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遇見

三個遇見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眼前似有一道虛影晃過,耳里的世界變成一座空谷,薑茶已經分不清自己的耳鳴和心悸,究竟是因為熬夜所致,還是因為這一刻的腎上腺素飆升。

薑茶甚至苦中作樂地想到,原來人在面臨絕境的那一刻,真的會因為腿軟跑不動路;不知道她生前的那些照片有沒有適合當遺像的,也不知她死後的墓志銘會怎麼寫。

在刀刺來的那一瞬間,時間好像拉長了,以至於薑茶的腦子裏閃過很多東西,她不無可惜地想,早知道上次損友請她去酒吧看帥哥的時候,她應該摸一把的。

哎,虧了。

可她家老薑和老沈就生了她一個,要是她真死了,還不知道他們哭成什麼樣。

也就是這個念想支撐着她,讓她在關鍵時刻往下一蹲,導致那男人扎了個空。

可是能帶刀來醫院的人,大多都是鐵了心要傷人。

第2刀揮下來的時候,薑茶下意識地閉了眼睛。

緊接着就是打鬥的聲音,薑茶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藉著路人伸出的手從地上爬起來。

只見不遠處,有一穿着正裝的年輕男子正與歹徒纏鬥,他赤手空拳地對上持有利器的歹徒,反倒把那歹徒逼得步步後退。

略收身的西裝多少限制他的行動,顧方池乾脆脫下外套,擰成一股繩,當做長鞭的用法甩了過去,當即打落了歹徒手中的小刀。

小刀的軌跡是個漂亮的圓弧,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滑到了薑茶腳下。

薑茶下意識地撿起了刀,再一抬頭,便看見歹徒不管不顧地向她沖了過來。

薑茶看了一眼手中的小刀,心說大兄弟你別衝動,萬一她手一抖,戳進你大動脈怎麼辦?

雖說她大一學的解剖課全都還給老師了,但很難說,她會在求生本能下往死里扎。

好在利器離手之後,歹徒的殺傷力大減,原先不敢上前的群眾也衝上來把歹徒摁在地上。

前一秒還囂張的歹徒瞬間臉着地,只能發出無能的狂喊。

“庸醫!你還我老婆!”

“???”薑茶很是莫名其妙,她對這個大哥一點印象都沒有,怎麼可能害了他老婆?

大約是腦子有病吧,薑茶心想,她最痛恨這些來醫院鬧事,把自己的情緒發泄在無辜者身上的人!

就薑茶自己而言,就遇到過三次嚴重的醫鬧傷人事件。

一次是在大四見習的時候,他們正要在老師的帶領下去病房看病人,卻見一個醫生匆匆而來,把老師叫走了,而他們也被趕回示教室自己看書。

後來薑茶才知道,有個家屬在住院部持刀傷人,一位外科醫生拿手擋了一下,此後再也不能上手術。

後來的兩次傷人事件,一件比一件嚴重,甚至造成了死亡。

在過往的傷人事件里,薑茶是聽聞者,但這些受傷的醫生都是她的前輩,是她的老師;培養一個優秀的醫生要15年,可是毀掉一個優秀的醫生只需要三秒鐘,用一把刀。

今天這是第4次,輪到她直面這場生死危機了。

好在有人出手幫忙,薑茶不由得感激地看向那位見義勇為的勇士,卻在觸及他的面容時愣住了。

這好像是她昨晚遇到的crush。

男人的襯衫因為剛才的纏鬥略顯凌亂,不似昨天那般規整,袖邊的紐扣也散了。

他抬手,屈肘,拇指與食指捏住扣子,輕輕按進袖帶。

他那雙手着實好看,修長而骨節分明,像繆斯女神的藝術品。

他看上去並不在意歹徒的謾罵,只是微下壓的眉頭,與略升起的眼瞼透露出他的憤怒情緒。

他眼裏突然流露出來的森冷把薑茶看的一愣,後來薑茶才反應過來,這位勇士和她一樣是在譴責歹徒。

顧方池今天確實憤怒,相同的地點,類似的事件,僅僅是一把水果刀,就能毀掉一個醫生的職業生涯。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又變成了冷靜自持的顧律師。

顧方池一轉頭,瞧見了那個面無血色的女醫生,她的臉色蒼白得像隨時要暈倒,一看就是加班過度。

看她的年紀也不大,要麼是規培醫生,要麼就是入職不久的新醫生。

顧方池記得她的臉,也記得她昨日被產科留下來幹活,產科一向愛埋汰人,讓人干一夜也是正常。

顧方池看着她過來道謝,垂於袖口的手微動,向她遞出一張名片:“接離職糾紛,有需要可以找我。”

薑茶:“……?”

薑茶的腦子還在轉,手已經誠實地把名片接過來。只是那一瞬間,天旋地轉,薑茶眼前的世界突然變成了壞掉的彩色電視機,她不受自己控制地倒退一步,試圖尋找可以坐下來的地方。

最後所有的意識都消失了,薑茶暈得很徹底。

薑茶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本院的急診科留觀室掛葡萄糖,她微微動了動酸痛的脖子,一轉頭看見科教科的老師,正坐在床頭對她親切地微笑。

薑茶直接給嚇清醒過來,“胡老師?”

科教科,也稱教辦,管理規培生和實習生,也約束醫生。一般來說,學生可以向科教科投訴帶教老師,帶教老師也可以向科教科投訴學生。

當然了,後果如何,全看科教科干不幹人事。

海都市大學附屬醫院的科教科還是不錯的,在海都市的眾多三甲教學醫院中算比較偏向學生。

胡老師說話很溫柔:“你好好休息,要顧着身體,有什麼需要可以和我們提。”

不過這是薑茶第1次接觸到科教科的老師,胡老師的態度和產科的那位帶教老師形成鮮明的對比,令薑茶十分感動。

在感動之餘,薑茶也在心裏十萬火急地思索該組織什麼語言。

落在胡老師眼裏,便成了她勞累過度,不知所云的表現。

薑茶是姑蘇人,是典型的江南水鄉長相,臉若鵝蛋,眉如遠山含黛,一雙水汪汪的杏眼蕩漾着江南三月里的春風,是個長得十分乖巧的小姑娘。

只是她現在唇色稍淡,眼下青黑,面色蒼白,一看就是身體透支。

胡老師想到家中的女兒,不免對她有幾分憐惜,嘆口氣道:“你的情況我了解過了,你這幾天就好好休息,我幫你請假。”

產科早已“聲名在外”,整個科室的氣氛擺在那裏,就算有個別心善的老師,也不敢出頭,只能被迫同流合污。

胡老師雖然知道這個情況,但不能打自己同事的臉,只能說幾句讓人挑不出錯的話來。

不過薑茶已經很感動了,畢竟那可是三天假啊!雖然其中有兩天是周六周日,但是正常情況下產科周六周日也不放她假啊!

胡老師今天好像有急事,電話一個一個的打過來。

薑茶見狀忙說:“胡老師,您有事先走吧,我沒事了,等會兒自己回去就好。”

薑茶幾乎是眼含熱淚送走胡老師,然後掏出手機準備去網上看會電視劇吐槽視頻,給自己充滿苦難的日子找點樂趣。

薑茶在摸到手機之前先摸到了一張長方形狀的卡片,卡片質地偏硬,似乎還有塗漆。

拿出來一看,薑茶才發現是燙金文字上的金粉。

很明顯,這是一張個人名片。

“長盛律師事務所,顧方池……”薑茶慢慢回憶起自己暈倒前發生的一切,想起那個皚如天上雪的年輕男人。

原來他就是顧方池,那個因為打人而離職的外科醫生,和自己一個學校的學長。

薑茶捏着名片看了好一會兒,最後把它收進了口袋。

也許將來某一天她會用到,但不是現在。

薑茶打開手機,發現有很多來自媽媽的未讀消息。

媽媽:[茶茶,是媽媽錯了,媽媽知道你很辛苦,媽媽不該和你說那些讓你不開心的話。]

媽媽:[如果茶茶想要回來,爸爸和媽媽都支持你,媽媽之前那麼說,也是因為你很辛苦才取得這樣的成就,媽媽怕你做了決定後會後悔。]

媽媽:[只要你不後悔,爸爸和媽媽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媽媽:[茶茶,等你下班了,給媽媽打個電話好嗎?]

薑茶忍住突如其來的眼淚,單手在手機上打字:[我沒事,剛下班,回去睡了一會兒。]

對話框中立刻就出現[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

媽媽:[那你多休息,媽媽不打擾你了,等你休息好了,晚上媽媽和你視頻好嗎?]

薑茶:[好。]

薑茶從急診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今天沒有太陽,因此顯得陰沉,呼嘯而來的北風捲走地上的落葉,帶來幾聲若有若無的哀嚎。

隨着薑茶往門診的出口走,這哭聲越發清晰。

薑茶快走到門診出口的時候,就走不動了,她被結結實實地裹在擁擠的人潮里,好不容易才尋了個缺口擠出去。

“我的女兒才23歲啊——就這麼沒了——”

薑茶剛喘口氣,便聽得一聲凄慘的哀嚎,好幾個女人的哭聲夾雜在一起,有老有少。

還伴隨着民警的呵斥聲:“別拍了,你們這已經擾亂正常的秩序了!”

薑茶聞聲看去,果然看見幾個記者模樣的人拿着手機在拍,一看就是那種不嫌熱鬧事大的不正規媒體。

這群人約莫有30來個,除了跪在地上哭的老弱婦女,其餘都是中壯年男人,一聲不吭的舉着橫幅在後面。

橫幅是白底紅字,是用紅油漆寫的,看上去像血跡往下滲。

上面寫着:

“醫生失職,殺人償命”

“黑心醫院,還我女兒”

因為他們並沒有做出過激的舉動,所以趕來的民警只能先行勸撫。

家屬來勢洶洶,一看就是早有準備,從鬧事的手法來看,也找了高人指點,請了專業團隊。

這五六個民警一接到醫院報警就趕過來了,可他們在30多個鬧事家屬面前顯得力量微弱,只能盡量維持現場秩序,等待同事支援。

旁邊的好心路人拉了薑茶一把,說:“別靠那麼近,躲遠些,趕緊走。”

薑茶這時候沒穿着白大褂,又因臉色蒼白,看上去就是個來醫院看病的學生。

薑茶不免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路人道:“有個孕婦生孩子,一屍兩命,你說說這家屬不要鬧嘛?”

薑茶愣住了,產科最近是有個死亡案例,是因為羊水栓塞。

當時薑茶還在場,不過後來搶救的時候老師嫌她礙事,就把她趕走了。

家屬還在不依不饒的喊着:“為什麼不讓我們見院領導?我們要見院領導!”

“噠——”

是皮鞋踏在地面上的聲音,微不可聞,卻恰好在那一刻,隨着風送入薑茶的耳朵。

她聞到了熟悉的煙草香味,而人群中也出現了一陣新的騷動。

這真是一種奇妙的緣分,她在一個24小時裏見到他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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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王一路碩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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