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19章、糯米糕
林唯一緩步進入房間,反手掩上門后輕飄飄地開口:“別藏了,我都看見了。”
攸晴正在把外套往被窩裏塞,聽到這句話,也不再做無用功,將外套拿出來,捋捋被弄皺的地方,噘着嘴重新掛回衣架。
林唯一站在房間中央,原地轉身,目光把這小房間都掃了一遍。
攸晴的房間帶上獨衛也只有二十幾方,還沒林唯一套房裏的衛生間來得大。傢具的擺放和酒店客房不一樣,小床貼牆,另外有一組衣櫃、一個邊櫃、一排落地衣架、一張寫字枱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擺着些小玩意兒,床上也有毛絨玩偶,整間屋子收拾得還算整潔,就是個普通女孩的閨房。
林唯一走到衣架前,抬手撥了撥那件外套,說:“我要是沒記錯,這衣服不是丟了么?你怎麼又撿回來了?”
他拉開椅子坐下,架起二郎腿,饒有興緻地看向攸晴。
攸晴坐在床沿邊,手指攪來攪去,都不敢去與林唯一對視:“這衣服很貴的,我查過了,要五位數呢,哪能說丟就丟。我要是把它掛到網上去賣,都能賣個小几千。”
林唯一眯起眼:“你掛出去了?”
“沒有。”攸晴抬頭看他,“你還要嗎?要的話就拿回去,我洗過了。”
林唯一難以理解她的腦迴路:“丟進垃圾桶的東西,你覺得我會要嗎?”
攸晴聳聳肩:“那你就別管了唄,它現在是我的了。”
林唯一啞口無言,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有個事兒你可能還不知道,那天晚上從美食節回去,我拉肚子了,還是上吐下瀉,在醫院掛了一整天的水。”
攸晴大驚:“啊?怎麼會這樣的?”
林唯一反問:“你一點事都沒有嗎?”
“沒有啊!”攸晴低頭摸摸肚子,“我和你吃的東西一模一樣,我沒事啊,你知道是什麼東西吃壞了嗎?”
這種與眾不同令林唯一十分不爽,別開頭說:“不知道。”
攸晴同情地看着他:“唉……看來你的腸胃真的很嬌弱,以後不能再亂吃了,那天你吃了辣,還有糯米,還有冰飲料,腸胃就受了刺激。我平時老那麼吃,一點事都沒有。”
林唯一更不高興了。
攸晴又想起姚奶奶的糯米糕,食指一點,說:“一會兒那個糯米糕你還是別吃了,糯米哎!吃了特別不容易消化,你要是再吃壞肚子,我會不好意思的。”
林唯一瞪着她:“你就是不想請客對不對?”
攸晴搖着手:“沒有沒有,沒有不想請客,我可以請你吃別的,那種蒸的煮的……小米糕!小米糕可以,比糯米好消化!”
林唯一說:“我不要,我就要吃黑糯米!”
攸晴小聲說:“那你要是吃壞了,可別賴我。”
林唯一氣死了:“你別烏鴉嘴!我吃都還沒吃到呢!”
鬥了會嘴,兩人同時噤聲,林唯一起身走到窗邊,撩開窗帘往外看,能看到樓下的院子,還有附近的幾棟民居和民宿。
他疑惑地問:“為什麼這兒會有這麼多民宿?”
攸晴依舊坐在床沿邊,晃着腳,說:“我剛才不是和你說了嘛,因為邊上就是濕地公園啊。這片濕地面積很大,用走的一天都走不完,需要坐船。附近還有幾個小景點,可以爬山、去寺廟拜拜,哦!還有個戶外樂園,就是有高空玻璃橋、漂流、滑草的那種樂園,所以很多遊客會選擇在附近住一兩晚,這樣就能把這兒都玩遍啦。”
林唯一聽得很認真,把窗帘拉上后,回身說:“這兒居然有這麼多玩的地方?我都沒來過。”
攸晴不信:“怎麼可能?彥城的小孩從小春遊秋遊都會來濕地玩,我小學五年級轉過來的,初中來過一次,高中也來過一次,你怎麼會沒來過。”
林唯一重新坐回椅子,說:“我沒參加過春遊秋遊。”
攸晴:“啊?”
林唯一:“很奇怪嗎?”
“呃,不奇怪,正常,正常。”攸晴想起了他的心臟病,說,“其實濕地裏面玩着也不累,走路不算多,除了坐船,陸地上還有電瓶車。裏面還有一家酒店,五星級的,特別貴!像你的話,住在裏面最合適了。”
林唯一冷笑:“酒店有什麼好住的?我反而覺得這民宿比較有意思,有機會我一定要過來住一晚。”
“真的假的?”攸晴樂了,“你來啊,我給你打折。”
林唯一挑眉:“打折?難道不應該是免單嗎?”
“我為什麼要給你免單?”攸晴的眼睛瞪得圓溜溜,“你這麼有錢,還想白嫖?有沒有搞錯啊!”
林唯一:“……”
他想:林小二,你混得也太失敗了吧?那天我和你一起請吃請喝還請看電影,到頭來連個兩百的房間都混不到?
房間看了,天也聊了,攸晴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九點四十七分,說:“你要是還想吃糯米糕,我們差不多得出發了,姚奶奶十點要打烊。”
林唯一點點頭,起身說:“我去下衛生間,可能需要幾分鐘。”
攸晴秒懂,走過去幫他打開衛生間的燈,說:“這是暗衛,你要是嫌味道大,裏頭有換氣扇。”
林唯一斜眼看她:“我不上大號。”
攸晴:“?”
她想,那為什麼需要幾分鐘?年紀這麼輕,不至於前列腺有問題吧?
林唯一關上衛生間的門,打開換氣扇,用那轟鳴的噪音做掩飾。他站在盥洗台前,一邊洗手一邊對着鏡子輕聲開口:
“我知道你有辦法快速地催眠我,來吧,我準備好了。”
“只有一個要求,盡量表現得和我像一點。”
“我其實一直都不知道,你出來的時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只從側面打聽過,大多數時候,你似乎演得還挺像。”
“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你就像是故意的,一點也不像我,是想要刷存在感嗎?”
“希望今天不要這樣,我不想讓攸晴產生懷疑。”
“她現在應該還不知道,沒有哪個正常人會往這方面去想,即使感覺到我和你的不同,估計也會以為是我腦子有問題。”
“還是不要讓她知道比較好,不是人人都能理解並接受這種事的,你說對吧?”
“哼,我自己都接受不了。”
林唯一擦乾手,垂下眼,笑了一下:
“二貨,這次我夠不夠意思?”
“不要再留什麼遺憾,去好好地和她說聲‘再見’吧。”
“接下來的時間,就交給你了。”
說完這些,林唯一翻下馬桶蓋,坐在蓋子上,閉上眼,腦袋抵住瓷磚牆,就幾秒鐘的時間,強烈的困意便湧上了他的腦海。
失去意識前,他最後想的是:你個王八蛋,果然已經修鍊出催眠**了。
——
衛生間裏響起馬桶的抽水聲,接着門被打開,林唯一從裏面走出來。
攸晴在等他,說:“走吧,要來不及了。”
林唯一沒有意見,跟着攸晴下樓,在院子裏與單文暉會合。
離開紅姐客棧前,他轉頭望了眼依舊亮着燈光的小餐廳,譚蘇、俞紅他們還在吃喝,能聽到餐廳里傳出來的大笑聲。
攸晴催他:“走吧,不用去打招呼,我一會兒和他們說一聲就行。”
林唯一轉回頭,低低地“嗯”了一聲。
原路返回,依舊是他們走在前,單文暉跟在後,林唯一走着走着,突然問道:“那個氣球呢?”
“什麼氣球?”攸晴一時沒反應過來。
林唯一說:“就是那個小熊氣球,土黃色的小熊。”
“啊……”攸晴說,“飛走了呀,你忘了嗎?你突然發病,沒牽住氣球,它就飛走了。”
林唯一心中一陣遺憾,脫口而出:“對不起。”
“沒事兒。”攸晴笑笑,“肯定是你的身體最要緊呀,以後再看到有人賣氣球,我給你買一個,我送給你!”
她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已經浮起一絲懷疑,偷偷瞅着身邊的男人,他走路的姿勢和之前沒有區別,神色也一樣冷漠,但那聲“對不起”就像是一顆信號彈,在攸晴心裏炸開了花。
她其實一直都在等,等那個人出現。她有一種盲目的自信,自己可以準確地區分他們,他和他,真的太不一樣了,而她真正想見的,只有其中的一個。
他們來到姚奶奶的攤位前,姚奶奶已經在準備打烊,爐子都關了火,見到攸晴就招手喊她:“晴晴!我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喏,黑糯米,兩塊,給你們留着呢!”
攸晴掃碼付錢,看着姚奶奶把兩塊黑糯米糕裝進紙袋,邊上的林唯一突然開口:“還有沒賣完的嗎?司機在停車場,我們一共個人。”
攸晴的心猛跳了一下,姚奶奶說:“黑糯米沒了,白糯米還有,要嗎?”
林唯一說:“要。”
於是,攸晴就買下塊糯米糕,兩黑一白,都是棗泥餡。
她把紙袋遞給林唯一,手指不經意地觸碰到他的手指,林唯一併無異樣,用那倨傲的、冷漠的臉孔說著奇怪的話:“還是熱的,好香啊。”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違和嗎?
攸晴強迫自己冷靜,說:“走吧,我送你去停車場。”
此時的巷子行人稀少,攤販也都打了烊,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只從窗縫裏透出點點燈光,整條小巷便顯得古樸又幽靜。攸晴能聽到自己和林唯一踩在石板路上的腳步聲,噠,噠,噠,噠……那腳步聲叩擊着她的心臟,令她心亂如麻。
她有很多話想問問身邊的人,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雙重人格,太荒謬了!
他們到底是怎麼切換的?
這世上,居然真的會有這種事!
林唯一併不知道攸晴的煩惱,依舊走得悠閑又愜意,說:“你家客棧真熱鬧,那些人都很有意思。”
“是嗎?我也這麼覺得。”攸晴說,“本來沒那麼熱鬧,多了幾個長租客,住久了大家就熟了,晚上會一起吃飯,他們輕鬆,我姐也能賺點飯錢。”
林唯一問:“他們為什麼要在客棧長租?”
“沒為什麼呀,這種人很多的,比如董阿姨,她老公死了,女兒在國外定居,讓她去國外幫忙帶小孩,她去了,因為語言不通,飲食也不適應,住了半年就逃了回來。一個人在家閑着沒事幹,就開着車全國旅遊,說是已經去過十幾個省份,覺得哪個地方好,就留下來住幾個月,她租期到五月中,彥城夏天太熱,她打算去北方避暑。”
林唯一想像不出這種生活,他是被圈養的,從未一個人出過遠門,哪怕去度假,也都是待在豪華酒店,從來不會去景點遊玩。
他羨慕那種自由自在的人生,可現實是,呼吸幾口新鮮空氣,感受一下微風拂面,於他而言,都是珍貴的體驗。
攸晴繼續說道:“還有美娥姐和松哥,他倆才叫瀟洒,帶着個果果到處玩。這一趟把錢都花完了,他倆就留下來打工,掙回去的路費。果果才五歲半,本來應該在讀中班,聽美娥姐說,他們壓根兒沒給果果報過幼兒園,打算明年九月直接送進小學。我都在替果果擔心,小孩兒不上幼兒園,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還好吧。”林唯一說,“我也沒上過幼兒園,一天都沒有,直接上的小學,好像也沒什麼影響。”
攸晴又一次感到驚訝:“你沒上過幼兒園?為什麼?”
“那幾年做了手術。”林唯一右手指指左心口,“心臟手術,身體特別糟糕,只能在家休養。”
“哦……”攸晴說,“原來如此。”
林唯一笑了一下,說:“其實,有個問題之前一直想問你,不過剛才我得到答案了。”
攸晴疑惑:“什麼問題?”
林唯一說:“上次看電影,你說,你小時候沒有被爸爸媽媽帶去過電影院。”
他沒再往下說,攸晴已經聽懂了:“啊,是這個呀。”
“什麼時候的事?”林唯一偏過頭,問道。
攸晴知道他在問什麼,說:“六歲,其實我已經不怎麼記得了。不是說,人總是會主動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么?我大概就是這樣,現在連他們長什麼樣,都不太記得了。”
林唯一點點頭:“趨利避害,人之本能。”
攸晴俏皮地一歪頭:“是哦,你好厲害,不愧是學霸,一個成語就能概括。”
林唯一抬起右手就往她腦袋上呼嚕了一下:“別糗我了。”
攸晴躲着他的手,半是嬌嗔半是懊惱地叫:“你幹嗎啦!老來摸我頭。”
林唯一忍住笑,手指從她的頭頂往下移,拽住了她的馬尾辮,輕輕巧巧地一勾,看那柔順的髮絲從指間滑落。
攸晴自然知道他在使壞,抿着嘴瞪他,大眼睛裏卻含着盈盈笑意。
那種感覺又回來了,美食節上發生的事歷歷在目,他們打鬧,說笑,無拘無束,偶爾會有一些藏着小心思的肢體接觸,林唯一去摸攸晴的腦袋,攸晴去拉他袖子,她甚至踮起腳尖,用手指撫過他的嘴角,輕輕地幫他抹掉醬汁……
那一刻,他的眼神好溫柔。
她想,他都記得的吧。
停車場近在眼前,林唯一站住腳步,轉身面對攸晴,拿起紙袋晃了晃,說:“就送到這兒吧,謝謝你的糯米糕,我該走了。”
攸晴看着他的眼睛:“你剛才說,以後有機會,要來我家客棧住一晚,我當你認真的。你來,我給你免單。”
林唯一失笑:“怎麼又免單了?剛不是還罵我想白嫖嗎?”
“我剛才是和你開玩笑。”攸晴說,“真的,林唯一,你來住,我一定給你免單。”
林唯一搖搖頭:“我也是在和你開玩笑,我一般不會在外面過夜,除了醫院。”
攸晴沒有接話,只定定地看着他。
“我走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林唯一說,“攸晴,再見。”
他轉身要走,才邁出一步,西裝的后衣擺就被人拉住。
身後的女孩語聲微顫,問道:“你,真的是林唯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