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裴副將對這個草包六皇子本就沒有好感,發生了這檔子事後更是恨不得將她除之後快。

偏偏這人是自家將軍拿命留着的,他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得。

區區一個副將,也敢在她面前耀武揚威。

沈凈懿眉頭皺着:“我是看在三哥的份上沒有與你一般見識,讓開。”

她的厲聲讓裴副將身側的將士怒極,欲拔刀上前。被裴副將抬手攔住了。

他一雙鷹眼此時睨着六皇子:“既然六皇子與我們將軍兄弟情深,還望手下留情,切莫在這種時候趁人之危。”

明彰說話的語氣貫來不見起伏,此時也平緩着輕聲提醒:“裴副將,慎言。”

裴副將老早就注意到他了,司禮監的二把手,也是太後跟前的紅人。

此人心機城府極深,年紀輕輕就能從一個小太監爬到如今的位置上,足以可見不簡單。

司禮監那幫閹人,一個比一個狠。

為何他不在他的司禮監好好待着,卻出現在六皇子身邊?

莫非,是太后的意思?

裴副將眼神眯了眯。

沈凈懿懶得同他廢話,讓人將門打開便直接入府。

守門侍衛提前得了命令,六皇子來不必通報,直接放行。

待那道青色身影經過廊道拐角,消失在某扇門前,那將士不甘的收回視線:“聖上一共十位皇子,除去尚且幼年的九皇子、十皇子,唯獨這個六皇子最是無能,為何我們將軍卻這般重視他,莫非他有什麼過人之處?”

裴副將征戰沙場多年,向來都是用手上的那把刀來講道理,幾時受過這種氣。

這會牙都要咬碎了:“將軍所想,不是你我能私自揣測的。”

“可將軍如今這樣全是拜她所賜,我們何不趁此。”他做了個用手抹脖子的動作,眼神陰狠,“一勞永逸!”

裴副將臉色瞬沉:“不可!”

他以為裴副將是怕擔責,於是主動站出來承擔這一切:“我這條命是將軍給的,當年若沒有他,我恐怕早就成為倭寇劍下亡魂了。今日就當是怕這條命還給將軍了,一切責任,我來承擔!”

裴副將不知在想些什麼,眼神變得幽深:“我就是怕,若是六皇子不在了,我們將軍可能也活不成了。”

---

從進鎮南王府便一路暢通,沒有任何侍衛下人過來阻攔。

沈凈懿心有疑慮,以至於站在那扇門前,都不敢直接伸手去推。唯恐是有什麼陰謀。

還是過來換藥的下人見到她了,低身行了一禮:“奴見過六皇子。”

沈凈懿垂眸,輕聲:“不必拘禮。”

房內的人明顯聽見了,原先的安靜也露出輕微聲響來。

然後是稍顯嘶啞虛弱,卻溫和依舊的男聲:“聽一來了?”

下人去應:“回三皇子的話,是六皇子。”

男人低沉的笑聲隔着一整間屋子以及這扇門傳來,顯得更加微弱不清。

“聽一是來看哥哥的嗎?怎麼還在外面站着呢。”

下人低着身子,一副為奴的卑微姿態,將門推開后便退到一旁待沈凈懿先進去。

沈凈懿看了眼明彰,讓他先在外面等着。

進去之後,那股草藥的味道更明顯了,混着血腥味。

沈凈懿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那種氣息,如果說之前的沈今安讓她覺得像一隻危險的野獸。那麼現在,野獸開始休眠。

是最為脆弱不堪的時候。

他的傷多在後背,所以此時是面朝下趴着的,身上只着了白色裏衣。

哪怕她裝得再像男人,可男人修長健碩的身材她卻偽裝不來。

她因為矮小常被人拿去當私下話柄,而那些人在言語嘲弄完她之後,往往都會將三皇子也議論一遍。

與對她的厭棄不同,那些人對三皇子只有數不清的仰慕。

鮮衣怒馬的少年將軍。

幼年時第一次對他心生嫉妒,是在那次秋獵射箭,她一共射了十箭就有七箭脫靶。

三皇子騎馬射箭仍舊每箭都能射中靶心。

剛受到父皇冷眼的沈凈懿顧不上難過,興高采烈的想要去為她的三哥祝賀。

卻看到他被人群里三層外三層圍着。

她懼怕的大將軍,她敬畏的太傅,她渴望得到青睞的父皇。

此時都在他身邊。

那些誇讚聲此起彼伏落在她耳中,連同母妃的惡言惡語,以及宮人間的議論。

“你整天和三皇子在一起,是想讓他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嗎?”

“你賤不賤啊,你想和你哥哥亂-倫是嗎?”

“你以為他真拿你當弟弟?他對你好是因為覺得你沒用,不會和他爭帝位。”

“你就是個廢物!!我當初怎麼就生了你,若三皇子是從我肚皮出來的,我何苦還要在一個老男人面前賣弄風情討得寵愛?!”

“你們聽說了嗎,六皇子不是聖上親生的。”

“小點聲,不知隔牆有耳嗎,什麼謠言都敢亂傳。當心讓人聽了去,到時候有十個腦袋都不夠你砍的。”

“我沒亂說,是從前賢靈宮的老嬤嬤說的。而且你們不覺得六皇子和聖上一點都不像嗎。聖上年輕時氣宇軒昂,一身帝王肅殺氣。可那幾位皇子,唯獨六皇子一副病弱之態。射擊場上連個弓箭都握不穩。”

“憑空聽來的,也不能全信。不過那位六皇子確實不堪大任。連三皇子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那當然,三皇子可是天瑞,欽天監的不是說過嗎,他誕生那日天顯祥瑞。大旱之處都降甘霖。”

這些閑言碎語大多都會流向當事人的耳中,以各種方式,通過不同的渠道。

年幼的沈凈懿,第一次嘗試到嫉妒的滋味。

可她嫉妒的人,卻是她一直仰慕的哥哥。

她將自己困在人性的陰暗面中,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才讓自己走出來。

三哥優秀是因為他本身就優秀,而不是有了自己做對比才顯得她優秀。

同理,她不優秀也是如此。

所以這一切和三哥又有什麼關係呢。

想通這一切后,沈凈懿拿了自己前些日子說要送給他的虎皮手套要去找他。

卻被宮人攔在外面,那些冷冰冰的文字像一顆顆石頭砸向她。

“我們三皇子說了,不想見您。”

被母妃惡言侮辱她沒有哭,被宮婢私下議論她也沒有哭。

可是在此刻,這短短一句話,短短十一個字,卻讓她泣不成聲。

母妃說,她的一生本就是個笑話,專供人取樂的笑柄。

沈凈懿從小體會到的,就只有無邊的惡意。

沒有人愛她。

從前她渴望愛,渴望到只要有人給了她一點愛,她就恨不得刨心剖肝回以自己全部的愛。

可這一路來,沒有人愛她,沒有人。

就連明彰都說,若三皇子沒有替她頂罪,那麼這次死的,就是她自己了。

他殺了一個中令,又策劃謀反,兩樁罪名加起來聖上也不捨得真的對他下死手。

都說帝王無情,哪裏是真的無情。

沈凈懿什麼都不想要了。

她不要任何人愛她了,她都人人都畏她懼她。

她要的是,至高無上的權勢。

下人過來為他換藥,沈今安笑着問她:“聽一要不要先迴避一下?”

他的聲音格外嘶啞,臉色也罕見的憔悴,沒有一絲血色。

這樣看着,倒真像是從鬼門關才拉回不久的人。

沈凈懿走近些:“哥哥身上,我何處沒見過?”

她這番話說出來,一旁候着的下人身形微晃,大約是被驚到了。

沈今安回味了一下她這句格外曖昧的話語,手肘撐着床面,稍微起來了一點。

“哥哥是怕你看了會做噩夢。”

沈凈懿說無妨:“我不怕的,哥哥。”

她這聲哥哥叫的乖順,彷彿一隻貓兒躺在他懷裏。

他抬眸看向她,竟有微微失神。

小姑娘哪怕穿着男裝也是一副小姑娘才會有的溫婉眉眼,瞧人時,哪怕帶着恨意,那雙杏眼都亮如天上星子。

行軍打仗多年,他想起她了,總會在夜裏去看天上的星。總覺得看仔細些,便能找出幾顆像她眼睛的。

那小奴上來為他換藥,手掀開上衣的下擺往上拉了拉。行軍打仗的,平日裏過的都是些風餐露宿的體力活。

所以軍營中大多都是些草莽糙漢,身強體壯的,一身腱子肉。

沈今安統帥三軍靠的是他的頭腦與策略,但同時,他身為三軍統帥,自然得做出表率。

很難有人像他這樣,文臣的風骨和武將的身材。

白色繃帶纏住了他的勁腰,倒三角的上身,健碩肌肉上滿是新舊交替的傷痕。

換藥的小奴將他的繃帶拆了,沈凈懿終於得以看清了他身上的那些傷。

看來明彰說的還是保守了些,這等慘狀,若非親眼所見,連她自己也想不到竟然有人能活下來。

血肉翻卷,深可見骨。

她胃裏一陣翻滾,那種巨大恐懼讓她下意識想要逃離。

小奴已經拿着葯往上倒了,草綠的藥粉灑進那些血肉模糊的傷口中,他緊攥着身下床單,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手臂血管虯結,呼吸都明顯沉重許多。

都這樣了,仍舊一聲不吭。

哪怕他不說疼,可光從他此刻的表現,沈凈懿就能看出來,一定很疼。

床單都讓他生生攥爛了。

她看見他脖頸上的冷汗,那裏的皮膚也是憔悴到沒有半點血色。

她能很清楚的看見皮肉之下的血管,匕首輕輕一劃,就能扎破,到時血染紅整張床,他的命大概率也沒了。

沈凈懿走過去,伸手將他攥着床單的那隻手握住,從懷裏拿出巾帕為他擦汗。

“哥哥,是不是很疼?”

她的動作很溫柔,甚至不敢使太大的力氣,只敢用巾帕輕輕碰一下,將那些冷汗給沾去。

少女的馨香在靠近他的時候便淡淡散開。

“聽一會陪着你的。”

她眼眶微紅,心疼地低下頭,“都是聽一不好,如果不是聽一不懂事,哥哥也不會平白去受這個罪。”

小姑娘演技實在拙劣,裝哭也該裝的像一點,那雙眼裏空洞洞的,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他為她擦去並不存在的眼淚,那隻被她握住她的手,緩慢的與她十指相扣,掌心貼着掌心。

女孩子的手都這樣軟嗎,身子也是,軟的像沒有骨頭一樣。

從前他就有這種疑惑了,她好像什麼姿勢都可以。

不會累,也不會疼。

只是會罵他,一邊舒服的顫抖,一邊罵他。

“這些都是小傷,聽一不用太自責。”他看着她,眼睛一刻都沒離開過。

“可是......”她啜泣幾下,去看他腰后的傷口。

已經上完葯了,傷口仍舊可怖。

她想伸手去碰,又怕弄疼了他,伸出去的那隻手頓了頓,最後只敢停在傷勢不嚴重的地方上。

方才疼到攥爛床單都一聲不吭的人,這會卻因為她小心的觸碰發出了陣陣悶哼來。

沈凈懿忙收回手:“我弄疼你了嗎?”

“哥哥也不確定。”他握着她的手不捨得鬆開,“要不聽一再多摸幾下,看哥哥會不會疼。”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以下犯上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以下犯上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