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學院02

茄子發現林浠和蘑菇沒吃蛋糕，一臉不可思議。蘑菇說他不太舒服，吃不下。林浠則說還沒完全退燒。茄子馬上將他倆的蛋糕一起吃了，情緒亢奮，臉頰緋紅，林浠注意到他的瞳孔微微放大。

茄子說，只要吃了這個蛋糕，他誰都不怕，整天心情都會特別好，感覺靠近了神。這下吃了三塊，三天心情都會特別好。去上課的途中，他一直在笑，露出牙齒和部分牙齦，走路飄飄然。

路上的學生臉上都帶着笑——這是一種標準的露齒笑，明明該讓人感到明媚，卻由於人人都這樣，讓林浠感到有些荒誕，就好像人人都戴上了笑容面具。

林浠合理懷疑，蛋糕被加了料。這讓他想起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裏面便有一種東西，叫唆麻，無論什麼階級的人都對它成癮。這東西致幻，讓人平靜，能給人塑造幸福感，釋放緊張和壓力。

林浠看向蘑菇，蘑菇也在笑，笑容僵硬。

林浠目前已經發現了兩個玩家，蘑菇和1749。

讓他疑惑的是，這兩個人為什麼知道不能吃那塊蛋糕？

——技能。

說明他們的技能那一欄，至少不會像林浠那樣，寫着“暫未發現”。

*

8：10，林浠等人到達指定地點簽到，夏元冶教授的《羔羊文學》在戶外進行。

簽了到的學生們坐在綠瑩瑩的草地上，白色的野花遍地開放。林浠、蘑菇、茄子和剛才的高馬尾女生坐在一起，這個女生的馬尾像一串糖葫蘆，十分有朝氣，編號256。就叫她糖葫蘆吧。

糖葫蘆顯然非常喜歡這門課程，她說：“等我到了神明大人跟前，一定會把我最愛的詩歌朗誦給神明大人聽。”

茄子點頭：“神明大人喜歡文學素養好的羔羊，這就是為什麼專門開設這門課，課程考試要是拿到90分以上，肉質能加兩分呢。說起來，你知道這次誰被選中了嗎？我看隔壁班特別興奮，是不是他們班的？”

糖葫蘆一臉神秘：“好像是，說其中有一個是突然進化的極品……才14歲！父母也被請來了，要分享養娃的經驗……”

一人輕輕地攬住了林浠的肩膀，林浠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柑橘香。入目是緞子一樣的金髮，金色的睫毛和極其淺淡的藍色眼睛，林浠本能地後退了幾分，心跳莫名變得迅速，呼吸越發急促，臉頰發燙。

他意識到這樣的感受並不屬於他，屬於原身。

有了這樣的對比，他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比起1749，原身應該更喜歡這位。

這個金髮美人顯然不太會把握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他離林浠太近了，鼻尖幾乎要擦過林浠的臉頰：“可愛的小羊羔，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旁邊的人已經叫了起來：“哇，夏教授！”

“夏教授今天也這麼迷人！”

夏元冶放開林浠，又去揉另一個學生的發。

有個女孩直接撲到他背上，他將女孩背了起來，在草地上奔跑。

林浠感到有些酸澀。

他大概猜到的，原身暗戀這個老師，但老師對每個學生都是一樣的。

開始上課，夏元冶首先朗讀了一首詩，名為《牧羊人與羔羊》。

他的語速很慢，言語中帶着濃烈的感情，好像在訴說情話。

“可愛的羊羔呀，

我帶你去花田漫步，

你和蝴蝶在一萬朵花里奔跑，

咩咩咩，你快樂地直跳；

可愛的羊羔呀，

我為你繫上金子做的鈴鐺，

你柔軟的耳朵微微搖晃，

咩咩咩，你驚喜地直叫；

可愛的羊羔呀，

我帶給了你最鮮美的綠草，

你盡情地將草吞進胃裏，

呼呼呼，你滿足地睡覺；

可愛的羊羔呀，

你溫順地舔.舐我的手，一雙餵養你的手，

卻不知道，

這也將會是宰殺你的手；

三年後，我將會看着長成的你，

倒在草地上，嘴角還帶着草木的香，

你大大的眼睛，不再明亮，

你柔軟的耳朵，不再搖晃，

你雪白的毛皮將變成紅色，

和我的手一樣，

猶如，

那墜落的、破碎的夕陽。

我親愛的羊羔啊，

純真、痴傻是上帝送給你的禮物，

如果反抗註定是痛苦和死亡，

那至少此刻，

就這樣在我的愛撫下入睡吧，

盲目、卻又幸福地入睡吧。①”

聽完這首詩，林浠感到不寒而慄。他逐漸明確了心中的猜想。

作為羊羔，聽到這樣的詩的正常反應，是像林浠那樣的。

而林浠的同學們，同樣作為羊羔的同學們，在聽完這首詩后，竟露出了異常陶醉的表情。

夏元冶讓羊羔們說自己的感受。

羊羔A：“這首詩太美了，作為一隻羔羊，我感到很幸運！我不明白為什麼還要反抗！”

羊羔B：“神明為我們承受了苦難，為我們創造了一切，我們就應該感謝神明，將一切都奉獻給神明！”

羊羔C：“我希望被溫柔地宰殺，將我做成美味的飯菜，讓神明將我吃光。到那時，渺小的我也能獲得神的垂憐，進入天堂！”

羊羔D：“我從小的願望就是將肉質提到上上，我的家族對我抱有厚望，都為我驕傲！我認為熱愛神明並非痴傻，而是至真至善的智慧！而反抗和逃跑才是無知的表現，在座的每隻羊羔都是幸福的！”

羊羔E：“我只要想到被神吞噬的場景，我就興奮得難以自制……如果能看看神的模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林浠注意到蘑菇臉色蒼白，虛汗從額頭冒出，他真想提醒蘑菇注意一下表情和情緒管理。

夏元冶很滿意，他雙手插兜，漫步在草叢之中：“很多很多年前，當我們的祖先還沒有乘坐飛船來到這裏，當他們還居住在遙遠的、落後的地球上，處於蒙昧時期時，就已經有人提出了不錯的建議。有個叫斯威夫特的作家提出，讓愛爾蘭的窮人將自家的嬰兒當做牲畜賣給英格蘭貴族，這樣，富人能享受美食，窮人也能得到錢②。

“斯威夫特提到，一位深知內情的美國朋友證實，一個年輕健康、營養良好的孩子在一歲的時候味道最美、營養最佳、最為健康，燜、烤、焙、煮皆無不可，無論做成燉重汁肉丁(Fricassee)還是蔬菜燉肉，他們都一樣可口。

“這裏值得一提的是，由於時代局限性，和當時物質條件的約束，他們才提出了一歲的錯誤說法。根據我們的經驗，多大肉質達到巔峰呢？”

糖葫蘆積極地回答：“十五至十八歲健康、幸福的羊羔！”

“沒錯，你真棒。”夏元冶微笑。

糖葫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緋紅的臉頰：“教科書上寫的，我背過。”

夏元冶繼續講：“年紀太小的羊羔，肉質太軟沒有嚼勁；年紀太大，肉會變柴；體力活動太少，脂肪會變得過多；體力活動太多呢，肉質容易變得又硬又瘦。當然，精神也會影響肉質。至於具體的影響因素，如飼料、能量、蛋白質、脂肪酸、維生素礦物質、腎上腺素等等，在生物課上你們已經學過了，這裏就不細說了。伊甸學院羊羔的肉質往往在十七歲到達巔峰，其鮮美度除了要考慮肉本身的質量，還需要考慮羊羔的能力和素養，包括智力、審美、潛能等各個方面，最終目的都是為我們偉大的神提供最佳的羔羊。

“我們的神明對羊羔的肉質有着共同的要求，當然，也有不同的愛好。比如，一些神明偏好酸的，一些偏好甜的，一些愛瘦的，一些愛肥的。有的喜愛複雜的烘焙工藝，廚師會將羔羊分解，例如，將後肢切片，烤制食用。其它部分則用其它烹飪工藝，燉，炒，燜，炸。一個十七歲的羊羔，通常在40-70公斤，如果烹飪手藝不錯，讓神明胃口大開，一個神明一頓可以吃三隻，甚至更多。有時，神明要宴請賓客，一次便需要十幾隻羊羔，在大殿享用一整天，香味要一整晚才能散開。

“當然，也有神明不喜歡烘焙加工，認為原汁原味最好，這樣的神明會直接食用未經準備的新鮮羔羊。畢竟，羔羊原始的野味也是一種特色。這樣的神明往往偏好在食用前捕獵一番。

“就算羔羊的肉質不夠好，也可能被神明選中。合適的烘焙可以明顯改善口感，偶爾需求量大，神明也會抽取年齡偏大的羔羊。

“之所以跟你們說這些，是因為我最近發現一些可憐的小羊羔陷入了自我懷疑的漩渦，認為自己的數據沒法達標，不夠優秀，達不到神明的標準。實際我們的神明是非常包容的，無論你是怎樣的小羊羔，哪怕偏胖，偏瘦，偏柴，偏酸，總會有發現你的神明，所以不要泄氣。當然我也不是讓你們不要努力了，還是要好好提升自己的肉質，這樣被選中的概率更高，並能以最好的狀態迎接你的神明。”

羊羔們聽到這番鼓勵，激動地鼓掌，臉上洋溢着喜悅和感動的光輝。

林浠也在鼓掌，心中只有一條感受：

媽的……簡直……喪、心、病、狂。

夏元冶所謂的鼓勵給出了可怕的訊息，並非只有“上”等羔羊才會被選中吃掉，肉質不佳的也可能剛好迎合了他們的癖好，而被屠宰……

最絕的是，明明這麼喪心病狂，偏偏作為被害者的羊羔們，不僅認可還擁護。在這種情況下，無法忍受的正常人變成了異類，必須拚命隱藏自己。

林浠看過不少驚悚片、動漫、漫畫，對於“食人”這種常見情節是有免疫力的。但看電影動漫和現場經歷太不同了，夏元冶的語速那麼慢，每個字都很清晰，他每說一句話，描述的每種烹飪方式，林浠就會想像那個畫面，感覺陣陣反胃，都快吐了……

他總算確認了自己的猜想，這個伊甸學院，就是人肉農場。教師是牧羊人，學生是牲畜，他們飼養學生，為了讓神明吃掉。神明的身份未知，已知的是，他們是一個群體，一個神明胃口好可以吃三個人，想必身材龐大，估計是非人的存在。

原身作為一隻羊羔，居然會喜歡上將要屠宰自己的牧羊人嗎？

林浠無法理解。

他想，原身多半跟其他人一樣，天天待在這樣的環境，被洗腦了吧。

當然，之後林浠才會知道，原身並不是那麼簡單的傢伙。

*

課間，一個高挑的女士朝夏元冶走來，看起來三十五歲左右，一頭及腰的黑色捲髮，一身幹練的深色服裝，闊腿褲下面踩着高跟鞋，大眼紅唇，笑容溫柔。

她跟夏元冶說了幾句話，夏元冶表示知道了。她的聲音和昨晚來查寢的女人一模一樣。她帶走了一個臉色蒼白的短髮女孩，編號267。

學生們興奮地喊“媽媽”、“瑪利亞”！

瑪利亞跟大家招了招手，離開了。

林浠有些驚訝，她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女性。

瑪利亞和女孩離開時，從林浠身邊經過。

林浠清楚地聽到瑪利亞溫柔地說：“你的室友告訴我，今天的你習慣和愛好都變了，就像，換了一個人。”

女孩絞着手指：“我只是……不太舒服……”

瑪利亞：“或許你應該跟我解釋一下，什麼是‘玩家’？”

她們離開了。

——這麼快，就有人暴露了。

林浠想。

這個世界的人會如何處理玩家呢？

林浠不知道，他只知道，溫馨提示是正確的。絕對不能暴露。

艹

這個遊戲略難。

林浠揉揉太陽穴，在腦海中新增了以下幾條注意事項：

不能被洗腦。

不能被所謂的神明選中吃掉。

不能一直當羔羊，因為羔羊的命運就是被吃。

不能被發現是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