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4章、譚蘇
燒烤派對在零點散場,租客們各回各房,俞紅看了眼亂糟糟的院子,伸着懶腰說:“明天再收拾吧,先去睡覺!”
攸晴看不過眼:“明天下雨呢,早上起來不知道成啥樣了,我來收了吧。”
俞紅也不客氣,揉揉她的腦袋瓜:“那就拜託你啦。”
最後,還是譚蘇留下來幫攸晴收拾殘局。
春節以後,攸晴就沒見過譚蘇,他去外地幫翠姨辦事,具體做什麼,攸晴並不清楚。
兩人把碗盤和烤爐搬回廚房,攸晴刷着爐子,問譚蘇:“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譚蘇倚在廚房門上抽煙,說:“上周末。”
攸晴:“哦。”
譚蘇:“我還給你帶了好吃的,你都沒過來,這幾天全被果果他們吃完了。”
攸晴:“馬上要期中考了,忙着複習呢。”
譚蘇抽了一口煙,又提起之前的話題:“今天晚上到底怎麼回事?”
攸晴的語氣不太自然:“沒怎麼回事,就是和林唯一吃了頓飯。”
譚蘇:“然後呢?”
攸晴:“沒然後啊,他回家了,我就過來了。”
譚蘇沉思了一會,又問:“林唯一這人難搞么?”
攸晴:“……”
那可真是太一言難盡啦。
攸晴轉頭看向譚蘇,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譚蘇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問:“幹嗎這麼看我?”
攸晴皺起眉:“我是在想,你和林唯一同年,他還比你大兩個月,為什麼你看起來要比他老啊?”
“放屁!”譚蘇怒了,“老子這叫爺們兒!哪個男的像他這樣細皮嫩肉的?還留個長毛!真要打起來,老子兩根手指頭都能捏死他!”
攸晴:“……”
話題被成功岔開,廚房收拾乾淨后,攸晴上樓回房,整棟小樓安安靜靜,她關上房門,浮躁了一整晚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
攸晴洗了個澡,走出衛生間后就看到那件掛在椅背上的黑白格子外套。她把衣服拎起來,正面反面看了一遍,外套被蹭得有點臟,要用刷子刷一下才能洗乾淨。
在這棟四層小樓里,攸晴擁有一個帶衛生間的小卧室,從翠姨家搬出來后,她所有的行李都在這裏。俞紅曾開玩笑說這是攸晴的娘家,以後她要是出嫁,新郎就得來這裏接親。
有時候,攸晴會感到慶幸,要不是因為俞紅開着一間客棧,她寒暑假都要沒地方去。
翠姨在這方面的做派很像老外,在三個孩子年滿十八歲后,就會要求他們搬出去。
一條養了幾年的小狗,主人都會捨不得扔,但在翠姨眼裏,這事兒天經地義。她從沒把自己當成孩子們的母親,也不會在生活中對他們噓寒問暖,她的冷漠刻在骨子裏,攸晴在她身邊待滿七年,從未感受到家的溫暖。
別看攸晴長着一張喜慶的小圓臉,成天嘻嘻哈哈,像個十足的傻白甜,其實,她很少感到快樂。
因為與眾不同的成長經歷,攸晴的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儘管她不愁吃穿,不愁學費,卻總是找不到腳踏實地的感覺。
她迫切地想要獨立,可獨立需要錢。上學要錢,租房要錢,供養外婆也要錢,攸晴才十九歲,距離獨立還很遠。
現在的她只能乖乖聽從翠姨的安排,翠姨叫她幹什麼,她就得幹什麼,並且沒有資格去探詢原因。
在見到林唯一本人前,攸晴曾幻想過無數次,林唯一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除了長得好看、家裏有錢、體弱多病外,他的性格如何?興趣愛好是什麼?他喜歡什麼顏色?喜歡怎樣的穿衣風格?喜歡聽哪種音樂?喜歡看哪類電影?吃辣嗎?他為什麼要留長發?
還有……他究竟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林唯一不認識攸晴,攸晴也不認識林唯一,但翠姨給攸晴洗了腦,讓林唯一佔據了她整個兒的少女時光,從十一歲到十九歲,照片上那個穿着白襯衫、牛仔褲的長發少年,莫名其妙地成為了攸晴的執念。
入校后,為了完成任務,攸晴做了很多準備工作,給自己打造出一個林唯一“迷妹”的人設,方便她光明正大地去打聽林唯一的消息。
但她沒有機會接近林唯一,對方的身邊永遠都跟着保鏢,那些保鏢鐵面無情,會擋下所有試圖接近林唯一的陌生女孩。
再後來,攸晴就聽說,林唯一和杜馨夢是一對。
看到杜馨夢后,攸晴的自信心被深深打擊,自然而然地打起了退堂鼓,因為不管從哪方面看,她和杜馨夢都沒法比。
攸晴原本以為那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連“接近”林唯一都做不到,更別提後續了,完全沒想到,那天下午在圖書館,機會就這樣落在了她的面前。
更沒想到的是,林唯一這個人……很不簡單。
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去醫院做檢查了嗎?他為什麼會突然發病?還是和心臟病有關?
攸晴沒有睡意,斜倚在小床上想心事,想起那個和她一起逛美食節、一起大吃大喝的“林唯一”,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這個“林唯一”完美地契合了攸晴之前對林唯一的想像,他溫柔體貼,風度翩翩,愛笑又靦腆,比另一個兇巴巴的林唯一可愛多了。
攸晴突然爆發出求知慾,打開手機搜索出“雙重人格”詞條,正看得入神時,敲門聲響了。
她無奈嘆氣,大半夜會來找她的,只有一個譚蘇。
來人果然是譚蘇,手裏拿着兩罐啤酒,用腳把門踢上后,大剌剌地在椅子上坐下,丟了一罐啤酒給攸晴,說:“今天到底怎麼回事?你不說我睡不着覺。”
攸晴穿着一身粉色卡通睡衣,披散着長發,盤腿坐在小床上,把啤酒罐拿在手裏把玩。這裏沒有外人,她放鬆了許多,說:“譚蘇,你以前是不是查到過,林唯一有精神病,一直在看心理醫生,他到底是什麼癥狀你知道嗎?”
譚蘇說:“我說不準,但我分析過,大概率是雙重人格。”
攸晴心裏一跳:“理由?”
譚蘇翹起二郎腿,說:“我接觸過幾個林唯一的高中同學,他們普遍反映林唯一是個性格古怪的人,高中三年,他一個朋友都沒有,每天帶着保鏢獨來獨往,這也沒什麼,但有一個現象,那些同學始終想不明白,就是每到考試,林唯一就會變得和平時不太一樣。”
攸晴:“怎麼個不一樣法?”
譚蘇說:“林唯一平時上課老睡覺,聽一會睡一會,作業也很敷衍,按道理,他的成績不該那麼好。事實也是這樣,單元小測他經常不及格,但是碰到期末大考或是市裡聯考、模擬考,他就跟開了掛一樣,門門都能考高分,老師同學一開始都驚呆了,還以為他作弊,後來次數多了他們才慢慢習慣,但依舊想不通原因。”
攸晴沒懂:“這和雙重人格有什麼關係?也許他就是更看重大考?”
“筆跡不一樣。”譚蘇向前傾身,注視着攸晴,“平時的林唯一和大考時的林唯一,筆跡不一樣!那字兒很像,普通人不會發現,我是找了筆跡專家去鑒定才得到的結論。專家說那筆跡絕對出自兩個人,可是出現在教室里的只有一個林唯一,除了雙重人格,還有什麼解釋?”
攸晴驚訝極了:“你拿到過他的卷子?還去做了鑒定?你怎麼沒和我說啊?”
“你都沒和他搭上線,我和你說什麼?你知道得越少,表現得就會越自然,那樣才不會引起他的懷疑。”譚蘇不以為然,繼續說道,“我還問過他們家一個離職的保姆,她說林唯一大多數時候不怎麼好接近,整個人很沒精神,講話還陰陽怪氣。但有時候他會突然變得特別溫和,還很有禮貌,讓人做事會說‘麻煩你’、‘請’、‘不好意思’這些敬語,人家做完了他會說‘謝謝’,出門會說‘再見’,因為這種情況不多,就顯得很特別,讓那個保姆印象深刻。”
攸晴陷入沉思,譚蘇問:“怎麼了?你和他接觸時,有什麼發現嗎?”
“我也覺得……他有雙重人格。”攸晴皺着眉,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其實他都沒怎麼隱藏,表現得還挺明顯,可我以前只聽說過這種事,從來沒見過,第一次在生活里碰到,說實話還蠻嚇人的。”
譚蘇打開啤酒罐喝了口酒,說:“這事兒我告訴過柳翠,她好像也很意外,我還以為她知道呢。”
私底下,譚蘇和俞紅都會直呼翠姨的大名,只有攸晴不敢造次,始終老老實實地喊“翠姨”。
攸晴問:“她怎麼說?”
“沒怎麼說。”譚蘇喝着酒,斜眼看攸晴,“你還真來勁了?之前不是說不可能做到么?說你都接近不了林唯一。”
攸晴不服氣地說:“那我現在接近了呀!我花了半年時間才等到這麼一個機會,手鏈都差點弄丟呢!”
譚蘇眼神深幽:“我勸你還是早點和柳翠說明白,這事兒你最好別沾,好好上你的學,畢業後去做個老師,比什麼都強。”
攸晴聽出他話裏有話,探着脖子問:“哎,你知不知道翠姨和林唯一究竟是什麼關係?她到底想對林唯一做什麼呀?”
譚蘇說:“大概是想殺了他吧。”
攸晴瞪大眼睛:“啊?!”
“哈哈哈哈……”譚蘇一通大笑,“逗你的。”
“你正經一點。”攸晴垂下頭,鬱悶地說,“要他死還不簡單?他那個心臟病已經很嚴重了,自己都說沒得治,現在就是在等死。”
“他沒說實話。”譚蘇說,“他的心臟病能治,只是他自己不願意治。”
聽到這句話,攸晴猛地從床上蹦起來,真是又驚又喜,還有一份疑惑:“真的嗎?為什麼?”
“真的。”譚蘇說,“醫院裏一查就知道,做個心臟移植就行,醫生十幾年前就讓他做了,不知道為什麼拖到現在都沒做。”
攸晴的嘴巴張成“o”型,思緒紛亂,消化掉這個信息后,着急地問:“做移植手術危險嗎?林唯一要是做了心臟移植,能存活多久?”
譚蘇搖搖頭,攤開手:“那我不知道,幾年,十幾年,二十幾年,都有可能,也有可能直接掛在手術台上,這麼大的手術,醫生也不敢保證吧?”
“不管怎麼說,就是有活的機會。”攸晴喃喃自語,“原來能治啊。”
譚蘇把他知道的信息給了攸晴,攸晴就也把當晚發生的事簡單概括后告訴給譚蘇,聊了一個多小時,譚蘇準備離開,攸晴糾結半天,在門口叫住他:“譚蘇。”
“嗯?”譚蘇回過頭,見女孩滿臉通紅,問,“幹嗎?生活費不夠用了?”
“不是,我就是想問問你,那個……”攸晴雙手比劃了一下,“你知道雙重人格……是怎麼切換的嗎?”
譚蘇:“什麼意思?”
“就是……”攸晴鼓足勇氣才說出口,“假設林唯一真的有雙重人格,如果我只想見其中的一個人格,你知道要怎麼做……才能把他叫出來嗎?”
譚蘇盯着攸晴:“你想見副人格?”
攸晴結巴:“副、副人格?”
譚蘇:“就是有禮貌的那個。”
攸晴:“昂。”
“都說了是副人格,你說怎麼叫?喊芝麻開門嗎?”譚蘇搖搖頭,伸食指戳了下攸晴的腦門,“別想了,我還是那句話,你最好趁早抽身,這事兒就是個坑。”
房門關上,譚蘇走了,攸晴揉揉腦門,沖房門做了個鬼臉。
她從小被譚蘇欺負着長大,譚蘇靠武力單方面碾壓她,俞紅說他們就是一對塑料兄妹,但攸晴知道,譚蘇其實對她很好。
他要照顧弟弟,生活過得很節約,可在攸晴上大學后,每次見到她,譚蘇都會偷偷地塞給她幾百塊零花錢。
——
一夜過去,彥城又下起了小雨,白牆黑瓦的民宿漸漸在晨曦中顯露出真容。
天氣陰冷,雨水纏綿不絕,小樓里就沒什麼動靜,直到下午,雨停了,紅姐客棧才熱鬧起來。
有人退房,有人入住,俞紅在前台忙碌,瞿美娥則推着清潔車,和客棧里的服務員一樣,在客房裏麻利地打掃衛生。
她的丈夫喬松在小鎮上的理髮店找了份工作,兩夫妻瀟洒得很,趁着孩子還沒上小學,到處遊山玩水,錢花完了就留在當地打一陣子零工。
譚蘇在院子裏練拳,一套長拳打得虎虎生風,扎着兩個羊角辮的果果坐在小板凳上當觀眾,很給面子地啪啪鼓掌,俞紅養的小狗關關蹲在果果腳邊,偶爾“嗚汪嗚汪”地叫幾聲。
男作家老楊和退休了的董阿姨在石桌旁嗑瓜子,老楊是個中年文藝男,滿腦子都是他未面世的鴻篇巨著,董阿姨和他聊不到一塊去,她更想知道,俞紅晚上會給她吃什麼。
三樓的一扇窗被推開,攸晴趴在窗台上往院子裏看,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這附近是片大濕地,環境比起市區要優美得多。
風迎面吹來,攸晴抬頭往上看,那件黑白格子外套晾在屋檐下,已經被洗得乾乾淨淨。
她托着下巴望向遠方,又一次想起了林唯一。
——
此時的林唯一正躺在病床上,還是那間熟悉的VIP病房。
剛剛過去的一夜簡直雞飛狗跳,林唯一上吐下瀉,跑了無數趟衛生間,吃藥吃不進,只能掛水,一晚上幾乎沒睡。
鄒敏把單文暉罵得狗血淋頭,自然提到讓他捲鋪蓋走人,還是林唯一幫單文暉求情,說這次生病真不關單文暉的事,是他自己的責任。
林唯一保下了單文暉,不代表他能原諒林小二。
鬼壓床的經歷讓他心有餘悸,這種事以前從未發生過,他生怕這是林小二在不斷地升級、變強,有一天會真真正正地取代他,把他永遠地困在那片黑暗裏。
獨自一人待在衛生間,林唯一雙手撐着盥洗台,惡狠狠地注視着鏡子裏的那個人。
“你保證過,你會儘可能地隱藏起來,降低存在感,只在我需要你的時候才出現。”
“你一次又一次地食言。”
“看看你都做了什麼?吃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你是輕鬆了,吃完就溜,我呢?我他媽的差點要被你搞死!”
“手鏈已經還掉了,我答應你的事都完成了,你就不要再出現了好不好!”
“你只是一條寄生蟲,這才是你的身份。”
“如果你再敢擅自出現,再敢搞亂我的生活,我向你保證……”
林唯一雙眼通紅,凌亂的長發縷縷垂落,蓋住了蒼白瘦削的臉龐,他唇邊泛起一抹陰森的笑意,對着鏡中人說:
“我立刻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