嫌路程遠,一般都住在御水灣的公寓,她記得霍硯行在御水灣好像也有一套房子,搞不懂他為什麼捨近求遠。
真是不費他的車油不用他出力就可勁兒折騰她。
桑吟嘀嘀咕咕罵了他一路,車子才在霍家老宅門前停下,她便已經上手去推他:“到家了,醒醒。”
這次霍硯行倒是沒有讓她多廢話,叫一次就醒了。
桑吟穩穩坐在駕駛座,掌心撐着腦袋,歪頭看他:“行不行啊你,用不用我扶你進去?”
霍硯行淡淡掃她一眼,沒說話,但是桑吟明確讀懂他表達出來的意思──“我行的不能再行,你哪涼快哪獃著去”。
隨後解開安全帶,下車。
桑吟嗤了聲,轉頭準備發動車子離開,餘光捕捉到副駕駛車窗被大片陰影遮擋。
又轉過去,琢磨兩秒,樂了。
跟着下車,手腕懶散的搭在車門上,望着靠在車身另一側的霍硯行:“幹什麼呢霍總,就算是碰瓷兒你這技術也忒菜了點。”
霍硯行稍微側頭看她,兩指併攏朝她勾了勾。
桑吟明知故問:“幹嘛。”
“過來。”
“你讓我過去我就過去。”桑吟站在原地,高傲的抬了抬下巴:“除非你求我。”
霍硯行面色沉靜,一點兒醉意都不顯,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你在做什麼美夢”的氣質。
桑吟不急不緩的和他對視,模樣悠哉。
其實她也不是非要霍硯行明明白白的求她,但是總得說點好話給她聽。
想法剛落定,她看見男人輕啟薄唇,丟出兩個字:“求你。”
示弱的兩個字自霍硯行嘴裏說出,莫名變得強勢起來,每個字音都透露着“趕緊見好就收,別蹬鼻子上臉,勸你識相”的意思。
桑吟關上車門,邊從車前繞到他那邊邊打開手機錄音軟件:“再說一遍,態度放的謙卑一點。”
話音落下,她到達霍硯行身邊,隨即肩膀驟然一沉。
霍硯行已經把胳膊搭在她身上,她措不及防撞進他懷裏。
酒味在沉香木的雜糅之下多出幾分醇厚,四面八方包裹住她。
桑吟一愣,屈起手肘懟他:“我話都沒說完呢!癩皮狗!”
霍硯行偏頭,附在她耳邊提醒:“你聲兒再大點,老爺子都要被你吵醒了。”
桑吟立刻閉嘴,依舊氣不過,小動作往他身上招呼,又拍又打。
霍硯行稍微往後仰着脖頸,垂眸看着桑吟跟只多動症的貓似的在他懷裏亂拱,直到腰側被她使勁掐了下,才去捉她的手:“你差不多得了。”
桑吟踩他一腳,壓低聲音吼他:“你胳膊壓到我頭髮了!”
霍硯行略略抬起胳膊,等她把頭髮撥到一邊,重新壓上去。
桑吟:“……”
深吸口氣,想着大半夜不跟他一個醉鬼一般見識,抓上他垂在自己肩側的手,拖着他往前走。
不管他跟不跟得上,也不管他舒不舒服,只管悶頭往前沖,頗有一種“殺人拋屍”的氣勢。
霍硯行跟在她身後,慢悠悠的走着。
目光落到她露出的側臉,一縷髮絲掛在她嘴角,他手指微動,還未有動作,桑吟已經“呸”了聲,晃了晃腦袋,把髮絲弄掉。
霍硯行看完全程,低淡的輕笑融入濃濃夜色中,除他自己,沒有被任何人察覺。
已經接近凌晨,霍家的人早已睡着,兩人輕手輕腳進門。
起夜的阿姨瞄見玄關處兩道身影,下意識出聲,同時按亮客廳燈:“誰!”
桑吟站直身子舉起手:“孫姨,是我。”
孫姨看清來人後,提着的一口才放下,手裏攥着的高爾夫球杆放回原處,拍着胸脯,驚魂未定:“嚇死個人了你們兩個,這麼晚回來還一個聲兒都不出。”
孫姨是霍家的老人了,看着霍硯行和陳嶼舟倆兄弟還有桑吟一起長大,早已經算是親人長輩了,說話間語氣嗔怪。
霍硯行收回搭在桑吟肩上的手,順便把她跟投降沒差的手勢按下去:“怕吵到你們。”
桑吟添油加醋:“他喝醉酒回來的,怕被打,才偷偷摸摸的。”
“喝酒了?”孫姨走進兩步,聞到酒味,“唉喲”兩聲:“這是喝了多少,因為工作都不顧身體啦,你們年輕人就是仗着底子好為所欲為,等到老了都是病,趕緊,上樓洗個澡,我給你煮點解酒湯。”
孫姨轟着霍硯行上樓,還拽上桑吟一起:“這麼晚你也別回了,就在這兒住一晚,又不是沒你房間,正好老爺子晚上吃飯還念叨你呢。”
桑吟和霍硯行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孫姨趕鴨子似的把他們兩個趕到三樓,又急匆匆下樓去煮解酒湯。
桑吟目送孫姨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收回眼看向霍硯行,食指指向他:“你看,都怪你,害得孫姨大半夜還要給你煮解酒湯,真好意思。”
“誰非要多嘴。”
“那又是誰非要喝酒。”
“……”
霍硯行嗤一聲,轉身回房。
桑吟的房間就在他對面,也學着他嗤了聲,擰開門把進去。
初秋夜晚有些涼,但是折騰這麼一趟,身上也出了些汗,還沾染了一些霍硯行身上的味道。
桑吟拎起衣角放到鼻端,其實不難聞,酒味很輕,更多事沉香木的淡雅,但她還是嫌棄的撇嘴,從衣櫃裏找出衣服,鑽進浴室洗澡。
桑吟忙活一整天沒怎麼吃飯,工作的時候還不顯,現在三更半夜倒是餓得不行,簡單的沖完澡,想去樓下廚房找點吃的,剛到二樓便看見孫姨端着醒酒湯上來,她迎上去接到手裏:“孫姨您快去睡,我給霍硯行拿過去就行。”
孫姨不疑有他,叮囑她:“你也趕緊睡,姑娘家家的熬夜更不好。”
桑吟小雞啄米的點頭:“知道知道。”
孫姨離開后,桑吟低頭看了眼手裏托盤。
解酒湯褐色的湯汁在白瓷碗裏輕晃,雪梨和蜜棗的果肉漂浮在表面,淡淡甜香鑽入鼻腔。
她端着托盤上樓,徑直回到自己房間,坐在飄窗上,欣賞着窗外月色,慢條斯理的喝着湯。
空乏的肚子得到點點投喂,不再鬧騰,吃完最後一顆蜜棗,桑吟咂咂嘴,踩上拖鞋,拿着空碗和托盤去隔壁。
剛靠到門上準備敲,門從裏面打開,她瞬間失去重心,往裏面撲去。
驚呼出聲,手上的托盤也跟着震蕩。
下一秒,手肘被人穩穩托住,額頭一疼,撞到什麼堅硬的東西。
她皺巴起臉,抬頭。
鼻尖擦過霍硯行的下巴,撞進他濃墨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