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黑鍋

三個黑鍋

薑茶並不知道,自己在對方的眼裏是一個受盡壓迫的民工,隨時都要被資本家敲骨吸髓。

她微微睜大的眼睛很像是驚魂未定,於是顧方池摸了摸口袋,掏出幾顆從院長辦公室送來的糖果,手心朝上,向她伸出手。

“低血糖很危險,下次注意點。”

“還有……把手機關了,好好睡一覺,有人打電話叫你幹活你也別管……”

“可是……”薑茶沒想到他會對自己說這些,露出錯愕的神情。

卻被他稍有不耐的語氣打斷:“你現在就是一個學生,拿什麼玩命?”

“抱歉。”他的語氣稍緩,卻又無比認真地告訴她:“沒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無論是規培證,還是畢業證,都不值得。”

“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找我。”

……

“不過……”薑茶把自己窩進毛茸茸的被子裏,只伸出手來,一隻手捏着燙金名片,一隻手托着手機,和微信電話那頭的損友聊天。

“顧方池是醫院的律師,難道能跟醫院打擂台嗎?”

“顧方池既然那樣和你說,必然是可以的。或許他只是被請來解決這件事情,並非和醫院簽訂了長期合同。不過,如果醫院覺得他能力不錯,有一定可能會把他聘為法律顧問。”

損友聽完她今日的經歷,一邊痛罵醫院不做人,一邊感嘆緣分的神奇。

損友抓住重點:“你說要找顧方池諮詢,是終於想開了?”

損友給她鼓掌:“太好了!又有一個大冤種脫離苦海!走!我帶你出去瀟洒,慶祝一下!”

“不不不,我暫時就是想想,畢竟規培證不拿到手也太虧了,我都已經在這兒幹了三個月的活了。”薑茶想起自己發出去的好友申請,對方已經通過,但並未發消息。

這讓薑茶鬆了口氣,當時太過衝動,冷靜下來后她沒法真的跑路,更何況胡老師給了她三天的假期。

人一旦有了緩衝的機會,就再捨不得壯士斷腕。

在床上躺了幾個小時后,薑茶覺得自己又能忍了。

損友哦了一聲,表示也能理解她的做法,又問起今日發生的事情:“所以後來你給了他一張紙巾,讓他擦擦頭上的血?”

“嗯。”

損友痛心疾首:“薑茶,活該你寡啊!你不是說他是你的crush嗎?要個微信聊聊天啊!怎麼能這麼不解風情?”

薑茶想起留在消息記錄里的那句“想諮詢您規培違約的事情”,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薑茶誠實地回答道:“我一想到他有可能是我們醫院的法律顧問,大家都是同事,我就……”

“而且他還是我的學長,曾經和我一個專業……”

瞬間水泥封心,謝謝。

損友有被她的理由震驚到:“姜寡王,不愧是你。”

“再說吧。”薑茶嘆口氣:“美好的愛情不屬於打工人。智者不入愛河,建設美麗中國。”

可是掛斷電話后,薑茶卻盯着床頭柜上的兩顆透明紙糖看了許久。

白天的時候,她從他的手心拿走了糖,然後給了他一張面紙,提醒他額頭上的傷口需要處理。

她聽見他笑了一下,用一種十分驕傲得意的語氣說:“我從前搞外科的,這基本操作。”

薑茶也忍不住笑了,顧方池真的很像自己家那隻因為過於傲嬌總是在外面打架的大白貓。

那麼漂亮的一張臉蛋,要是留疤就不好看了。

直到微信電話打斷她的思緒,薑茶從被窩裏摸出手機,接通了來自媽媽的電話。

“茶茶?醒了嗎?”

薑茶剛把視頻開下來,就看見一貓一狗佔據了大半個屏幕,優雅的大白貓蹲坐在手機面前,紆尊降貴地喵了幾聲,表示已和薑茶打過招呼。

傻乎乎的阿拉斯加看見手機屏幕突然亮起,興奮地就要往桌子上撲……薑茶不忍直視地閉上了眼睛,畢竟旁邊就是名貴的瓷器,是老薑愛不釋手的珍藏品。

如果今天瓷器碎了,只怕富貴明天就被老薑趕出家門,郵到她這兒了。

千鈞一髮之際,花開伸出爪子,把富貴拍了下去,富貴暈乎乎地看了看屏幕里的薑茶,又看了看一臉高冷的花開,委屈地把腦袋低了下去。

姜媽媽及時把一貓一狗趕走,湊到了鏡頭前:“茶茶,能看到媽媽嗎?”

“好像瘦了不少,人也憔悴了。”姜媽媽心疼地說:“那天是媽媽不對,媽媽應該體諒你的難處。”

姜媽媽是一個非常會自我反省的家長,從這一點上來說,已經勝過萬千家長。

但是姜媽媽接下來說的話,就讓人大為震驚了。

“所以我想,你回來也好,要是外面太累,就回來找個工作。我給你打聽過了,生殖中心就不錯,穩定而且也沒什麼風險,逢年過節還發點米面和油……”

“而且這種地方,生得出來是喜事,生不出來是本來就有問題,人家也不會怪你,不容易有糾紛。”

薑茶趕緊三言兩語搪塞過去,突然又覺得姜媽媽的表現很可疑:“媽,你不會是想把我忽悠回去相親吧?”

“怎麼可能?那是你爸的想法,我可沒有!”姜媽媽義正言辭道:“現在離婚又不好離,我看還是不結的好!”

姜媽媽說:“反正結婚也不能給女人帶來什麼。”

薑茶故意道:“你就不怕鄉里鄰居說閑話?”

姜媽媽對此嗤之以鼻:“現在大家都關起門來過日子,誰操心別人家屋裏事呢?”

薑茶剛打消疑慮,又聽媽媽苦口婆心地說:“不過,多談點戀愛是好的,只談一個是絕對不行的。我聽你爸的意思,今年春節要讓你見幾個。”

薑茶立刻提高警惕心:“他想幹嘛?”

薑茶乾脆擺爛:“那我不回去了,反正今年也不一定能回去。”

“別!媽媽想我們家茶茶,回來啊,讓媽媽看看……”姜媽媽保證說:“不是讓你相親,就是大人吃飯,你們小孩子見個面,認識一下,也不是專門給你們組局,是我們大人本來就要見面。”

薑茶:“……媽,我今年25了。”薑茶艱難地說:“我也是大人了。”

還被媽媽稱呼小孩子,怪不好意思的。

“這些事情之後再說吧,我現在待的科室過年又不一定放我回去。”

“那生殖中心的事情?”

“還是算了,我想試着留在這裏,畢竟讀了那麼多年書……”

薑茶看似綿軟,實則比誰都要堅毅,只是她看着和善,總被人當軟柿子捏。

一般來說,薑茶是不與傻子論長短的,但心情好的時候也會應付一下。

就比如這個微信找上門來的孫嫣,如今和她一起在產科輪轉。

孫嫣善於言辭,消息靈通,總愛找她說些有的沒的八卦,所以兩個人很快就熟悉起來,加了微信。

誰知孫嫣反手截圖她的朋友圈,發給了王鳳紅告狀。

此後王鳳紅看薑茶就越發不順眼,雖然薑茶覺得王鳳紅大概看誰都不順眼。

不過經過這個教訓,薑茶火速把孫嫣一干人等拉進了屏蔽分組裏。

如今孫嫣再來找她,薑茶變成了一個合格的“嗯哦”“真的嗎”“天吶”的人工智能機器。

直到孫嫣不經意地提起:“你可真厲害,竟然找科教科告狀,以後王鳳紅可不敢為難你了……”

薑茶笑着回她:“王老師只是要求嚴些,怎麼會為難人?”

孫嫣被她一噎,語氣不自在起來,道:“王鳳紅什麼德性,整個科室都知道,你何必在這裏說場面話?”

她陰陽怪氣地道:“要我說啊,王鳳紅人品差成這樣,活該這麼多年還是個主治,她想晉陞都想魔怔了,我祝她一輩子都升不上去!”

看樣子因為薑茶不在,孫嫣沒少受王鳳紅“折磨”,畢竟少一個人,就多一個人幹活。

王鳳紅今年45歲,卻一直卡在主治醫師的職稱上,年資夠了,也考完了,但是醫院各種條件壓着不聘,她就不能晉陞。

不能晉陞就意味着不能帶組,很多四級手術不能做,不能主刀。

等到後面的年輕人升上來,王鳳紅這樣的萬年老主治就只剩下資歷,還要被人在背後笑話。

孫嫣說:“而且現在出了事,我聽說王鳳紅要被停職一段時間……”

別人的災難好像引起了孫嫣的興奮:“你知道嗎?我聽說家屬還去王鳳紅的門診鬧,怪不得王鳳紅這半個月去門診都沒叫我們,是她自己怕丟面子!”

住院部因為從前出過事情,所以管理比較嚴格;但門診部人來人往,魚龍混雜,誰也搞不清楚有沒有鬧事的人藏在裏面。

薑茶有些不喜孫嫣說話的方式,說了幾句公道話:“王老師雖然有時候過於嚴厲,但對病人一直盡心儘力,她的技術水平也沒有問題,此次屬實是無妄之災。”

“沒意思。”孫嫣撇了撇嘴,“我還以為你聽到這個消息會高興,畢竟王鳳紅走了,我們就不用受她壓迫了……”

“對了,我和你說的這些事情,你可不要告訴別人……”

孫嫣自己是個愛告狀的,所以總疑心別人會告狀,但她心裏也清楚,薑茶這個人不愛生事,有什麼事情憋不住了,和薑茶說是最穩妥的。

薑茶掛了電話,忍不住嘆口氣,在醫院裏,人情世故才是最複雜的。

在科室里有派系之爭,雖然像薑茶這種小嘍啰盡量靠邊站,卻總是不可避免地被卷進去。

薑茶在家裏躺了三天,周一上班的時候才發現科室的氣氛不對勁。

她躡手躡腳地走進大辦公室,尋個角落把自己窩起來,避免等會兒主任提問自己。

王鳳紅在她走進來的時候,紅着眼睛看了她一眼,看得薑茶心驚膽顫。

估計還是因為科教科老師給自己放假的事情,她被記恨上了。

算了,畢竟三天假,就算王鳳紅等會兒要陰陽怪氣自己,那也是自己應得的。

她忍!薑茶向來會自我安慰。

不過早會結束后,王鳳紅直接被主任叫進了辦公室,薑茶鬆了口氣。

王鳳紅這段日子自顧不暇,大約也沒心情為難她們了。

倒不是她聖母,但薑茶有時候也覺得王鳳紅可憐,王鳳紅為醫院賣命了大半輩子,醫院卻一直壓着她不讓她晉陞,等臨到退休了,再做做表面功夫,給個副高職稱意思一下。

所以王鳳紅身上一直有股與人憋氣的勁,整天板著臉,對學生也刻薄。

但王鳳紅對病人真的沒得說,薑茶跟她上過門診,門診總會出現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病人,但王鳳紅從沒有過不耐。

她對於病人的熱情真誠,和對於學生的刻薄苛責,簡直判若兩人。

王鳳紅被大主任叫進辦公室,而薑茶隨着大部隊去查房。

在查房結束后,薑茶在辦公室門口被王鳳紅叫住。

“你過來一下,我有事找你。”

孫嫣在背後推了她一把,導致薑茶往前踉蹌一步。

薑茶一時顧不得算這個賬,跟着王鳳紅進了旁邊的小辦公室。

辦公室的窗口,有一年輕男人背對着她。

黑色正裝勾勒出堪比秀場男模的身體曲線,讓人不禁猜測轉過來是怎樣一張臉。

他身板挺直,像一顆昂揚的松柏,但整個人的姿態散漫,有一種漫不經心的從容感。

他的背影讓薑茶覺得熟悉,直到他轉過身來,朝她們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

他的笑非常的客氣疏離,透露着禮貌但生人勿近的氣息。

顧方池向她們伸出手:“你好,我是長盛律師事務所的顧方池,受醫院委託來調查此次產婦死亡的事件。”

王鳳紅卻沒瞧他,而是看了薑茶一眼,然後說:“顧律師,有什麼事情你跟她聊吧,張盼的病歷還有搶救記錄,都是她寫的……”

經此一事,王鳳紅身上的那股氣也散了,她心灰意冷,知道自己賣命了大半輩子的醫院不會出手保她。

更讓她心寒的是,當初她收下張盼,是因為張盼托關係找上門來,她一時心軟,卻被這家人反咬一口。

張盼的基礎情況就不太好,她丈夫家又不肯花錢掛專家號,打聽到自己的口碑好,最重要的是便宜,所以才摸過來。

如今看醫院的意思,是要讓她停職一段時間,無論她有沒有過錯。

停職后回來,也就是坐門診的命,再不會回到手術室。

她認認真真工作一輩子,竟然是這個下場。

所以王鳳紅也無所謂了,乾脆把這件事情扔給薑茶,律師愛怎麼調查就怎麼調查吧。

王鳳紅把薑茶往辦公室一扔,然後就走人了,剩薑茶尷尬地和顧方池打了個招呼:“你好,顧律師。”

這是什麼樣的緣分,她和顧方池竟真成了短暫的同事關係。

謝邀,心裏的小鹿已經死了。

可更令人社死的是,顧方池掏出手機,鴉羽一般的睫毛往上一掃,墨黑的眼珠里透出幾分意味不明的光,語氣的最後帶上揚的小鉤子,問:“你掃我,還是我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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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王一路碩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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