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風月 喬棲的字條
喬棲覺得她在溫辭樹這個家已經抬不起頭來了。
每次做一些尷尬的事都會被撞見,饒是她再放得開,都有點難為情了。
她決定這兩天好好表現一下,不能讓公公婆婆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勾人的小妖精,除了榨乾男人之外什麼也不會。
結果下定決心的第二天,她就起晚了。
早晨醒來一看錶,都他媽快十一點了,她幾乎是“垂死病中驚坐起”,從床上彈了起來,趕快洗漱好,出去看看要找點事做。
因為快到中午了,溫聖元在準備給溫辭樹做牛排。
劉美君在客廳看電視。
喬棲想了想,走到了劉美君身邊。
她雖然不會插花,卻對電視劇如數家珍,而劉美君看的電視劇恰好是她看過的。
她走過去,說:“媽,你喜歡看這個類型的啊?”
劉美君看了她一眼說:“我看電視不分類型,好看就行。”
喬棲點頭:“你看得太慢了,這才看前幾集吧。”
“其實看的不慢了,我是跳着看的,我就愛看xx的戲份,一上午看了四集了。”
喬棲點頭:“她的故事線確實是最吸引人的,後邊她手撕小很帶感的。”
劉美君一僵。
喬棲到沙發坐下:“你是不知道那小有多氣人,我都想衝進電視機里扇她巴掌!”
劉美君叫了一聲:“喂……”
喬棲:“啊?”
“別劇透。”劉美君一副壓着火的樣子。
喬棲呼吸猛地一提,意識到自己犯了大忌諱,不由乾巴巴笑了笑。
劉美君倒也沒真的生氣,她看電視劇也是打發時間而已,並沒那麼上癮。
但喬棲覺得自己需要補救一下,想了想,就說:“我再給你安利幾部別的吧,您看韓劇嗎,日劇和美劇我也看,還有泰劇,我有好多資源的……”
劉美君被小姑娘聒噪的腦仁疼。
又覺得兩個人關係才好一點,不好駁人家面子,就說:“那你說說吧。”
喬棲想了想:“你喜歡看《吸血鬼日記》嗎,我最近……”
她開始滔滔不絕的聊了起來。
劉美君先是沒什麼反應,眼睛盯在電視上,後來竟還笑了笑,與她接上幾句話。
溫辭樹和溫聖元從廚房那邊看過來,不由同時染上一抹欣慰的笑容。
喬棲給劉美君安利了幾十部不同類型的電視劇。
中午吃完飯之後,劉美君要做運動。
喬棲不喜歡運動,但她喜歡跳舞,因為閑着無聊,她找到幾則舞蹈暴汗的視頻投屏在電視機上,劉美君在跑步機上慢跑,她就在旁邊跳暴汗的舞蹈。
跳着跳着,劉美君喊住了她:“你跳的這是什麼,那麼起勁兒。”
喬棲氣喘吁吁,問:“這玩意可比跑步都累,你和我一起吧?”
劉美君猶豫了一會兒,關停了跑步機,走到了喬棲旁邊。
然後喬棲教劉美君用跳舞的方式鍛煉和塑形。
喬棲這個人有股魔力。
更準確來說,她有一股感染力。
她好像總是能吸引很多人喜歡上她,如果仔細留意,就能發現,她吸引到的不僅是男孩子。
因為她是那樣有生命力。
這種生命力如果簡單來看,當然是她將自己的小日子過得津津有味——她擁有喜歡的工作,在工作中釋放才華;擁有打發無聊的小興趣,沒事兒追追小劇喝喝小酒;擁有與人良好交流的能力,筆直面對自己,所以也對出現在她生命里的人而予以平視。
傷心難過的時候,她會毫不避諱的點上一根煙,不過分宣洩而換取同情,但也不強掩落寞,讓人覺得她的傷心是無關緊要的。
遭到誤會,她總是第一個為自己衝鋒陷陣的人,哪怕對面是她的親生父親,她還是會為自己大大方方的吵一架。
失去至親,她不過分沉溺,而是要活的更自由,讓遠在天上的親人知道她會幸福,也有能力在不幸福的時候不慌亂。
開心就大笑,難過就悲傷。
有酒就喝,有舞就跳,有人就愛。
這就是喬棲。
無論什麼時候,都能笑得很漂亮的喬棲。
這樣一個人,除了能拿下直來直去的劉美君,自然也能拿得下閒情逸緻的溫聖元。
住在別墅,最適合侍弄花草,溫聖元又是國學出身,總愛造景,什麼假山,盆景,金魚池,都被他精心打理的像是古畫上畫出來似的。
喬棲不懂這些藝術性強的東西,卻有一個閑不住的性格,她跟在溫聖元後面跑東跑西,幫他打掃盆景里的泥和修剪過的枝。
溫聖元是一個很適合帶孩子玩耍的父親。
但是辭鏡對他喜歡的總不感興趣,辭樹又太穩妥一心撲進自己的世界,他通常沒有發揮一個父親的幽默風趣的機會,而喬棲儼然一個小孩子很崇拜爸爸的樣子,讓他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不過一個上午,他就完全被喬棲哄得笑不攏嘴。
溫辭樹默默看着這一切。
他應該欣慰的,卻不知為何,心裏覺得怪怪的,但又不知道哪裏怪。
直到周日的這天下午,吃完飯,喬棲去屋后曬太陽。
廊下的燕子窩被風吹掉了,她搬了只梯子,兀自去修燕子窩。
吳媽是第一個發現這件事的人,當時她正在屋裏擦玻璃,一望喬棲在梯子上就喊起來了:“天吶,小喬怎麼站那麼高啊。”
於是正在練書法的溫聖元,和正看電視劇的劉美君,還有正電腦辦公的溫辭樹都走出去看。
他們出來,恰好看到喬棲踩在高高的梯子上,在和燕子講話。
溫聖元和劉美君肉眼可見的沉默了下來。
劉美君眼裏甚至閃爍着許多說不清的東西,看着喬棲,眼底竟慢慢升騰起水霧。
溫辭樹眼皮一跳,這才知道他心裏覺得怪的地方在哪裏——他們想起辭鏡了。
喬棲的性格里,有辭鏡的影子。
溫辭樹記得,小時候溫辭鏡也這樣給燕子補過燕子窩,也這樣幼稚的同燕子們講過話。
一個記憶碎片浮出來,其他的也都接連冒出。
比如,以前劉美君在跑步機上運動的時候,辭鏡總是在旁邊又蹦又跳的打電動;溫聖元在屋后修盆景的時候,辭鏡就在院子裏用泥巴打仗。
如果辭鏡願意和父母在一起交流,大抵就是如今喬棲的模樣吧。
所以,溫聖元和劉美君應該在喬棲身上,找到了辭鏡的慰藉。
溫辭樹有點落寞,但他沒有表露。
這種不表露根本不需要刻意為之,他早就習慣了壓抑這些情緒。
默了默,他走到喬棲身邊,扶着梯子喊她下來。
喬棲扭頭一看他來了,忙說:“溫辭樹,你來得正好,快把手機借給我拍個照片。”
“……”溫辭樹知道他如果不借給她,她是不會罷休的,就把手機乖乖遞給了她。
她拍完了照片,才肯踩着梯子下來。
等她腳沾地,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溫聖元和劉美君也在旁邊無聲看着她。
他們的眼神溫柔的不像話,喬棲一時竟覺得無措。
等進了屋,她才小聲問溫辭樹:“你爸你媽為啥這麼看着我,怪嚇人的。”
喬棲什麼都不知道。
溫辭樹本可以不解釋。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想告訴她:“他們大概是從你身上看到了我哥的影子吧。”
喬棲瞬間沉默了下來。
她很想抱抱他。
這個念頭一出,她就照做了。
“說句肉麻的話。”她枕在他的胸口,“你放心,我永遠不會忽視你的。”
溫辭樹一愣,旋即把雙臂收緊。
喬棲並沒有和他膩歪很久,她總是想一出是一出,竟纏着溫辭樹拍照。
先是用手機拍,後來用拍立得拍。
女孩子就是這樣,哪怕沒有任何事可做,也能花上兩個小時享受拍照和修圖的樂趣。
這天他們在家裏吃完晚飯之後,才準備驅車離開。
臨走之前,劉美君開始大罐小包的給他們裝泡菜,腌茄子,辣椒醬,鹹菜,火腿腸……
當媽的總是這樣,孩子平平常常的回一趟家啊,總被她搞得像是回最後一趟似的,她總是要把廚房裏的好吃的全都給他帶走。
喬棲沒有這樣的母親,也不願意湊熱鬧,不然總會想起親媽帶給她的漠不關心。
她到溫聖元的茶廳小坐。
而溫聖元和溫辭樹被劉美君喊去幫忙,也不知道是哪裏不如她的意,廚房裏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哎呀你怎麼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之類的話。
吳媽在旁邊特別著急,想說“我來吧”,都沒張開口。
很快打包好。
溫辭樹和喬棲該走了。
劉美君和溫聖元把他們送到家門口,車子驅動后,還能從後車鏡里看到他們還站在門口目送。
父母與子女之間,大抵都是這樣一場目送吧。
等溫辭樹的車徹底開沒影了,溫聖元和劉美君才回家。
孩子們一走,偌大個房子就顯得冷清不少。
劉美君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劇,卻總也看不進心裏去,便叫溫聖元:“咱們下會兒棋吧。”
溫聖元也覺得冷清,就說:“好吧。”
他們走到茶廳,茶桌旁邊就擺着棋盤。
進屋的時候,溫聖元和劉美君都下意識的先看了一眼牆上溫辭鏡的拍立得照片。
然後他們不約而同的眼眸一沉。
因為牆上明顯新貼了幾張照片。
是辭樹的。
看衣服應該是今天拍的,他不怎麼會拍照,對着鏡頭有些拘謹,那些比耶或者比OK的姿勢,大抵都是被人強迫做出來的,有點呆萌的可愛。
劉美君和溫聖元臉上都漾起了笑,而其中有一張照片的下面,還貼着一張紙條。
溫聖元把它拿下來,劉美君腦袋湊過去看:【如果這裏也有辭樹的照片就好了,就像……爸媽要是也記得辭樹喜歡吃什麼就好了。】
陌生的字跡。
是喬棲寫的。
這一刻,好像有一層白布被揭開了。
大家心照不宣的淡化辭鏡的死亡,不刻意提及,卻又處處留下他的痕迹。
彷彿他只是出了一趟很遠的門。
然而這個家裏越是到處都有辭鏡的身影,就越是到處都有辭鏡的屍體。
這具屍體被自欺欺人的蒙上白布,不去掀開,就彷彿不知道裏面遮蓋着什麼,就不用直面這份痛苦。
因為太害怕白布會掀開了,所以他們把這個家封閉了起來,關好了“窗戶”,害怕風會進來吹開什麼。
於是他們也把自己禁錮了起來。
他們似乎忘了,還有人,被不小心關在了屋子外頭,就像被拋棄那樣,關在了屋外。
喬棲在這段故事裏始終是一個客人。
她無意間扣響了柴扉,門開了,她走了進來。
她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這個家裏到處都是白布?又是為什麼,有一個人在屋外像是被畫了一道屏障無形阻隔了似的,徘徊着,不進門?
所以她揭開了白布。
看到了屍體,看到了瘡痍,看到了門外人不能回家的原因。
她留了張字條,想問問這家的主人,我看到的,你看到了嗎?
他們懂了。
溫聖元和劉美君雙雙對視,臉上都泛起了心酸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