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沈見清放空地站在那裏,視線適應了差不多四五秒,才終於成功對焦到秦越身上,瑩白如玉,纖細如柳,細潤皮膚被熱水蒸久了,覆著的那一層淺色紅暈本來能將她的美襯托得完整又驚艷,可她卻在剛才洗澡的時候沒太注意脖子裏的傷。

傷口浸了水,滲血更加嚴重,有一處已經快流到鎖骨,給她完整的美帶去了一絲瑕疵。

如同白玉綴血。

瑕疵便形成更為強烈的視覺衝擊,撞上沈見清墨色的瞳孔,效果堪比大爆炸。

沈見清不經意輕輕吸了一口氣,有點想抽煙。

對面,秦越突然皺眉,緊抿着唇輕咬內側,又鬆開,還是沒忍住胸口的不適。

“咳咳,咳。”

她身上,那些掛在清透皮膚上的水珠隨着喉嚨里壓抑的咳嗽鏘然滾落,卻是沈見清兩腳一空,立時回神。

“不舒服?”

沈見清急了聲音會高,但難掩語氣里的擔心。

秦越握緊門,輕咳着解釋,“晚上吸了口石灰,一直沒咳出來,剛才覺得有感覺就再想試試,結果反而弄難受了,咳咳,沒事。”

話說多了,秦越沒忍住再次咳嗽,脖頸里的血趁機攀附鎖骨,刺着沈見清的眼睛。

沈見清抓緊睡衣,沉聲道:“我去拿藥箱!”

“沈老師。”秦越攥住沈見清的手腕阻攔,“我,咳,我沒事。”

沈見清臉色難看,“你脖子都流血了,這還叫沒事?!”

秦越微怔,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想放開沈見清去摸一摸。

沈見清火氣上頭,反手就給她拉出了衛生間。

秦越踉蹌着,在原木色的木質地板上留下一串水色腳印。

卧室床邊,秦越身上披着寬大的浴巾坐在那裏,親眼目睹了沈見清忙碌的十幾分鐘——給她擦身體、穿衣服,給她抹精油、吹頭髮,後來急匆匆拿了個藥箱,跪坐在她旁邊,給她仔細清理傷口。

蘸了藥水的棉簽每一次從傷口處擦過,沈見清都會偏着頭,輕輕朝那裏吹一口氣。

秦越感覺剛開始涼絲絲的很舒服,等沈見清換到下一個地方吹氣,前面那處就會突然有一點癢。

秦越端坐的身體動了動。

沈見清看到,以為她疼,立刻停了手裏的動作,將壓坐着的那條腿支在她身後,用腳碰一下她,說:“疼的話掐我腳脖子。”

她全身上下最細的地方就手腕和腳腕,秦越能掐得住。

現在她兩隻手都忙着,只能給秦越腳。

秦越眼瞳清淺,抿了一下唇,將按在床邊的手轉向後方。

她的身體正對前方,餘光又被湊在頸邊處理傷口的沈見清阻擋,完全看不到身後的情況,一切行動只能靠摸索。

秦越循着沈見清剛才碰自己的方位找過去,中指似乎碰到了什麼,又似乎落空。

秦越不確定,抬起中指試探,然後猝不及防地碰上一片細膩溫熱的皮膚。

身側的人隨之“嘶”了聲,抬起眼,說:“讓你掐腳脖子,你蹭我腳掌幹嘛?”

秦越瞭然,她碰到沈見清足弓內側了。那裏有很漂亮的一段弧度,但是沈見清從來不讓碰,怕癢。

秦越稍稍頓了一下,抬起的手指落下來,換一個方向,繼續往上移動。

握住沈見清腳脖子的瞬間,她整個身子僵了僵,側眸往下看一眼又收回來,鎮定地給秦越處理傷口。

燈光輕籠在兩人的身上,溫柔,朦朧。

沈見清不合時宜地想,秦越的手熱回來了,帶着熟悉的溫度,從她腳踝處開始,悄無聲息地向上蔓延。

蔓延到心口,形成一次小小的爆發。

沈見清動作停了幾秒,將懸空的胳膊搭在膝頭,才又繼續。

“你們院長說你一年四季手腳冰涼,真的?”沈見清在秦越臉側問。

秦越為了沈見清方便,一直抬頭看着天花板,聞言她點了點頭,碰到棉簽,疼得下意識向另一邊側身。

沈見清捏着棉簽的手不動,抬眼看秦越,“別亂動。”

秦越眼尾的光和沈見清對了一下,重新靠過來說:“真的。”

“我以前怎麼沒發現?”沈見清微闔着眼,又一次給秦越吹氣,氣息隨着她抬頭去看秦越表情的動作,徐徐上移,落在秦越耳邊,“秦越,每回來我這兒,碰我之前,你都做了什麼?”

秦越耳道里有熱風碰撞着前行,她握在沈見清腳踝的手稍微緊了一些,“每次來,你都會讓我先洗澡。”

“嗯?”沈見清茫然,她不喜歡用指TAO,秦越也不喜歡她的熱情被薄薄一層橡膠阻隔,那麼,洗個澡有什麼問題?

秦越說:“你家裏是恆溫花灑,溫度調得很高。”

“……你就燙着啊?”

“燙一會兒手也就熱了。”

沈見清愣住。

秦越一個搞電的,不可能不會用那麼簡單的智能電器,她不調,不過是為了讓她舒服點吧,就像門口那些一周才會擺放整齊一次的鞋和包,秦越把細節做盡了,但這兩年多來從不吭聲。

而她太忙。

如果不是剛剛放心不下秦越,跑回門口找她,真真切切看到她蹲在地上給自己整理鞋子那一幕,她大概到分開都不會發現秦越在背後做過什麼.

尤其,她今晚的狀態不是那麼好。

沈見清微蹙眉,低頭扔了棉簽,邊收拾藥箱邊說:“以後先把自己放合適。我一年到頭感冒都少有,你跟我不能比,還有,”沈見清看一眼秦越脖子裏的傷口,叮囑她,“傷口不嚴重,但後面幾天還是盡量別沾水,夏天很容易發炎。”

秦越仰着的頭低下來,說:“知道了。謝謝。”

沈見清收拾好東西準備走,起身往回手腳的時候,突然發現腳脖子還在秦越手裏握着。

幾乎沒用勁兒,力道輕得更像搭着,她匆匆一提,那裏的皮膚就從秦越掌下快速擦過,帶着讓人顫慄的輕柔觸感。

沈見清抓在藥箱上的手握緊,抬頭看秦越。

她臉上早就已經沒了洗澡留下的紅暈,此刻暖色燈光從頭頂流下,靜靜籠着她冷白的皮膚。

沈見清愣了一下,衛生間門口那一幕“白玉綴血”的刺激捲土重來,但尚未到達,就被她用力壓下去,暗斥自己不分場合。

沈見清伸手把捲髮撥到身後,笑問:“傷口都處理完了,還掐?”

“還想問你一件事。”秦越看着沈見清的眼睛說:“剛開衛生間門的時候就想問。”

沈見清說:“什麼事?”

沈見清還保持着側坐的姿勢,兩條腿分置秦越兩側,離得她很近,她只需要稍稍一側,唇就到了沈見清下頜,淺淺抿一下,湊到她耳邊說:“沈老師,公交上的話還算數嗎?”

沈見清身子輕顫,呼吸亂了,“算數。”

秦越“嗯”一聲,用鼻尖蹭了蹭沈見清還沒有摘下的耳釘,然後離開她,隔着近在咫尺的距離抬起手,指肚壓着她的下唇,說:“那我選擇吻你24分鐘。”

話落,秦越壓開沈見清的唇,略一摩挲就偏頭吻了上去。

沈見清沒準備,本能抓緊秦越的胳膊哼了一聲,像燎原春風,頃刻吹醒了秦越身體裏沉睡的火星。

她還搭在沈見清腳踝上的手快速滑過她支在身側的腿,扶着她躺下來,順手把藥箱放在地上。

沈見清聽到聲音想轉頭,被擰回來,唇壓得密不透

風。

她被迫張開口,只用不到三十秒就體會到了她鍾愛的,來自深吻的窒息。

時間催促着呼吸。

沈見清數不清她們到底吻了多少分鐘,只隱約記得自己經不住,一次又一次想去摟秦越的脖子,好搶回來一點主動權,卻被她反覆捉住放在頭頂,放在枕邊,最後是她睡衣的第一顆扣子上。

意思不言而喻。

……

半宿纏綿幾乎耗光兩人的力氣。

秦越趴在目光渙散的沈見清身上抱了她一會兒,輕喘着起身下床。

沈見清軟綿綿地眨了眨眼,問:“幹什麼去?”

秦越說:“回住的地方。”

秦越臉上的血氣還很濃,聲音卻已經因為耗費過多精力變得很弱。

沈見清看着她這幅模樣有片刻失神,反應過來她話里的意思后眼眶微微一攏,目光迅速聚焦起來。

“沒幾個小時天就亮了,別折騰。”沈見清側身往床的另一邊挪了點,說:“今天就在這兒睡吧。”

秦越坐着不動,一口呼吸跟得前面太緊,沒捋順,她難受地轉頭,“咳咳,咳咳……”

一連好幾聲。

沈見清急忙起身幫她順氣。

勉強緩過來,秦越兩手撐在床邊,吸了一下鼻子,說:“我們約定過,結束就走,不過夜。”

沈見清梗住。

這話還是她在兩人第二次發生關係之後親口說的。

那天她們算是正兒八經定下了床友的關係,每次見面的時間啊,地點啊,總得把這些基本的東西都約定好了,才能降低意外情況的發生。

她當時之所會提到不過夜有絕對充分的理由。

首先,她們每次結束的時間不會超過十點半,這個時間都還沒到隔壁學校的門禁,算是很早了,秦越回去路上很安全;

其次是她不久之前和秦越說過的一個理由——秦越年紀還小,以後有很多可能,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對她越好,所以她選了在晚上見面,也在晚上結束,這樣就可以把所有不能為人所知的東西都藏入黑夜;

再次,她們那時候真不熟,兩個不熟的人睡一張床別不彆扭。

至於現在。

她害秦越十二點多淋着暴雨回去在先,親自把她從回家的公交上截回來在後,怎麼看,她都沒理由讓秦越就這麼走。

但,關係還想存續,約定就不能隨意破壞。

可秦越也親口說過她不介意她們之間有額外的接觸。

再者,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她們應該也不算陌生。

更重要的,秦越今晚的經歷不會那麼快從她心裏消失,她現在不適合獨處。

心裏有了確切答案,沈見清靠回去說:“我們的約定只在晚上作數,現在還是凌晨。”

話落,空調里溫度適宜的微風掃過,沈見清沒忍住打了個哈欠,順勢側身躺下來縮在臂彎里,睏倦地說:“秦越,快上來睡覺。”

那陣風也吹動了秦越虛幻在光影發梢,她耐心看它們輕晃,唇間急促的呼吸漸漸平息下來。

秦越關了燈,掀開被子躺下。

不到半分鐘,身側就傳來均勻平穩的呼吸。

秦越睜着眼睛看了一會兒牆壁上的月影,漸漸感覺到壓在被子上的胳膊有點冷,想放進來。

手剛一動,旁邊的人呼吸停止,緊接着,女人溫熱的手掌在她臉上撫了撫,然後如釋重負般嘆一口,湊過來抱住她,夢囈似的在她肩窩裏說:“秦越,沒事了,好好睡。”

秦越眼神輕漾,良久,她垂眸看向靠在自己身前的人,一雙唇因有夜色遮擋,可以被肆意牽起。

————

翌日早上,睡

不到三個小時的沈見清忽然被電話吵醒,她煩躁地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非常想把手機從13樓扔出去。

想一想昨天提交的立項申請,沈見清一秒清醒,趕緊拿起手機接聽,“喂。”

果然是柯良平,打電話過來是為了告訴她,立項申請沒問題,讓她靜等結果即可。

這麼一來,她豈不是就有至少一周的假期可以用來享受生活?

沈見清頓時心情大好,她隨手把電話往被子上一扔,倒回去就睡。

五秒后,沈見清倏地扭頭去看身側。

空空如也。

沈見清心跳漏了一拍,鞋都顧不上穿,就跑出了卧室。

外面飄着飯香。

越靠近廚房越濃郁。

沈見清用跑的找過去,撞上她活到34歲,從沒見過的一幕——年輕漂亮的女人用她的爪夾在腦後固定了個慵懶的髮髻,兩側碎發自然散落,修飾着她精緻的面部輪廓。她脖子裏還貼着扎眼的紗布,身上穿着略小的睡衣。為圖方便,她把兩邊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細細一截小臂,隨着攪拌甜粥的動作,柔弱線條若隱若現。

這一幕不算安逸,但無端的,沈見清腦子裏冒出來兩個和它有關的詞——長路慢走,歲月從容。

這和秦越一直以來的生活狀態相悖,是她此刻站在陽光明媚廚房裏,沈見清眼裏看到的狀態。

她覺得,恰如其分。

灶台前,秦越聽到聲音回頭,被沈見清狼狽的模樣釘在原地愣了幾秒,才問:“沈老師,你怎麼不穿鞋?”

沈見清回神,扶住門框長舒了一口氣,“着急找你啊。還以為你一個人躲哪兒哭呢。”

用玩笑的語氣說著揶揄的話,這樣就不會給昨晚那些陰沉的氣氛留下死灰復燃的機會。

秦越聞言笑了笑,正面回應,“沒哭。”

沈見清提起右腳,在左腳腳踝上蹭了蹭,踩住腳面,說:“看出來了。”

都能笑了。

也還有閒情逸緻熬粥。

看來昨晚那事兒是真過了。

沈見清提着的心實實在在落地,一身輕鬆。

她拉開椅子坐下,用手背擋着嘴,打了個淺淺的哈欠,問:“你怎麼起這麼早?”

秦越說:“習慣。”

沈見清唏噓,“可怕。”

秦越笑笑沒說話,清晨才有的靜謐在空氣中徐徐飄散。

然後沈見清發現,秦越做飯的動作很嫻熟,也很賞心悅目。

沈見清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睡意悄然消失,她坐起來,懶懶地用掌根撐住下頜,指尖在耳前輕點。

“秦越。”沈見清忽然出聲。

秦越轉頭,“嗯?”

沈見清短促地笑了一聲,悠悠道:“你這麼賢惠,以後誰娶你是誰的福氣。”

秦越睫毛閃動,鍋里細微的油煎聲忽然烈了一瞬,有一滴油趁機崩到她手臂上,疼得不是非常明確。

秦越轉回去,用鏟子把已經快有愛心雛形的雞蛋仔細打散了,才說:“可是不巧,我是個同性戀,誰都娶不了我。”

沈見清耳前剛剛抬起的食指停在半空。

同性戀她們都是,但是誰都沒有明明白白把這個詞說出來過,以至於她完全忘了這層,所以話到嘴邊,脫口而出。

這話要是讓旁人聽到了,多少得送她一句渣吧。

剛把人睡過,唉不對,剛讓人睡過,扭頭就不認人了,真夠可以的。

不過還好,秦師傅大人大量,看起來沒有在意。

沈見清靠坐回去,笑着岔開話題,“你今天怎麼打算的?正常上班?”

秦越說:“昨天幫人頂了班,今天不用去。”

“剛好,回家好好休息。”沈見清忽地沉下聲,語氣嚴肅,“暑假結束之前,盡量不要一個人走夜路了。昨天是僥倖,再遇到類似情況,你未必能全身而退。”

秦越將雞蛋翻了個面,淡聲說:“嗯。”

不久,早餐完成,秦越一一擺上桌,坐在沈見清對面說:“我只會做這些簡單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沈見清將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拉開,看了一眼,說:“你吃吧,我不太餓。”

不太餓,還是不太合胃口,秦越已經從她眉心那個一閃而過的褶皺上看到了。

秦越沒強求,兀自咬了幾口雞蛋,說:“沈老師,能不能借你手機給我朋友發條短訊?我的手機昨晚摔黑屏了。”

“她知道我們的關係,但是口風很嚴,不會告訴別人。”秦越補充。

“明白。”沈見清笑了聲,直接從微博里切出來,遞給秦越說:“發完順便存下你電話。語音聯繫受環境影響太大,不方便。”

秦越說:“好。”

秦越快速輸入關向晨的手機號,跟她說:【曹師傅今天還我的班,我早上不去廠里,別等我給你帶吃的。秦越。】

這會兒還不到七點半,關向晨沒下班,拿不到手機,所以秦越發完短訊,存上自己的號碼就把手機遞還給了沈見清。

沈見清拿着手機起身,“我去睡個回籠覺,你走的時候喊我,我送你回去。”

秦越說:“不用麻煩,你這邊有直達地鐵。”

沈見清蹙眉。

想到秦越現在的狀態已經恢復正常,她鬆開嘴唇說了句“你自己看”,轉身離開。

秦越獨自坐在餐桌前,花整半個小時吃完了兩人份的早餐,然後胃裏就有點難受。

————

領科更衣室,關向晨突然看到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訊,署名卻是秦越,人當真很懵,她連忙找到秦越的電話撥出去,想問問她什麼情況,結果提示無法接通,再打還是。

關向晨有點急了。

秦越的手機向來24小時開機,從來不會有打不通的時候。

稍做猶豫,關向晨順着短訊號碼撥了過去。

那頭,沈見清睡得正好,突然被吵醒,她煩躁地躲了很久,才摸過手機接聽,“喂,你好。”

關向晨定住。

這聲音,嘶,“你是那誰?!”

關向晨一驚一乍的聲音讓沈見清瞬間清醒,她拿遠手機看了眼屏幕,上面顯示着一串沒存儲的本地號碼。

沈見清吞咽一口,清了清嗓子,拿出她當老師的派頭,正色道:“你找誰?”

關向晨語速飛快,“秦越!我是她閨蜜!”

沈見清當即搞明白這個電話的來源,她稍稍放下姿態說:“秦越已經回家了。”

關向晨“哦”一聲,暗戳戳忖了兩秒,問:“阿越怎麼一大早就在你那兒?”

沈見清不確定關向晨對昨晚的事知道多少,也不確定秦越想讓她知道多少,她便沒細說,只道:“秦越昨天受了點驚嚇,不適合一個人待着。”

關向晨聽不到實情,反而炸了,“什麼驚嚇?!”

沈見清說:“具體情況你最好當面問她。”

關向晨果斷換了衣服往回跑。

到的時候,秦越正坐在桌邊修手機。

關向晨非快地走過去,拍一把桌子,大聲問:“你昨晚受什麼驚嚇了?!”

秦越手邊拆下來的螺絲釘被拍得彈起又落下,她放下鑷子,靠在椅背里說:“你讓我走南門,結果我在南門遇到個醉漢。”

關向晨像是公雞打鳴之前起了個范兒一樣,發出一聲短促的“喔”,問:“就一個?”

秦越說:

“一個。”

“那沒事那沒事。”關向晨放心地撫了撫胸口,突然扭頭,“不對啊,就一個人你能受什麼驚嚇?!”

秦越一隻手搭在桌上,反問:“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深更半夜遇到個體型是我兩倍的醉漢,我不會受驚,不該害怕?”

關向晨說:“不會,不該。”

秦越,“……”

關向晨勾了張椅子過來,大喇喇往裏一靠,開始回顧。

“四年前的春天,我被人尾隨,差點拖荒地里去,你一把自製的智能電子鎖套圈似的,站老遠一丟,就套那狗東西脖子上,遠程把他鎖住,救了我的時候,你害怕?”

“你害怕個屁!”

“你還問我用不用把他手腳也鎖了,托去遊街示眾!”

“三年前的冬天,你重感冒,雲裏霧裏地走路上差點被人持刀搶劫,你反手就把自製暖手寶搞短路冒火,扔他羽絨服帽子裏,看他往河裏跳的時候,你害怕?”

“你害怕個屁!”

“你說你沒上去烤火的時候,我都想叫你聲菩薩,拜一拜你!”

“你一年上4個月中班,4個月夜班,加起來就是8個月,那6年就是48個月會在晚上活動,你什麼奇葩事兒沒遇到過,你跟我說你害怕?我看是你讓人害怕吧!”關向晨越說情緒越激動,“成天自己搗鼓那些個幾十塊錢的玩意,不給淘寶一點機會,我一開始還以為你窮瘋了捨不得買,所以想方設法接濟你,結果他媽的全是你給自己搞的防身工具!秦越,你知道剛認識那會兒,我被你騙得有多慘,傷得有多深嗎?!”

秦越淡淡地說:“不知道。”

關向晨憋了三秒,憤憤道:“艹!”

“昨晚就一個醉漢,一個!還是醉漢!你受驚?你看我像不像村口要飯的馬團長,誰都能哄!”關向晨撇嘴。

秦越偏頭,“你昨晚千叮嚀萬囑咐讓我走南門的時候不是這個態度。”

關向晨說:“那能一樣??我當時看到的是一群人,你就兩隻手,真遇上了,你防身工具沒改造好估計就讓人摁住了!你那身板要是給人摁住,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魚,我能不擔心?!”

秦越抬手蹭蹭鼻端,沒吭聲,給了關向晨機會罵罵咧咧,“我看到短訊立馬給你打電話,結果打不通,那誰說話也模稜兩可的,嚇得我魂都快沒了!”

秦越說:“我……”

“你跟我說說,當時具體什麼情況啊,”關向晨變臉如同翻書,切切道:“我想豐富你靠智慧自救以及救美的素材庫。”

秦越想吐槽她,忍住了,言簡意賅地說:“本來可以沒事。我看到後面有人,下意識就側身躲了,但是腳不小心磕到路沿,被絆倒在地上,有幾秒反應不過來,他就趁機從我脖子裏抓了一把,扯到領口。”

關向晨膨脹的心一緊,立馬縮成芝麻,“嚴不嚴重?”

秦越說:“脖子裏破了點皮,短袖不能穿了。你給我買的那件。”

“小事小事,改天有活動我再給你買。”關向晨說:“然後呢?”

秦越說:“我手機的手電筒之前改了強光,往他眼睛上一照,再補一把石灰,他就滾到一邊自己發瘋了。”

“漂亮!”

“他發瘋的時候把我手機打掉,摔黑屏了,還把一個保安臉撓破了。”

“後來警察過來做筆錄,我有一說一,他被當場帶走,後續會立案起訴。”

關向晨呱呱鼓掌,“簡直為民除害!”

秦越笑笑沒吭聲,目光漸漸沉了下去。

為不為民除害的,她本來沒那麼高尚,但那個男人有句話扎到她了,她才會在警方做筆錄的時候把記憶力和邏輯發揮到十分,能說的說,能補充的補充,一

點餘地都不給他留。

他說:“我就是窩囊,就是養不起三個孩子啊!孩子是我生的,我送一兩個給人怎麼了?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生而不養。

那孩子對他們來說到底算什麼?

激情的產物?

養老的依託?

秦越想不明白。

擁堵思緒在她心裏堆積發酵,一不小心就勾出了她在心裏妥善埋藏多年的陰霾——她被丟是因為什麼。

從記事起,院裏的老師就在誇她聰明漂亮,懂事聽話。

讓他們操心的事她從來不做,心裏有願望也不會主動去提,怕給他們添麻煩。

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愧對過那些誇獎,她是個好孩子,可是好孩子為什麼會被扔在大雪天裏,凍得一整個童年過得戰戰兢兢,長大了,連陪失戀的閨蜜爬個山,發泄心中不快,都要打一周的針才能緩過來?

她想知道原因,長到25歲,從來沒有哪一天那麼迫切地想知道原因。

那團陰霾敏銳地發現她情緒的弱點,將她緊緊包裹,讓她變得陰鬱低沉,以至於沈見清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本能就用那股情緒攻擊了沈見清,在她心裏埋下一顆自己受到驚嚇的種子。

而她呢。

當她抬頭看沈見清臉上的緊張和擔心,周身所有的陰霾都被衝散了。

她腦子裏迅速出現了一個4歲的冬天和一個18歲的冬天。

那兩個冬天是她生命里僅存的,有陽光的冬天。

那兩個冬天讓懼冷的她愛上了冬天,也讓她的生命擁有了一些溫度。

那兩個冬天,都有沈見清的參與。

一個糾結於自己為什麼被丟棄的人,心裏帶着迫切的不甘,從那團黑沉沉的陰霾里看出來,忽然看到了曾經賦予過自己的生命溫度的人,還從她身上看到了緊張擔心,她會怎麼做?

她想試一試,試一試這些溫度能否在當下就被再度擁有。在兩人還只是朋友的當下。

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和提前給沈見清發微信,騙她的吻一樣,又一次對她心生惡念——為那顆種子施肥澆水,順着她“心疼”自己的心意,在她面前演了一場“受驚”的戲——先在車上明明白白地向她示弱,讓她心軟;衛生間裏一聲帶着延遲的笑,又一次旁敲側擊地告訴她,自己是在逞強,於是她深信不疑,對她處處小心,甚至不惜用她自己來安慰她,更不介意打破約定。

她對此沉迷,享受,喜不自勝。

她自以為這一場戲讓她得到了所有想要的反饋,醒來卻發現一切如舊。

她被什麼陰霾、溫度,被那些她厭惡的,嚮往的東西同時出現,帶來的巨大反差弄昏了頭,就不假思索忽略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凡是突如其來的,都不會是愛,是愛的,往往都蓄謀已久。

沈見清是不同情她,甚至已經開始大大方方地心疼她,可她們從床友發展到朋友不過短短半月,根本不可能因為福利院的一場相遇就突然愛上她。

而她呢……

秦越枕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盯到視線變成一大片的時候,再次開口,“向晨,我有一個秘密。”

關向晨轉頭,“什麼秘密?”

秦越說:“兩年前,你為了不讓你第三任女朋友亂給我介紹對象,主動和她說我已經有一個固定情人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我的情人其實也是我愛的人。”

關向晨震驚,“你愛那誰?!”

秦越笑了聲,胃裏難以消化的早餐頂得她想嘔吐,“是啊,我愛她。”

關向晨瘋了,“她是江坪大學的副教授,是正當紅的太陽!你就一個工廠里擰螺絲的,一整天下來,頭頂連片天都沒有!你哪

兒來的勇氣愛她?!”

秦越笑着說:“不是勇氣,是習慣、本能、潛意識,是任何你能想到的,我對她的生理反應。”

“在酒吧遇到她之前,這些生理反應已經在我身體裏堆積了21年。”秦越靜靜地說。

關向晨愣住,“阿越,你在說什麼?酒吧那次不是你們第一次見面嗎?你不是因為對她見色起意,才跑去跟了她很久,然後被她發現,處成情人的嗎?你們之間哪兒來的21年?哪兒來的習慣??”

關向晨越問越激動,臉上儘是難以置信。

秦越被她這樣逼視着,卻只是笑着抬起手,小臂輕輕搭上眼睛,平靜地說:“酒吧里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4歲就在院裏見過她,那之後時時刻刻惦記,一直到18歲時開始嚮往她,又在22歲生日當天愛上了她。”

“阿越!”

“向晨,我今年才25,可我已經惦記了她21年。”

21年……

這個時間漫長得快要接近她生命的長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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