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要求
單文暉聽到屋裏傳來一聲巨響,腳比腦子快,像只獵豹一般地沖了進去,發現聲響的來源是一部與牆面劇烈碰撞后掉到地上、被砸得稀巴爛的手機。
他顧不得手機殘骸,又去看大床上的林唯一,發現他呼吸急促,冷汗淋漓,正哆嗦着手從藥瓶子裏倒藥片,水都不喝,直接將藥片干吞了下去。
單文暉疾步走到林唯一身邊,熟練地幫他拍背、拿水,又給他用靠枕墊腰,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隨時準備撥打120。
林唯一緩了好一陣子才將情緒平復下來,單文暉暗自慶幸,自己又在被炒魷魚的邊緣轉了一圈。
這半個月也不知怎麼了,林唯一發病越來越頻繁,經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單文暉覺得他就是在作死,尋思着要不要把這些情況彙報給林先生和林太太。
林唯一喝過水后調整了一下呼吸,終於開口說話:“手鏈,別丟。”
單文暉聽到“手鏈”這兩個字就腦殼疼,都要懷疑那手鏈是被人下了詛咒,就這麼個不值錢的東西,竟能三天兩頭地讓林唯一大動肝火,還丟不掉,也太古怪了!
單文暉連忙回答:“沒丟沒丟,在我這兒呢。”
“你拿給我。”林唯一扣住他的小臂,說,“我自己,去還給她,她叫,什麼來着?”
“……”單文暉相當無語,回答,“攸晴。”
“攸晴。”林唯一閉上眼睛點點頭,呼吸依舊急促,講話都無法連貫,“我去,還給,攸晴,這下,你滿意了吧?”
單文暉:“?”
他滿意什麼?這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
正清明那天,林唯一跟隨母親和大姨去到墓園,為外公掃墓。
鄒老爺子睡的墓穴是墓園裏最高端的那一批,位置靠近山頂,面積很大,坐北朝南,陽光充沛,價格抵得上彥城一套小戶型。
林唯一身着黑衣,在外公的墓碑前放下一束鮮花,鞠躬淺拜後走到一邊等待,看着母親在墓前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爸,你一定要保佑唯一,保佑他身體健康,無病無災,平平安安地活到老。真的,我和海東不求他大富大貴,只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林唯一聽不得這種話,強迫自己別開頭,將視線落向遠方。
父母是他在這世間唯一的留戀與羈絆,如果不是因為他們,他早就解脫了。
鄒婉站在林唯一身邊,依舊是一副嚴肅的表情,她偏了偏頭,低聲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接受心臟移植,以後你父母來墓園,就要多看一個人了。那可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們怎麼受得住?你要是真孝順,就該為他們想想。”
“你這是道德綁架。”林唯一的聲音也很低,因為不想讓母親聽見,“我的身體我做主,有本事,你們就把心臟硬塞給我呀。”
“你怎麼能這麼和長輩說話?!”鄒婉又一次被林唯一氣到,覺得這孩子真是不可理喻!
林唯一冷冷一笑,又往遠處望去,發現墓園正在開發另一片山頭,墓坑漫山遍野,但還沒“人”入住。
那是這墓園裏最高的一處山頭,還建有戶外電梯,掃墓人不用再辛辛苦苦地走台階上去。
因為心臟不好,林唯一爬樓就特別吃力,需要爬一段歇一陣,剛才爬上來就花了比旁人多一倍的時間,走到外公墓前時已是心慌氣短,休息了十分鐘才緩過來。
他心思一轉,抬起手往那山頭一指,對鄒婉說:“大姨,以後我想睡在那兒,那邊有電梯,你們年紀大了,來看我時也不用再爬樓梯。你看那兒採光多好,位置要選得高一點,我喜歡看風景。”
鄒婉生氣:“呸呸呸!這種話怎麼可以亂說!”
林唯一又笑起來:“我沒亂說,真的,快了,說不定明年清明,我就在那兒等你們了。”
鄒婉:“……”
鄒敏轉過頭,看到兒子笑吟吟地與鄒婉說著話,心中欣喜,問:“你們在聊什麼?”
鄒婉都快吐血了,林唯一看向母親,淡定地回答:“沒什麼,聊聊未來。”
——
清明小長假結束后,彥城大學一切如常,作為一所老牌名校,學生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學霸,對於四月中旬的期中考,誰都不敢掉以輕心。
攸晴也不例外,她成績還不錯,考試將至,每天晚上都會和金露一起去教室自習。
在桌邊看了會書後,攸晴偷偷地摸出手機,打開微信時眼睛一亮,林唯一竟然在半小時前發來了一條消息。
【UNIQUEMAN】:手鏈修好了,明天中午12點停車場碰頭。
此時距離他們在寢室樓下見面又過去了一個多星期,林唯一說要幫她修手鏈,後來就再也沒聯繫過她,攸晴也忍住了沒去問。
她相信林唯一,對方家大業大,不至於連這麼點小承諾都不守約,萬一攸晴把事情說出去,多損林唯一的聲譽呀。
現在,看着林唯一發來的消息,攸晴很是開心,儘管對方的語氣並不友善,就是個冷冰冰的通知,攸晴也不會與他計較。
第二天是周四,上午的課結束后,攸晴找了個借口沒和室友們去食堂吃飯,獨自一人去了停車場。
校內停車場只對教職員工及小部分學生開放,進出人員向來不多,對林唯一這樣一個“校內名人”來說,算是個交接物品的好地方。
攸晴趕到停車場時,沒有看到林唯一,只看到他家的豪車停在車位上,邊上站着那位見過兩次的保鏢。
單文暉朝攸晴招招手,攸晴怯生生地向他走去,單文暉幫她拉開後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說:“上車吧,小林先生在車上等你。”
攸晴:“……哦。”
為什麼還要上車?不是把鏈子還給她就好了嗎?攸晴這麼想着,還是乖乖地上了車。
車廂內,林唯一坐在自己的老位子上——駕駛座後排,正低着頭專心地打遊戲,一眼都沒賞給攸晴。
攸晴在副駕後排落座,車門被單文暉關上,密閉的車廂隔音良好,環境音統統消失,攸晴只能聽到林唯一手機里傳出來的各種遊戲音效。
她在真皮座椅上坐得端正,雙手抱着背包,沒去打擾林唯一。林唯一正陷入一場鏖戰,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動得飛快,上身也跟着前後左右地搖擺,嘴裏念念有詞,都是攸晴聽不懂的遊戲術語。
攸晴轉了轉眼珠,悄悄偏頭,將視線落在林唯一臉上,他長發披肩,劉海長了一些,從攸晴的角度看過去,剛好遮住了他的眼睛。
這給了攸晴一種錯覺——她看不見他的眼睛,他就也看不見她。
攸晴壯了壯膽,更加肆無忌憚地盯着林唯一看。她決定維持自己的“迷妹”人設,不怕林唯一覺得她奇葩。
偶像虐粉千百回,粉絲依舊痴心不悔,不就是這個意思嘛。
林唯一操縱的角色被人一槍爆頭,遊戲結束,他不高興地丟開手機,抬起頭時正對上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
林唯一一愣,這才想起,攸晴已經上了車。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攸晴沖林唯一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嗨,我來了。”
林唯一:“我沒瞎。”
攸晴:“……”
林唯一懶洋洋地往座椅上一靠,又一次將攸晴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女孩穿着印有卡通圖案的紫色衛衣,搭配牛仔褲、小白鞋,懷裏抱着一隻舊咔咔的灰色背包,背包上還掛着一隻小豬玩偶。
她依舊梳着高高的馬尾辮,額前一抹齊劉海,一雙大眼睛撲簌撲簌地眨巴着,長得……怎麼說呢,不難看,還算可愛,就是不太像個大學生,看着很幼稚,打扮還有點土。
林小二審美堪憂啊,林唯一在心裏嘆氣,絕不承認那是另一個自己。
攸晴忽視不了林唯一眼神里的嫌棄,收起想套話的心思,打算拿了東西就走人,便向他攤開手道:“手鏈呢?”
林唯一從口袋裏掏出那條修好的手鏈,已不再是一條鏈子,而是一個小小的圈,他將手鏈勾在食指上遞到攸晴面前,說:“喏,在這兒。”
攸晴伸手去拿,沒想到又拿了個空,林唯一把手收了回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表情相當欠揍。
同樣的事已經發生過兩次!第一次攸晴還能理解,這一次又是為什麼?耍人很好玩嗎?她向林唯一伸出手,氣鼓鼓地說:“還給我!”
林唯一嘴角一牽,露出一個壞笑,說:“還給你可以,但我有個要求。”
攸晴警惕地看着他:“什麼要求?”
“唔……”林唯一把玩着那條手鏈,慢悠悠地說,“是這樣,上次在停車場發生的事是一場誤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卻那樣對你,心裏一直過意不去,所以就想好好地向你道個歉。”
攸晴說:“上次在寢室樓下,你已經道過歉了。”
林唯一一時語塞,攸晴還是伸着手掌:“林師兄,我說過,我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你把手鏈還給我。你就還給我吧!以後我不會再來煩你。”
林唯一眯了眯眼,說:“就算我道過歉,我還沒道過謝呢。”
攸晴頭疼:“我不需要你道謝!”
林唯一搖搖食指:“不行,有人告訴我,做人要懂得感恩,不能恩將仇報。你救了我,我就該好好謝你……攸晴是吧?你有男朋友嗎?”
攸晴猝不及防:“哈?”
林唯一傾過上身,向她靠近了些,語氣都放柔了許多:“你要是沒有男朋友,後天晚上我想請你吃飯,吃完飯,我們再一起去看場電影,你覺得怎麼樣?”
這走向大大地出乎攸晴的預料,她上身後仰,一雙眼睛睜得老大,嘴唇微張,驚慌失措地看着林唯一。
她的反應令林唯一非常滿意,攸晴有多驚訝,那條寄生蟲就會有多抓狂。林唯一的眼睛裏燃起光亮,他沒有朋友,鮮少社交,生活像一潭死水,很久沒找到樂子了,腦補出此時的林小二急得上躥下跳的模樣,真是大快人心!
——你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孩,對嗎?為了她,不惜忤逆我,威脅我,還去翻垃圾桶,讓我當眾出醜。
——我大度,不和你計較,你說你的心愿是把手鏈修好,還給她,再好好地向她道謝,我全都記着呢!
——NoProblem!我成全你。
就在林唯一腦內狂嗨的時候,攸晴說話了,她說:“好啊!”
林唯一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我說,好啊。”攸晴羞澀地低下頭去,一張臉已變得紅撲撲,手指在背包上摳來摳去,說,“後天,我有空的。”
林唯一:“…………”
車廂里很長時間沒人說話,林唯一像被施了定身術,手指依舊勾着那串手鏈,不知道該怎麼將對話進行下去。
趁他怔神的這一刻,攸晴把握機會快速出手,從他指間拿下了她的寶貝鏈子,牢牢地握在手掌心。
林唯一嚇一跳,他很不習慣與人有肢體接觸,哪怕只是手指碰到,都像觸電似的炸了毛:“你幹什麼?!”
“這本來就是我的!”攸晴不甘示弱地回瞪他,又莞爾一笑,“好啦,我答應你後天去吃飯,看電影,微信上把時間地點告訴我就行,我先走了,拜拜。”
她抓着鏈子,拎起背包,在林唯一沒來得及反悔前,快速地開門下車,小跑着離開了。
單文暉一直等在車外,聽不到他們的對話,看着攸晴蹦蹦跳跳地跑遠,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立刻叫來司機準備走人,上車后卻發現後排的林唯一一臉獃滯,不知在想什麼。
“還掉了吧?”單文暉最記掛的就是這件事,那串鏈子帶詛咒啊,可千萬別再出岔子了。
林唯一沒理他,後背往座椅上一靠,雙手抓着手機擱在小腹上,歪頭閉眼一氣呵成,嘴裏說道:“開車,回家,我先睡一覺。”
單文暉:“?”
這又是什麼新癥狀?難道是夢裏什麼都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