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扯
起風了。
風吹着院子圍牆處高大的松樹,樹條枝椏嘩嘩作響,聽起來就像是在下雨。
喬棲的眼睛被風迷了一下。
頭髮從耳側散落下來,她撩了一把,掩蓋了睫毛輕顫的頻率,再抬臉,揚起一個風情萬種的笑:“沒說你,我說得是上一個相親對象。”
溫辭樹的目光若即若離落在喬棲的臉上。他似乎對她的說法並不信任,但又對她話中的真真假假沒有興趣,他沒刨根問底,轉身打開門,示意喬棲進去,後面的話似是隨口一接:“喬小姐相過很多次親嗎。”
喬棲正滑動屏幕掛斷通話,聞言指尖頓了頓。
她抬起頭來笑了笑,邊往溫辭樹那邊走過去,邊看着他的眼睛問:“難道溫先生沒有嗎。”
溫辭樹淡淡睨着她:“沒有。”
她走到離他很近的地方來,他關上門,似是隨口一說:“你是第一個。”
喬棲仰頭看了他一眼。
因為離得很近,溫辭樹五官里的精緻被成倍放大,出塵的氣質,本不該給人壓迫感,此刻卻把喬棲震懾住了。
喬棲屏息了一秒,緊接着她就注意到倒映在他瞳仁里的她的影子,漂亮的影子。
她一向美而自知,很快揚起笑容,妖冶而天真:“那我很榮幸。”
溫辭樹目光微緊,沒有說話。
喬棲走到餐桌前落座,才想起要問他:“你剛才出去幹什麼?”
溫辭樹說:“想問問你對蔥姜蒜忌口嗎。”
喬棲搖了搖頭。
溫辭樹說:“那我看着點了。”
喬棲說:“好。”
他們今天吃的是新加坡菜,溫辭樹點了肉骨茶,羅惹,叻沙,青檸酸魚湯,黑胡椒牛肉等一桌子的菜。
等餐的過程中,溫辭樹話很少。
喬棲覺得他有點高冷,並非是站在山頂上睥睨眾生的傲氣,而是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瞭起眼皮淡淡看過來的疏離。
她拿勺子舀肉骨湯喝,手伸出去的時候,他忽然問:“聽說你是開美甲店的。”
“對,我是美甲設計師。”喬棲看到他瞥了一眼自己的美甲,一笑,“好看嗎?”
溫辭樹微頓,說:“好看。”
沒什麼感情的兩個字,彷彿是在填空題里寫下正確答案。
喬棲揚起手,藍綠色漸變晶石貓眼個性前衛,襯得雙手膚如凝脂,透着性感而野蠻味道,與她這一身妝發衣裙很不搭。
溫辭樹怎麼會看不出來,眼前這個女人,只有這一手指甲最貼近她的個性。
穿衣風格可以隨意切換,但是氣場這種東西掩蓋不來。
就拿剛才在門邊對視時她的那一抹笑來說,魅惑眾生的神態,彷彿和眼睛眉毛一樣天生便長在臉上,自然而然的勾魂攝魄。
喬棲對溫辭樹不咸不淡的誇獎表示感謝:“謝謝,我也很喜歡這個款式。”
溫辭樹話趕着話問:“你做這行多久了。”
喬棲說:“應該七八年了,我沒讀大學,進入社會之後就在美甲店當學徒,美甲就是我的必修課,後來能力強了,就自己出來單幹了。”
她對自己不高的學歷毫不掩飾,說完又問:“你呢?”
溫辭樹喝了口杯中的氣泡酒,說:“我畢業於清華大學建築學院,現在是一名建築設計師,在華贏建築設計研究院工作。”
真是一份比他的臉蛋還漂亮的履歷。
因為孫安琪的緣故,喬棲對溫辭樹的優秀早有耳聞,今天見面之前,奶奶亦是在她耳邊誇讚他許久,她本來沒有波瀾的,可不知道為什麼,親耳聽到他這麼寵辱不驚講出這些的時候,她竟有那麼一點自慚形穢。
人都有自卑心理,沒有例外。
喬棲端起酒杯,兀自和他碰了一碰,玻璃叮噹一響的時候,她微微挑眉:“喔,好巧,我們都是‘設計師’,祝我們都有美好的未來。”
但喬棲會無數次挑釁這份自卑,這是她的性格。
這話讓溫辭樹微愣,而後眼眸一閃而過的亮了亮。
喬棲捕捉到了,還以為是錯覺。
最後這頓飯吃的還算融洽。
吃完飯之後,溫辭樹要開車送喬棲離開,但喬棲拒絕了他。
一男一女在車上,能發生的事太多了,但既然他沒有明確給她“我對你有興趣”的信號,她不如以退為進。
她用半真半假的語氣告訴他:“我正好要在附近處理一些事情。”
溫辭樹也不知道是信了她,還是無所謂,竟直接對她說了“再見”,鑽進他那輛白色的卡宴揚長而去了。
還真是一點留戀都沒有。
喬棲小聲嘀咕:“這人別再是性冷淡吧。”
她甩了甩頭,見他的車開遠了,伸手打了輛出租,對師傅說:“去留春廣場HankyPanky美甲店。”
坐上車之後,她拍了張抱花的照片,給孫安琪發過去:【你男神送的。】
孫安琪很快打來電話:“我今天啥也沒幹,凈等你的信兒了。”
喬棲問她:“花好看嗎?”
孫安琪問:“這什麼花啊?”
喬棲說:“火焰蘭。”又問,“你知道花語是什麼嗎?”
孫安琪:“廢話,我連花叫什麼都不知道,上哪知道花語去?”
喬棲早就打開免提,退出通話頁面,去搜尋引擎里找花語。
頁面跳轉過來,她嘖嘖搖頭:“哇偶,熱烈又強烈的感情。”她說,“他看上我了,你服不服吧。”
孫安琪“切”了一聲:“你等他親口說出‘我看上你了’再來我面前嘚瑟。”
“……”一陣忙音。
孫安琪把電話掛了。
喬棲對着結束通話的手機吐了吐舌頭:“女人的嫉妒心吶。”
春風從大開的車窗灌進來。
溫辭樹準備把車窗搖起來的時候,目光不經意掠到了旁邊那輛車上的女人。
早春的空氣中還帶着一股融冰的涼意,她卻不知道冷似的,穿着一襲單薄的連衣裙,溫柔而保守的款式,遮不住胸前的洶湧,腰肢偏又細的如若柳扶風,視線落在她身上,卻是放在哪裏都能生出非分之想。
她的妝容很淡,但五官里的艷麗逼人,剛才她是收斂的,這會兒沒有,抱着花,忽然就點上一根煙,懷中的花朵如盛放的火焰,照耀着她比花還嬌艷的面龐,絲絲入骨的媚氣撒着歡往外冒。
或許這才是她本來的樣子。
溫辭樹移開眼,嘴唇抿成一根緊繃的直線。
一分鐘之前,他才和爺爺解釋:“沒送她回家,是因為她要到附近辦事。”
此時此刻,這句話像個笑話。
幸好他沒有正面回答是否互生好感,是否可以更進一步這之類的問題。
她沒看上他。
意識到這一點,溫辭樹沉默了片刻,才把車窗搖上去。
喬棲回到HankyPanky的時候,店裏正忙得不可開交,每一個美甲師面前都坐着顧客,再往裏走,還有七八個人正排隊。
一樓收費比較便宜,喬棲希望貧窮的女孩也能得到需要付費才能擁有的美麗,所以最低價位的美甲才19.9元。
二樓則收費高一些,除了美甲外,還是種睫毛,做美容的區域,用隔板隔出許多個單間,樓梯拐角處單獨辟了兩間房,一間當茶水間,一間當更衣室兼休息室。
喬棲的辦公室在走廊最裏面,與其說是辦公室不如說是一個單間美甲室。她作為店裏的金字招牌,收費比較貴,價格通常在五千元以上,服務顧客的環境自然更好一點。
她對自己的定位非常敏感,她不喜歡被人叫做美甲師,因為按照網絡圖片做款式的人才叫美甲師,而她是自己設計原創圖案使之成為流行款式的人,是美甲設計師。
進了辦公室之後,喬棲先把鮮花插瓶,她不懂什麼養護,直接把花一股腦都塞進透明花瓶里,擺在了桌子上。
做完這件事,她開始工作。
早有顧客預約了今天下午的美甲,對方是位粉絲百萬的網紅,喬棲知道這類人隨便曬一張圖就能引來許多客流,於是做得無比精細,一雙手愣是做了三個多小時。
最後送走女網紅的時候,喬棲的脖子都要斷了。
周可從樓下切好水果給她端上來,看見桌上擺的花,露出八卦臉:“這次相親怎麼樣?”
和孫安琪一樣,周可也是喬棲身邊最重要的女性朋友。
喬棲和孫安琪從小玩到大,屬於靈魂伴侶,相愛相殺的類型。
周可是畢業之後在美甲店打工認識的,小姑娘比她還小兩歲,長得像只兔子,性格也比較單純可愛,視喬棲為女神,總愛跟在喬棲屁股後面玩,喬棲更多的是把她當妹妹,這家美甲店就是她們合夥開的,拿錢時喬棲七周可三。
喬棲癱在椅子裏,把腳翹在桌沿上,沒骨架的樣子,連端到面前的水果都懶得伸手拿:“我現在沒力氣講。”
話剛落,手機響了。
奶奶打來的。
和周可的問題如出一轍:“這次相親怎麼樣?”
喬棲打了個哈欠:“回家說。”
周可眼巴巴站在旁邊,露出兔牙笑:“我有預感,這次的還不錯喔。”
喬棲閉着眼問:“何出此言吶。”
“不愧是酸琪惦念過的男人,他沒送玫瑰百合什麼的,不俗。”大家都是一個圈子的朋友,對彼此的事兒都了解。
周可一副洞若觀火的樣子:“他可能覺得第一次見,送玫瑰太直接了,才送得別的花,多有心。”
喬棲卻在放空,想起什麼,扯遠了問:“周周,我單身多久了。”
周可想都沒想就問:“你不是一直單身嗎?”
“呸,我爸昨天還因為我男人太多罵我呢。”
“那些人不都是你找來氣你爸的,算什麼男朋友啊。”
喬棲遲鈍了幾秒,才點點頭:“也是喔。”
周可學她的語氣:“也是喔。”聳聳肩,撇嘴問,“所以喬大美女,你是打算談戀愛了嗎?”
喬棲認真想了想:“沒想好。”
周可看她眼睛裏空空的沒有內容,大概是在神遊,不由嘆氣:“反正像你這種不缺愛的人,什麼時候需要愛,什麼時候就拿出一點用就行了唄,只要你想,誰還能拒絕你?”
周可知道,像喬棲這樣的女孩,是被男孩們的偏愛餵養大的,她身上的自信和瀟洒,都是被異性們擁護出來的。
各種各樣的男生都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們在她觸手可碰偏偏又遙不可及的身影中,兀自經歷了心動,熱戀,情傷和失戀,這整個過程,喬棲甚至都沒有看過他們一眼。
喬棲當然明白周可的話中之意。
她對自己的認知並不模糊——她是親情里的乞丐,愛情里的富翁。
可惜她不是合格的乞丐,也不是合格的富翁,因為當乞丐時她不乞討,當富翁時她不揮霍。
“有一點我要糾正你,我不是不缺愛,我是不缺男人。”
喬棲表示,這兩者是不一樣的。
周可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同,她撇嘴:“你為什麼忽然說這個?”
喬棲把腿從桌子上拿下來,邊抽兩張濕紙巾擦桌子,邊說:“沒什麼,我就是發現,我其實對愛情沒什麼經驗。”
周可眨巴了一下天真的大眼睛:“可你也不需要什麼經驗啊,有人吃蘋果需要自己摘,有人是被喂到嘴裏的,你是後邊那種。”
喬棲:“……”
她感覺和周可表達的不是一件事。
她乾脆不說了,把濕紙巾團成球“嗖”地丟進垃圾桶里,沒心沒肺一笑:“不說了,我回家接受我奶奶的審問。”
喬棲在七點鐘的時候回到家。
剛打開門,鞋子還沒換回來,奶奶就湊過來問東問西。
喬棲用一句話打發所有問題——“你問他吧。”
她不能在對方的態度沒表明之前,就先揭自己的底。
她這態度可把奶奶急壞了。
這邊喬棲去洗澡,在浴室里荒腔走板的唱着歌,奶奶拿着手機在門口來來回回踱步:“你孫子覺得我孫女怎麼樣啊?”
聽筒那頭傳來一道蒼老而低沉的聲音:“你孫女覺得我孫子怎麼樣啊?”
奶奶說:“你先說。”
爺爺說:“你先說。”
“……”
兩個人一來二回,都想先知道對方的看法,像小孩子較勁。
結果最後誰都沒打聽出什麼來。
“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孫女沒對你透底吧。”爺爺嘆了聲氣。
奶奶問:“你孫子給你透底了?”
“他啊,不咸不淡的,我也搞不清他心裏怎麼想的。”
浴室里的水聲還在繼續,喬棲的歌聲停了下來,奶奶走到陽台繼續通話:“我孫女漂亮的像上世紀的香港明星,你孫子除非眼瞎了,不然一定能看得上她。”
“我孫子要人有人,要個有個,你孫女要是看不上他,才眼瞎嘞。”爺爺這邊也不甘示弱。
兩個人一來一回,像在打辯論一樣,為自家孩子據理力爭。
最後是爺爺先投降,哎呀了一聲:“咱們倆鬥嘴有什麼用,孩子們的事沒頭沒尾的,怎麼辦呢。”
奶奶想了想:“我看沒有表態就是最好的表態。”
爺爺沉默了片刻,才說:“這樣吧,咱合計合計,再讓倆孩子見一面。”
“嗯……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