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蓮生點頭,再出現時,手裏已經多了蓑衣和斗笠。
“這蓑衣能偽裝氣息,這樣也不會有妖聞出我是人了。”宴嶼眠戴上斗笠,把自己裝扮起來。
“走,咱也去參觀參觀。”
一個人類進入妖獸的啞市,無異屬於找死行徑。
但宴嶼眠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進去了,她行走在眾多妖獸之間,帶着蓮生參觀集市上的種種。
相較於人類集市,這裏的稀奇東西可多多了。
蓮生不確定這裏的妖獸有沒有能看到他的,剛開始尤為謹慎,緊緊地跟在宴嶼眠身後。
後來他慢慢發現,好像真的只有宴嶼眠才能看見他。
啞市當中不能出聲,遇見什麼新奇玩意,宴嶼眠也不能給蓮生解釋了,他就自行觀察摸索,根據其它妖獸的反應推斷用途。
攤位上有不少靈器法寶,看起來附近的妖獸都會來這裏進行交易。
宴嶼眠想着要不要買點靈氣帶着,萬一路上遇見什麼情況,總好過赤手空拳,她原本身上帶着的裝備全在死遁時爆掉了。
可惜她手頭沒有靈石充當貨幣,嗯……像這樣的集市,一般會有用金銀兌換靈石的攤點,再找找看吧。
蓮生迫切想要知道這些新奇玩意都是做什麼用的,奈何不會說話,只能用手比劃着給宴嶼眠看。
他指着一條不過幾尺的金繩:?
宴嶼眠雙手做了個拉長的動作,然後比出捆綁的姿勢。
是能伸縮然後自動將人捆起來的意思嗎?
蓮生又指指旁邊的黑貓陶偶。
宴嶼眠兩手的十指張開,放在頰邊比劃貓鬍子,然後招財貓般的揮手給了蓮生一爪子。
喔,是能變成活的貓靈嗎?
蓮生又指一旁的藍皮線裝書。
宴嶼眠沉默片刻,黛眉微皺着思索這個要怎麼跟蓮生比劃,最後指了指封面上的書名。
蓮生:?
宴嶼眠嘆了口氣。
唉,忘了這傢伙是文盲,不識字。
她乾脆把書拿在手中,對着蓮生翻看。
書中糾纏的身影香艷旖旎,看不清面孔,動作卻非常詳盡,正隨着翻頁動着。
蓮生:!!!
他並不太明白書里的兩個人疊在一起是在做什麼,但就是本能地感覺到發熱,立刻閃身躲得遠遠的,似乎多耽擱片刻,就會有怪物從書里衝出來吃了他。
宴嶼眠憋着笑,把書放回原處。
她當場翻出的行逕自然引得了周圍許多妖獸的注意,特別是看到書名,立刻有高壯的雄獸將手搭在宴嶼眠蓑衣肩頭,那隻覆毛的大手上還帶着老虎斑紋。
——約嗎?
宴嶼眠搖頭。
——不約。
她快步離開這一處攤點,至於蓮生,就讓他隨便逛逛吧。
宴嶼眠想買把刀,得換點靈石才行,還好蓮生要求帶了一箱金子上車,資金充裕。
前方的攤點圍了很多妖獸,擠得水泄不通,蓮生率先好奇地飄過去,宴嶼眠也跟着湊了熱鬧。
她從縫隙里靈巧地擠到最前面,發現攤位上擺着寫小小的亮片,亮片有不同的顏色和紋路,分門別類地放置着。
交易正在迅速完成,妖獸們將大把大把的靈石交給攤主,去拿那些亮片。
宴嶼眠觀察一陣,發現其中最受歡迎的是一款紅色螺紋亮片,同樣也是最貴的,這款數量有限,很快就賣光了。
這些是什麼?
宴嶼眠抱着探索心態,想要買個試試。
她隨身只帶了一些碎銀,能夠兌換的靈石有限,只能買最便宜的灰色條紋亮片。
宴嶼眠拿了片擠出妖群,學着其它買主的樣子,在無人的角落貼在自己頸側。
一股悲愴瞬間湧上心頭,情緒不受控地決堤。
今年冬季格外嚴寒,爺爺被凍死了,奶奶也整天腿疼,父親修房子時被砸斷了腿,母親又懷了孕,他只能獨自去山裏採藥,賣點錢養家餬口。
可是大雪封山,草藥哪裏是這麼好找的,雙腳已經麻木,雙手也要被凍得發黑,眼淚流了下來,立刻成為臉上的冰晶,讓皴裂的面頰更痛。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那為什麼聽不見我們的祈禱呢?
兩行熱淚無聲流淌,在下巴微停,滴落在雪地里,砸出個小小的雪坑。
宴嶼眠身體在難過地輕輕顫抖,用力閉眼,只能將更多的淚水擠出。
蓮生驚奇地看着她。
哭了?
他見過她笑,見過她皺眉,也見過她嫌棄鄙夷,慍怒不屑,嘲弄戲耍,卻還是頭一次看她流下淚來。
晶瑩的淚從異色眼瞳中漫出,讓他想要伸手接住。
宴嶼眠深吸口氣,將灰片從頸側撕下。
和最開始相比,它薄了許多。
宴嶼眠知道這是什麼玩意了。
這東西,是情緒。
不知哪個凄慘少年的痛苦悲傷被收集了起來,製作成了灰色條紋片。
至於其它顏色的亮片,應該就是不同的情緒了。
而最受歡迎,也最珍貴的紅色亮片,大概是快樂之類的情緒吧?
這東西挺有意思,待會兒可以買點帶着。
宴嶼眠把剩下的灰片放進衣帶,她若無其事地擦乾眼淚,繼續閑逛。
蓮生轉到旁邊,造型詭異的稻草人立在攤位旁邊,威懾着每一個路過的妖獸。
它殘破的黑衣被風吹得獵獵,細長的雙臂伸展,掛着寬大衣袖,半邊面容都被帽檐遮住。
蓮生湊近了看,他伸出手,試探着去摸,赫然竟然有一股奇妙的吸力。
蓮生:?
他眨眨眼,把手臂也伸進去。
然後整個鑽入。
眼前景象驟然變得清晰。
他站在稻草人的位置上,通過它的視角,觀察着集市,妖獸們在他面前走過,誰也不知道稻草人里如今有了個飄蕩的靈魂。
蓮生甚至還能控制着稻草人抬起竹竿胳膊,把被風吹動的帽子向下拽拽。
好神奇。
除了這個稻草人,他還可以附身到其它東西上嗎?
正當蓮生選擇下個附身目標之時,他突然看到有一隻鬼鬼祟祟的老鼠精正站在宴嶼眠背後,偷偷伸出它灰色的爪子,去抓宴嶼眠掛在腰間的荷包。
宴嶼眠正在看攤位上的武器,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的竊賊。
眼看着荷包被鼠妖抓在手裏,蓮生再衝過去已經來不及了,情急之下,他本能地喊道:“住手!”
“住手手手手——”
聲音瞬間刺破了啞市的寂靜,所有妖都朝着這邊齊刷刷地看來。
蓮生猛然意識到,他還附身在稻草人上,原本應該只有宴嶼眠才能聽到的提醒通過稻草人,成為了真正發出來的聲響。
可是為什麼啊這稻草人分明就沒有嘴!
鼠妖大驚,猛一用力竟是把宴嶼眠的蓑衣撕破了個洞。
屬於人類的氣息瞬間蔓延開來。
眾妖面色齊齊一變,它們嗅到了人類的味道!
可啞市上怎麼會有人?!
瞬間成為了焦點的宴嶼眠無奈地嘆了口氣。
什麼啊,她還沒逛夠呢。
抓住她!
就站在宴嶼眠身旁的蛇妖瞬間出手,蛇尾擊中宴嶼眠的前一瞬,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跑了?!
宴嶼眠踩着攤位,如煙般在妖群中掠過,轉眼便跳出了集市。
唔,要不要回去呢?
……先別了吧,好不容易找到了處好玩的地方。
於是她朝着和入口相反的方向跑去。
身後數百妖獸狂追,宴嶼眠摘下斗笠,猛地向後一甩,精準擊中為首兔妖的腦袋,只聽它慘叫一聲,倒飛着摔進雪堆里。
雪地上留下一串步幅極大的腳印,蓮生拚命追趕,總算來到了宴嶼眠身後。
“抱歉。”他解釋道,“剛剛我看到有鼠妖偷你荷包,沒想到它們竟然也能聽見我的聲音。”
“不礙事。”宴嶼眠回頭看了眼,一隻黑鷹俯衝而下,銳利鷹眼緊盯她的身影,那伸出的利爪就要刺穿她肩膀!
宴嶼眠就地一滾,靈巧地躲過,雪霰紛飛,帶起夢幻般的朦朧。
右前方似乎有村落,宴嶼眠拔起身形,左腳狠狠在樹榦上一蹬,整個人便嗖的聲飛向村落方向。
堅韌樹榦竟然被踩塌出一個坑。
在她離去的下一瞬,原本的必經之路上地面轟然隆起,碩大的地鼠呲着大板牙,準備把闖入歡喜林的不速之客撕成碎片。
……咦?人呢?
宴嶼眠的急轉彎同樣打了蓮生一個措手不及,他在空中兜了個圈子才勉強跟上,只見少女輕盈地落入圍牆之中,踩出兩個鞋印。
“雪太厚了,肯定要留下腳印,應該很快就會被發現。”宴嶼眠說著,快步走進屋內。
這是一處被廢棄許久的村子,磚土圍牆坍塌大片,門扉和牆角處都生滿了灰塵和蛛網,窗戶早就吹掉了。
宴嶼眠在村落中穿行,思索到底要去哪裏會比較好。
妖獸們追趕的聲音似很快就要抵達,蓮生急得到處查探,但他一扭頭,就看到宴嶼眠神情平靜,完全不像是陷入包圍的樣子。
……啊,果然是因為有底氣嗎。
可是這裏有那麼多的妖,她就算再厲害,也不好在圍攻中安然無恙吧?
宴嶼眠走過半掩的殘破門扉,突然聽到有聲音響起。
“人?”
她扭頭一看,門上貼着個倒着的“福”,其中一角已經脫落,在寒風中搖晃。
“誰在說話?”蓮生警惕地望向四周。
宴嶼眠伸出手,啪地一聲把“福”字脫落的那角拍在門上。
只見福字右半邊橫下的口張合著,喊道:“快來啊!這裏有個——”
它沒能喊完,因為宴嶼眠一把將“口”撕了下來。
蓮生驚奇地看着她手中的墨跡,被撕下來之後,“口”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機,癱軟在宴嶼眠指間。
“救命啊——有人要殺我——”
“福”字中的“田”趁機變成了四個“口”,四隻嘴齊齊張開,奮力呼救。
“閉嘴。”
宴嶼眠把“田”也撕下來。
世界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