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邵睢發現宋熹最近的笑又蠢上一個新台階。

因為他提醒她不要在晚上澆花，幾次早起他都碰到她拿着水壺在花園。

比如說這個周末，他拉開窗帘就看到宋熹花叢里穿梭，他確信隔音玻璃不會把他拉窗帘的動靜傳出去，但宋熹還是抬起了頭。

像是無意間仰起頭，正好碰到了他開窗，又像一直在關注着他的窗子，所以能他站在窗邊的時候，明確的看向他，並且揚起眉朝他露出一個燦爛不過的笑容。

也不知道是熟能生巧，還是天氣太好，刺破雲層的陽光影響了他的感知，他竟然從她的蠢笑里察覺了一絲漂亮。

像是洒水壺下面舒展的洋紫荊，沒那麼僵硬急切，只是簡簡單單的喜悅。

不過這絲漂亮顯然宋熹掌握的不好，等到他下樓吃早餐迎接他的又是平時帶着點蠢氣的笑。

察覺到一大早邵睢就心情不好，宋熹識趣的沒在他面前多晃。按着學習計劃把知識點過了一遍，發現邵睢離開別墅，她才出了房間去邵睢房間打掃。

打掃邵睢的房間，是她從奶奶那裏攬過來的活。

她到了翡市后，發現奶奶的身體比她記憶中還要差，說起來邵家人的確算是好人，她奶奶除卻在邵家做得久這一點，從年紀和體力來說已經不算是個合格的住家保姆。

廚房有專門的廚師，打掃有更年輕利落的家政。

奶奶用辭職換來了對她的資助，這是邵家對奶奶最後一絲情分，等她畢業奶奶也該從邵家畢業了。

想想出賣勞動力的窮人未來都大同小異，在同樣的事上忙碌幾十年，之後被告知你已經不擅長這件你做了半輩子的事，最後被驅趕拋棄。

邵睢返回房間的時候，宋熹正好在翻他的垃圾桶，他團成團扔進去的試卷，都被她一張張的拿出鋪展開來，放在淺咖色的地板上。

他沒發出聲音，也沒走進房間，只是靠在門框盯着她的動作。

纖細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拂過卷面，輕盈的像是一隻蝴蝶。

等到她有所察覺對上他的目光，他才扯了扯嘴角：“你的愛好還真特別，翻我垃圾桶會有快感？”

瞥了一眼地上的試卷，她的字越來越像的緣由簡單直接——從垃圾桶撿起他寫過字的紙張臨摹。

想到自己寫過的字被她放在燈下，一個個拆分研究，一筆一劃的重複模仿。

邵睢生出一股橫衝直撞的情緒，像是摧毀欲上涌不受控的陰戾不爽，卻又不完全是。

因為他面對宋熹茫然無措的臉，並沒有往上面打一拳的衝動，只是就想那麼盯着。

就像是爪牙鋒利的猛獸偶爾收起爪子打量獵物，不是為了撕碎，只是無聊隨便找個可看的動態風景，說不清他對她好不好奇，期不期待她能帶給他什麼樣的不同情緒。

“對不起。”

找借口被拆穿只會更讓人反感，宋熹沒給自己找任何借口，看向邵睢乾脆利落地開口道歉。

邵睢盯着她發紅的耳朵，提醒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宋熹想了想邵睢剛剛的問題，搖了搖頭：“沒有。”

“呵。”

明明猜到她只會有一板一眼的回答，而他也似乎只是為了聽到這個答案，好發出一聲嘲弄輕蔑的笑聲。

打開了放現金的抽屜，邵睢隨意拿了一沓：“獎勵。”

說完，大約是怕他誤會偷偷翻他垃圾桶還有獎勵，邵睢補充說，“考試的。”

宋熹像是被他的去而復返嚇傻了，一直保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勢，連伸手接錢也是從下往上，高高的舉起手。

“謝謝。”

宋熹對着邵睢說謝謝，心裏想的卻是祝泳皓，她真心實意的感謝祝泳皓那幾句隨意的調侃，如果不是他，邵睢壓根不會想到給她錢的事。

祝泳皓比邵睢更清楚怎麼跟放下自尊的窮人打交道，她會因為邵睢拒絕別人的贈予，只是想從邵睢這裏得到更多的好處。

富人都明白該如何回報忠心的僕人。

邵睢低眸，目光在宋熹眨動睫毛上游弋片刻，在她回望前，掃了眼房間：“收拾乾淨。”

意識到他不介意她翻他垃圾桶，拿他不要的廢紙，宋熹蹲下收起了那幾張卷子。

回到自己房間，她開始思考邵睢為什麼去而復返。

思來想去，他能那麼泰然自若的站在門口嘲諷她，該是早就猜到了她學他字的方法，今天閑着沒事特意設了個局抓她的小辮子。

把錢放進抽屜時，她看了眼在抽屜角落的紅色糖果。

這是她給邵睢收拾房間，第一次撿回的東西。

一顆她送出去的廉價糖果。

*

因為有邵思瑜組織的啦啦隊，十七班男生體育項目練得格外積極，以防到時候他們的加油聲勢最大，成績最垃。

抱着不能丟人的心態，一天下來十七班的排名僅次於藝術班。

邵思瑜嗓子都快喊啞了，灌了口水：“咱們省省力氣，等會我哥要跳高。”

“阿睢這次真難得，竟然報了項目。”家媗看到了已經換好運動服的邵睢，他的個頭比尋常男生要高，黃金比例加上精瘦的體格，讓他在人群中格外招眼。

前兩年邵睢沒參加任何項目，本來以為今年也一樣，沒想到體育委員竟然磨動了他。

“誰知道他，估計是想打籃球賽之前熱熱身。”

因為學校不想均出太多時間搞體育運動，籃球賽和足球賽的初選都跟運動會合在了一起，等到之後中選和決賽都在不佔用正常上課的時間進行。

啦啦隊移動了跳高的區域，這邊明顯要比其他地方熱鬧。

宋熹看邵睢的時候，發現場上大部分的女生都在看他。

除卻祝泳皓最初跟她說的邵睢可能有厭女症，之後她從邵思瑜她們嘴裏聽到過不少邵睢對女生的態度。

大部分男生對漂亮的愛慕者，就算是不接受也會留有情面，但邵睢在這方面算是一視同仁，不管長相出眾還是不出眾，家境不錯還是差的愛慕者，他的處理方法一律是讓她們滾。

如果對方膽子大，類似於她這種，那他對待她們的方式就會跟對待她差不多。

對此，邵思瑜沒少表達對她的敬佩，不理解她是怎麼能在邵睢的羞辱下，依然泰然自若，我行我素。

因為邵睢的油鹽不進，在學校里敢主動對他表示好感的女生很少，但這不代表他的人氣不高。

沒人能得到，反而讓邵睢像是高樓LED屏幕的精品畫報。

“熹熹，你真該感謝我。”

瞅見場上不少女生對宋熹挑剔的打量，邵思瑜有感而發。

如果宋熹不是她的朋友，早就有人來警告宋熹不要糾纏邵睢。

不過她哥人是不是變善良了？邵思瑜回想最近邵睢對宋熹的態度，沒糟蹋心意侮辱人，模仿字體的事情沒追究，也怪不得家媗憋不住。

“思瑜，謝謝你。”

宋熹的謝禮是一板金嗓子喉寶。

“啊，熹熹你真好，你什麼時候買的……”邵思瑜餘光瞧見宋熹掛在胳膊上的袋子，興奮的語氣一頓，懷疑地問：“我哥不會嗓子不舒服吧？”

宋熹的眼裏只有邵睢，她越想越覺得她是蹭了她哥的好處。

“他嗓子不舒服的話可以吃。”

宋熹沒有直接說是給邵睢準備的，但邵思瑜聽意思就是那麼一回事。

“跳高嗓子怎麼可能會啞？”

邵思瑜無語的翻着宋熹的口袋，發現裏面放的還有感冒藥，不由得更無語：“你也太周到了，你不是覺得我哥穿個無袖運動服就會感冒吧？”

“我只是帶着。”

“熹熹你那麼深情，我都想當男生了。”

聽到比賽開始，邵思瑜注意力回到賽場上，才沒有繼續感嘆。

因為參加跳高的學生個子都不低，起跳直接從一米七開始。

面對邵睢，啦啦隊格外賣力，邵睢越過長桿，歡呼聲直接淹沒了他落入軟墊的悶響。

周航他們幾個嫌吵，走遠了幾步，“不知道的還以為阿睢破了世界記錄。”

“他那張臉長得就破記錄。”

祝泳皓看見他最近曖昧的女生也擠進了人群，眼睛發光的盯着邵睢尖叫，挽着手調侃。

隨着參賽選手越來越少，賽場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下午的陽光像是滴入了橙汁，色澤暈染越加濃烈綺麗，隨着杆子越升越高，邵睢不斷從高處墜落，宋熹看了半晌發現自己忘了眨眼。

邵思瑜熱血沸騰，也不跳什麼啦啦操了，拉着宋熹興奮尖叫：“我哥好棒好厲害！”

“嗯。”

邵睢明顯喜歡這種猛然一躍而後墜落的運動，日光給他過白的肌膚鍍上了一層野性的光澤，讓他像是一隻亟待進攻的豹子。

這樣的邵睢是少見的，他的身體與神態都染上了讓人無法忽視的興奮。

這股興奮甚至感染場上的所有人。

發現相比邵睢輕鬆張揚，他的對手們都有或多或少的緊張，宋熹不由覺得可惜，邵睢他們這種人為什麼就那麼幸運，好像只要他們想得到成功，這世界所有事物都捨不得挫敗他們的銳氣。

杆子一直升到了兩米。

場上的選手只剩了邵睢跟去年拿了第一的體育生。

邵思瑜突然把手捲成了小喇叭，大聲叫邵睢：“哥，熹熹有話跟你說——”

見他看過來，邵思瑜往旁邊退了一步，讓宋熹成為視線的中心。

興奮與進犯的情緒撞進宋熹的眼眸，宋熹怔了下，察覺邵睢的目光慢慢變得不耐，才學着邵思瑜的樣子，喊了一聲：“加油！”

女生過度柔軟的聲線就是扯開嗓子，聲響也小的可憐，不過這聲加油還是在被喧鬧掩蓋前傳進了邵睢的耳朵。

邵睢下頜朝宋熹輕點了下。

“嘿嘿嘿，我就知道，我哥運動的時候心情最好了，熹熹你高興吧！”

邵思瑜不管周圍女生射過來的視線，扯着破鑼嗓子為宋熹高興，她實在太心疼宋熹的痴迷了，所以才想了這個辦法讓她得到一點回應。

宋熹抬着頭看着邵睢背脊越過兩米，最後重重的落在軟墊，震動的身體像是激動的微顫，輕輕“嗯”了一聲。

大概是因為邵睢聲勢太大，緊張的體育生沒跳過兩米，邵睢成了這次運動會的黑馬。

本來裁判是想加高跳桿，試試邵睢的極限，但邵睢大概是玩夠了，拒絕了繼續裁判的建議，這舉動又惹來一圈的尖叫。

在他們眼中現在的邵睢大概就跟武俠小說裏面的隱士高人一樣，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艷驚四座。

給邵睢送水送毛巾的人太多，宋熹估計了一下距離就沒擠，等到之後的籃球賽差不多也是那麼個狀況。

邵睢的球隊不止拿了初賽第一，甚至沒人能從邵睢手裏搶過一個球。

“終於把那身衣服換了。”球賽結束，周航看着換回便裝的邵思瑜，覺得順眼多了。

邵思瑜還陷在高昂的情緒里，沒興趣跟周航計較審美問題，“哥，你今天好厲害！我錄了視頻發給爺爺，他埋怨我沒告訴他你要參加運動會的事，說他等會來接我們。”

聽到邵老爺子要過來，邵睢心情看着不錯。

“咦，宋熹呢？”一群人要走了，祝泳皓才發現宋熹不在其中。

“有男生找她說話。”邵思瑜回道，“好像是十一班的，以前聚會一起玩過。”

男生找漂亮女生說話還能是說什麼，祝泳皓“喲”了聲：“竟然有人敢越過防線了。”

“說明眼光跟你一樣俗氣的不在少數。”家媗白了他一句。

祝泳皓不跟她計較，手往邵睢的肩上一搭，“阿睢，是不是得讓他們看看挑釁的你的下場？”

邵睢拍開了他的手：“別碰我，熱。”

沒人把有人對宋熹感興趣當一回事，畢竟宋熹對邵睢再怎麼殷勤，邵睢沒回應，那她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調侃的話無法讓邵睢產生情緒起伏就沒意思了，幾個人各回各家，只是邵睢在車上視線掃到在等公交的宋熹和她身邊眉開眼笑的男生，多看了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