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一天假期結束,秦越又開始了她繁忙重複的生活。
每天五點半起床,七點半上班,除了干自己的活兒,還要帶谷桃,應付衛信成,很忙,不過幫關向晨口中那些“老油條”處理複雜板子的頻率似乎降低了很多。
下班回來,她要給谷桃做練習板,給衛信成做中央廚房的監控項目,之後再騰出一點時間做自己的事,一直忙到凌晨十二點。
她幾乎沒有縫隙的生活不止一次被關向晨吐槽過。
她卻覺得剛剛好。
忙碌能逼她自律,不然她的身體、形象、精神頭可能早就被三班倒的生活拖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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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修部。
10點一到,大家紛紛放下手裏的活,跑去享受15分鐘的短暫休息。
秦越把谷桃叫到一邊,遞給她一個紙盒子說:“這裏面有我改的幾塊板子,標1的,需要你找到問題維修處理,標2的,需要你根據信號流向畫出原理圖。”
谷桃驚訝,“師父,你這是想讓我學電路嗎??”
“嗯,機器焊接始終是主流,往後發展越好,人工焊接的崗位就會越少,沒保障,即使有,你也不可能幹一輩子。產線上要的從來都是精力和時間充足的年輕人。”秦越聲音淡淡的,但耐心很好,“你現在可能覺得計件的活兒沒什麼辛苦,進度落後別人了,大不了花更多時間去補。等過幾年你有家庭了,年紀也慢慢上去了,馬上就會變得吃力。如果那時候技術還沒有跟上,就只剩失業這一條路,但是谷桃,女人沒有事業,就等於沒有自我,用不了多久,你就會被吃人不吐骨頭的生活瑣事纏到窒息。”
“谷桃,你喜歡穿應季的衣服,喜歡把自己化得精緻漂亮,能接受得了那種可能只是買一支廉價口紅都要向人開口,看人臉色的生活嗎?”秦越問。
谷桃毫不猶豫地搖頭,“不能!”
秦越說:“那就趁現在還有時間好好積累,給以後留夠餘地。我會的,你想學的,我都可以教你。”
谷桃心頭一熱,紅了眼。
這是她從進廠到現在頭一次有人和她說這麼多真心話,還都在處處為她打算,心裏很難不被觸動。
“師父,謝謝你。”谷桃感激地說。
秦越沒跟她客套,只問:“所有板子一周之後交給我,有沒有問題?”
谷桃連忙打開盒子看了眼,面露難色,“一周時間會不會有點緊張?”
秦越說:“人事通知你辦離職的時候,不會考慮你的存款是不是夠付下個月房租。”
谷桃一愣,抱緊盒子堅定地說:“我一定在一周內弄完!”
秦越“嗯”一聲,轉身離開。
谷桃猛地想起什麼,快速叫住秦越,“師父!”
秦越回頭,“還有事?”
谷桃一張臉突然漲紅,支支吾吾半天才擠出來一句完整的話,“以後逢年過節,你要是沒地方去了,可以來我家,我爸媽特別熱情,做飯也很好吃。”
秦越秒懂——谷桃知道她的事了,她一個學徒都能知道的事,那些資歷深厚的老師傅想必知道得更多。
難怪她們最近很少把麻煩活兒推給她。
這樣剛好,接下來兩個月她會很忙,沒多餘的時間花費在別人身上。
秦越往下搭了搭眼帘,話說得不是非常有人情味,“不用了,我喜歡一個人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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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點半下班,秦越剛走進更衣室,已經調到中班的曹師傅就着急忙慌跑過來說:“小秦,能不能麻煩你幫我頂個班?我兒子在學校打架,給人打出血了,老師讓我馬上過去一趟!”
秦越沒有猶豫,“行,您快去吧。”
目送走曹師傅,秦越把防靜電服的扣子扣回去,轉身往車間方向走。
她這一忙直到夜深人靜。
急匆匆跑來上晚班的關向晨看到她進來更衣室,詫異地問:“你怎麼還沒走??”
秦越言簡意賅,“幫人頂個班。”
“哦哦。”關向晨連聲點頭。
驀地想起個事兒,關向晨快步走到秦越旁邊,神色嚴肅地說:“阿越,你等會兒多走幾步,去江坪大學南門的那個公交站坐車。”
秦越拆開發圈,細長勻稱的五指從烏黑髮絲間緩緩穿過,將它們捋順了才說:“南門沒有直達車。”
“我知道啊,但是西門不是在施工么,我剛迷迷糊糊在那兒下車,抬頭就是一幫光膀子的男人,差點沒給我嚇死。”關向晨心有餘悸地拍着胸口說:“他們好像商量着去北門旁邊的十字吃燒烤。那個燒烤攤你熟吧,就在你回去坐車的車站旁邊!你不許過去啊!”
秦越笑了聲,說:“你別自己嚇自己,沈老師說這幾年一到寒暑假學校里都會安排施工,沒見出過什麼事。”
關向晨不聽,“反正你不能去,就你這身板,真遇到點什麼,跑都跑不利索。”
“啊!要遲到了!”關向晨驚叫一聲,飛速跑遠。
秦越笑着搖搖頭,把手機裝進口袋,鎖上櫃門往出走。
外面的天早就黑透了,只有一彎清冷的弦月靜靜掛在天邊。
秦越本身走路就不快,一累更慢,光是磨磨蹭蹭走出廠區就花了小十分鐘。
近十二點的街頭沉默空蕩,風一吹,樹葉沙沙作響,渲染着熱鬧過後的蕭瑟。
秦越在路邊站了一會兒,還是決定不讓關向晨擔心,提步往南邊走。
走南邊會經過一條已經冷寂下來的商業街,抬頭就是江坪大學宏偉的校門。
一條路,一邊通向錦繡繁華,一邊是數年如一日的平庸嘈雜。
秦越慢步在路上,無端端想起了沈見清。
距離她們在福利院見面已經過去快半個月了。
這期間,她們有過一個周五。
那天早上她和往常一樣,在上地鐵之後給沈見清發了條微信,詢問她晚上是否見面。
發完她就把手機收了起來,慣性以為這條信息到下午或者晚上才會被回復。
誰知道,一站路的時間不到,她口袋裏忽然響起微信語音的來電提醒,來電人是正在外地出差的沈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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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越,我正在辦登機,下午回江坪!”沈見清忙着的時候語速會變得很快,“我在這邊給你買了點蟲草和燕窩,你下班之後直接過去我那兒,我教你怎麼吃。你那個腸胃和免疫力實在太差了,得趕緊養。”
秦越一直在養,每天一個雞蛋,一杯牛奶,平時注意膳食平衡,時令水果再貴也捨得花錢去買。
關向晨說她把自己養得很認真。
但像蟲草和燕窩這麼名貴的東西,她也就在那些裝修豪華的店裏看過,不可能買。
她的社交圈裏都是在為三餐奔波的普通人,更不會有人送。
沈見清是第一個,在作為朋友的階段,大方得和她現在的生活格格不入。
地鐵上很吵,秦越靠在最後一節車廂的門邊,把手機貼緊耳朵,說:“謝謝。多少錢,我微信轉給你。”
沈見清揚聲,“送你的,轉什麼錢!”
秦越抬眼看着漆黑玻璃上倒映着的自己,默了幾秒問:“沈老師,你為什麼突然對我這好?”
“心疼你啊。”沈見清張口就來,輕快語調里逗弄的成分很明顯,“不對吧,這才是我第一次給你買東西,你哪兒來這麼大的感慨?”
秦越細白的指尖在手機背面摩挲片刻,說:“我說的好,不單指買東西。”
沈見清不解,“還有什麼?”
“回微信也快了。”
“……”
“秦越,微信這事兒我之前已經發現了,對不起啊,我一忙就想不起來看手機。”沈見清突然心虛,“不過我不是只回你晚啊,所有人都一樣。”
秦越說:“我知道,你工作起來會很投入,我在實驗室的時候看到了。”
沈見清鬆一口氣,保證道:“我以後盡量及時回你。”
地鐵到站,秦越往裏站了點,給上車的人騰開路。
“我上班期間不能帶手機,通常會把該確定的事情都提前確定好,再去工作。如果聽了你這話,我下次給你發完信息可能就會一直等着,萬一你哪天又把我忘了怎麼辦?”秦越不疾不徐地問。
沈見清想了想,反問:“你說怎麼辦?”
地鐵啟動,秦越再次抬頭,和玻璃上的自己對視着。
“遲一小時,和我接吻一分鐘,超一分鐘算一小時,特殊情況除外。”秦越說。
沈見清那頭靜了兩秒,忽地笑出聲來,“你確定??這要求怎麼看像是好事。”
秦越眼尾的光向周圍瞥了一瞬,放低聲音說:“你說我接吻很強勢,有時候會讓你喘不上氣。”
“確實。”聽筒里傳來接近氣聲的笑意,沈見清再開口,嗓音變得悠徐慵懶,“一直忘了和你說,我後來之所以會再找你,有很重要一個原因是我發現你能滿足的性癖。”
“什麼性癖?”
“聽一些大尺度的話,或者,要什麼不給什麼,得用求的,再就是花樣要多和……”
沈見清略一停頓之後聲音變得很低,像在耳邊呢喃,“能壓得住我。”
“所以秦師傅,真不考慮換個要求?”沈見清恢復正常音量說:“接吻這個,怎麼看都是在便宜我,而不是讓我長記性。”
秦越換一條腿支撐身體,握着手機說:“不考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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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越回憶起那通語音電話,往常一個人走路的冷情感變得很淡很淡。
她摩挲着口袋裏的手機,腦子裏緩緩冒出一個惡劣的念頭:馬上到晚上十二點,沈見清肯定已經休息了,如果她現在給沈見清發微信,她是不是明天一早才會看到?那麼,即使她六點起床,她也可以在明晚見面的時候和她接七分鐘的吻。這個時長前所未有。
秦越摩挲手機的動作停住。
幾秒后,她拿出手機,點開了和沈見清的微信聊天框。
秦越發微信習慣用文字,鍵盤是26鍵的全鍵盤,若不仔細去找,很容易打錯字,尤其是她現在正走在兩盞路燈之間光線最昏暗的地方,手機會根據物理環境自動調整亮度,導致鍵盤上的字母更加難以辨認。
於是秦越捧起手機,神情專註地低頭敲字。
兩分鐘后,刪刪改改的信息發出去,秦越收起手機抬頭,猝不及防看到身後多出來的那道人影舉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