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小劉(二更合一)
天陰雲灰,沉沉的幾乎要壓到地上,蒼茫大地上有蔥翠森林,一條人族開闢的土黃官道從中穿過。
官道上,秋瑜二十來人騎着馬一路飛奔,進入湖湘的地界后,總共三天的時間,只有一天下了雨,而且還是小雨。
秋瑜覺着就這點雨,還不至於引發淹沒四個縣的大水。
路經一縣城時,附近有河,秋瑜便避開同伴,獨自騎馬去看了看,發現水流湍急,水位的確較往年更高,但絕沒到能淹掉四個縣的地步。
看到這,已經穿越九年,對這年代是什麼德性的秋瑜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拍着大腿,十分痛心:“搞這些事的人作孽啊。”
有人在背後勸告他:“大個子,老道只想把你平安送回到呂家孫少爺身邊,你可別亂來,好好跟着這批難民回去就是。”
原來是陽盛子跟過來了。
秋瑜回頭一笑,本是偏陰鬱冷酷的長相,卻被笑出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明亮:“那可不行,若這場洪災背後有人為,那被淹了的四個縣裏的百姓豈不是冤大頭?做冤大頭已經很慘了,我得給他們一個公道才行。”
陽盛子腦子裏當即只剩一個念頭:完蛋了,這一趟走完,他非得脫一層皮不可。
陽盛子腦門突突的疼,他扶住額頭:“那你可一定得注意自己的小命了,否則後果會很嚴重。”
秋瑜:“啊?”
陽盛子:“你認識王大胖嗎?”
秋瑜:“呃,聽瑛瑛提起過,他說以前為了給王大胖報仇,還被家裏發現他偷練了武功,結果被呂阿公把武功給廢了。”
陽盛子冷笑一聲:“那你一定不知道,呂瑛武功被廢后也沒死心,硬是趁着呂房出門跑船的時候,在島上用呂家的勢力擠兌王家的生意,把王老爺逼上吊了才罷休。”
“若你把命丟這,我是不知道他要報復到哪一步才肯停手,但不死上幾十上百個人,這事鐵定沒完,你的命現在可貴重得很吶!”
秋瑜張大嘴,老實說,但凡看過《禹史》的人,都對秦湛瑛報復心強有深刻認知,但他沒想到瑛瑛小時候就這樣了,更沒想到,有一天他也可以成為啟動瑛瑛“狂殺模式”的開關。
《禹史》記載,秦湛瑛征服北孟時,北孟節節敗退,在撤退時有一名皇子因着心中氣憤燒了一座城,後來那皇子被秦湛瑛活捉,當著北孟軍隊的面千刀萬剮,又以戰馬踐踏其屍骸,而北孟皇族及該皇子母族所有高於成熟小麥的成年男丁,都被屠得乾乾淨淨。
寫史書的文官以此作為秦湛瑛殘暴不仁的鐵證,但要是禹朝的老百姓得知此事,恐怕會覺得很安心,因為皇帝用他的行動宣告天下,若子民有仇無法報,他替他們報!若百姓得不到公道,他給他們公道!
在那以後,禹人商隊到國外做生意時都無人敢惹,因為只要他們有個閃失,禹朝的軍隊便會隨之出擊,以他們的死亡做借口,將那些強盜背後的國家納入版圖,那是禹朝最無人敢欺的年代,大家都從皇帝那兒得到了足足的安全感。
直到懷宗輸給了高麗人,這份絕不容人欺辱半分的國家尊嚴才隨之消折。
秋瑜撓頭:“我怎麼覺着我仗着瑛瑛的勢什麼事都可以干呢?反正瑛瑛會給我報仇的。”
一旦秋瑜沒法靠自己收拾那些惡人,只要他往棺材裏一躺,瑛瑛就會帶着腥風血雨刮過來,把禍禍湖湘的士族送上西天,秋瑜一點也不懷疑這孩子的殺傷力……燕教主可是靠實力幹掉親爹上位的,惹了瑛瑛以後,他就只剩九根手指了。
陽盛子連忙打消他這個危險念頭:“你可別亂來!”
秋瑜哈哈一笑,神情溫緩下來:“我不會亂來的,我還要回去看着瑛瑛長大呢,我比他大,應該我護着他才對。”
什麼事都丟給七歲的瑛瑛,那他不白長這麼大個子了嗎?
和秋瑜同行的除了芝麻綠豆這兩個長隨,還有以黑人科菲為首的護衛,再後面還有劉紫妍及其家丁。
待進了湖湘境內,眾人就分為兩隊,劉紫妍帶着科菲等呂家護衛一起去被淹的四縣接人,秋瑜去了衡州府,去找湖湘巡撫劉千山。
他原本做好了去災區才能見到劉千山的準備,知道此人還在官府內時,秋瑜內心還汗了一下。
如今禹朝的省級政制,是巡撫監察本地吏治、法治,總攬稅收、救災的職責,必要時還可指揮本地衛所,有軍權,而布政使司則負責政策的具體施行,總的來說,巡撫大於布政使,因為他是代替天子監督後者的。
但由於天子的主要勢力還在邊境被北孟牽制,相當於劉千山的靠山給不了援手,於是劉千山不光被本土勢力欺負,對布政使司的監察職能也幾乎沒能履行,只能說此人的顏值和文采是有的,對皇帝也忠心,可他作為官員的戰鬥力,有點菜。
畢竟作為一省巡撫不說帶頭去救災吧,親臨現場鼓舞一下士氣、安撫一下民心總行吧?你踏馬可是這個省的領導啊!
領導人關鍵時刻得做表率啊!瑛瑛今年才七歲,又素來體弱多病,可他不僅親自下鄉考察民情,定安縣春耕的時候,小人家還親自下田,揮着小鋤頭帶頭耕了一畝地呢!
瑛哥耕地技術還不錯,圍觀農民紛紛給出好評——“孫少爺除了力氣小,其他動作都對了,是個幹活麻利的能幹人,大柱(二狗、貓蛋、驢崽……),好好和孫少爺學!”
而劉千山在洪災發生后,一直待在城裏和其他官員鬥法,關鍵是他還鬥不過,被鹽幫欺負得官帽子都快丟了,把女兒急得去瓊崖島找不熟悉的呂家求援,想想也是絕。
秋瑜暗地裏吐槽,這傢伙要是在瑛哥手底下做官,這會兒已經被蹬去東北種大豆了。
劉千山接見了秋瑜,寡味美大叔還是那副憂鬱的模樣,眉宇間較往日更添一份焦急:“賢侄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小女冒昧求見呂家,是我沒管好她啊。”
秋瑜回道:“劉小姐很有膽氣,是女中豪傑,小侄倒對她很是敬佩。”
九歲的小姑娘能在這個當口找到能幫忙的人,可見劉紫妍的行動力起碼比爹強。
兩人交談了一陣,劉千山表達出了他想讓老家人送秋瑜離開,並請他把劉紫妍和部分家產也帶走的意思。
簡稱:安排後事。
秋瑜沉默幾秒,沒應,而是直接問:“劉巡撫,小侄斗膽一問,您可知這次四縣堤壩決口的內情?”
劉千山瞳孔一縮,他緩緩回道:“年輕人,到了外,不可提此事,否則鹽幫不會讓你活着走出湖湘。”
劉千山長了眼睛,自然知道今年的雨水不至於導致決堤,因此他派出屬下在查內情,死了幾個屬下后,找到了幾個目睹堤壩被掘的村民做人證,接着人證就無了,而他也被鹽幫警告,要麼他消了追查此事的意思,並奉上鹽引,不然他就和那些災民一起死這裏。
秋瑜:“他們很自信能讓您死任上。”
劉千山頷首:“不錯,鹽幫是武林幫派,他們有好手,本官不意外。”
秋瑜:“那麼您認為此事背後還有其他勢力嗎?”
劉千山苦笑:“自然是有的,武林幫派不敢輕易對朝廷命官下手,不然等邊境之事一了,陛下騰出手來,便能讓軍隊收拾這些人,只有……另一個朝廷命官來做背書,說他可幫忙遮掩此事,給本官一個病故,他們才有動手的底氣啊。”
還行,這哥腦子還是能動的。
秋瑜:“不知大人可有破局之法?”
劉千山反問:“如何破局,本官但有所動,他們便能取本官的腦袋,本官除了守在官府,為聖上守住這個位置,在死前為四縣災民等候也許能進來的賑災糧食,已無他法。”
秋瑜:“……”
說句心裏話,劉大人,要不您趁着瑛哥還小,先把種大豆的技術練一練,然後多備幾件保暖的衣裳,以後用得上的。
秋瑜一邊汗,一邊把呂瑛給的主意說了——讓羅千戶帶兵去護糧,只要鹽幫和其背後的勢力看到劉巡撫還能驅動軍權,他們就會有所顧忌。
劉千山:“本官也想過這個法子,只是羅千戶此人向來謹小慎微,除非有呂玄呂大人這樣的能將帶領,否則他不會輕動。”
言下之意,武官和我這個文官不是一個體系的,我叫不動他。
秋瑜:廢話,你踏馬只會縮在這,人家一個死人堆里拼出來的軍漢也是有傲氣的,他樂意服你聽你的話就怪了。
“小侄會去說服羅千戶的。”確定這人不頂用,秋瑜起身拱手,準備走了。
劉千山上前兩步,就見這年輕人回頭。
秋瑜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說:“劉大人,您是巡撫,如果您此時去受災的縣裏,哪怕手裏沒糧食藥材,只能口頭安撫百姓,那些人也不敢明着動您的。”
劉千山愣在原地。
“我知道有一個人就是這麼做的,他面臨的困境比您這還要難,可他真的親臨災區把架勢擺出來的時候,老百姓都看着他,那些人也不敢動他。”
十五歲的秦湛瑛才做太子時,長江泛濫,面對真正的洪災,少年太子親自騎馬,跑了三天三夜抵達隨時可能被洪水淹沒的堤壩旁,親自壓陣修大堤。
兩岸豪族在災情中伺機提糧價,秦湛瑛便以太子的名義,令各地衛所配合他抄這些豪族的家,最後他甚至沒用國庫的錢,拿着抄出來的錢糧就把堤壩修了、把災賑了。
“若想做個能為民請命的官,關鍵時刻就得有豁出性命的膽氣!”
秋瑜轉身出了巡撫府,轉頭就找去了衛所找羅千戶,見了面,他直接來了一句:“羅千戶,好消息,您陞官的機會來了。”
羅大虎本是因為秋瑜拿出了呂家的名帖才賞臉一見,聽了秋瑜這麼說,他笑了一聲:“哦?且說來聽聽,坐。”
秋瑜笑眯眯坐了,先將湖湘水災的內情一說,見羅千戶點頭,就知道這也是個知情的明白人,只是就如劉千山說的,沒呂玄帶着,羅大虎就不想得罪曹家,便一直蹲衛所里沒動彈。
秋瑜說:“羅千戶也是軍中人,自然知曉當今是個硬脾氣,對北孟那是從來不客氣的。”
羅大虎贊同道:“不錯,自當今繼位以來,但凡在和北孟打仗時立下軍功者,都可平步青雲,可惜本千戶時運不濟,沒能一直留在邊關,繼續為皇上效忠,砍那些北孟韃子。”
秋瑜又說:“可誰又說,待在湖湘就不能立軍功,為皇上辦事了?”
他雙手一舉,朝天空拱手:“正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自古以來,打仗打得不光是軍士勇武,還有糧草兵器,湖湘乃天下糧倉,若湖湘安穩,前線的糧草便安穩。”
“可是如今湖湘鬧了水災,不僅不能給前線送軍糧,還要朝廷倒過來送賑災糧,哎呀,聖上心裏一定煩惱,且對罪魁禍首沒有好印象。”秋瑜搖頭嘆氣,一副替聖上煩憂的表情。
羅大虎神色一動:“不錯,聖上必會知道此地的事情。”
原因也很簡單,秋瑜手裏有呂家的帖子,他能過來且表示他知道這件事,那麼呂玄呂大人也會知道,呂大人知道了,皇上就知道了。
所以湖湘這些事瞞不過皇帝。
見他回過味來,秋瑜笑着說道:“羅千戶在邊境便是一員猛將,以軍功立身,對皇上的忠心自然是天地可鑒,只是若要皇上知道您的忠心,就需要您再做出一些成績來。”
秋瑜都不說幫劉千山斗曹家和鹽幫了,畢竟秋瑜和劉千山打了個照面便能知道此人略菜,在政治鬥爭時站隊劉千山容易倒霉,羅大虎肯定不幹這種會把自己坑進去的蠢事,但他手底有千把人,幫着護送一下賑災糧總沒問題的吧?
羅大虎心想是啊,他不摻和劉千山和曹家的鬥法,可他自己為了陞官努力一把也是人之常情啊。
他就不信曹家真敢殺他,畢竟他可是呂玄的老部下,不如說要是他真因為護送賑災糧食而受傷的話,那聖上肯定會記得他,只要他不死,從此就能在帝黨之中留個名字,得到重用指日可待!
他咳了一聲:“賢侄當真少年英才,所言頗有道理。”
第二日,羅千戶親自率人去了鹽幫的所在地,義正言辭的要他們交出賑災糧,若鹽幫要違抗,那就休怪他不客氣了!
羅千戶就這麼在秋瑜的鼓勵和護衛下,開始帶着千多個軍漢與鹽幫搶糧,為了將功勞立得更大些,他還帶人去修堤壩。
那堤壩的口子不大,水流也沒有以往急了,羅千戶便身上綁了繩子,親自背了沙袋跳下水要去堵決口。
他做這事時還動了心眼,特意讓親兵把施粥的棚子設在堤口附近,於是他帶兵跳河的那一幕,起碼上千個災民都看到了!
都來看看啊!這羅千戶是何等的忠勇又愛護百姓!
秋瑜都捂臉,要麼怎麼說不要小看古人的智商呢?他只是點了點羅千戶,羅千戶就為了升官發財如此賣力。
芝麻有些憂慮:“這兒離決口太近了,不會出事吧?”
綠豆說:“若決口更大些,的確會出事,不過我看水流沒大到那個地步,除非馬上下一場暴雨。”
秋瑜眼中帶着悲憫:“是啊,羅千戶也是賭運氣,拿他自己的命賭,也拿沿岸百姓賭。”
說白了,羅千戶就不是那種覺悟高的人,在他心裏,升官發財比百姓的性命重要,若換了瑛哥做皇帝,這羅千戶得和劉巡撫一起去東北種大豆,可在如今,羅千戶已經是比劉千山強許多的好官了。
陽盛子道長站在他身邊,嘆一聲:“在這齷齪的世道中,百姓最苦啊。”
秋瑜:“的確,看到這一幕,我也理解您為何要避到瓊崖島去了。”
陽盛子呵呵一笑:“呂家那些神仙起碼還有抵禦倭寇守衛一方的勇氣和擔當,這幾代家主也把瓊崖島治理得不錯,老道躲在那,才能覺着自己還身處人間,而非地獄。”
“總有一天,禹朝處處都是人間。”秋瑜喃喃。
就在此時,他警覺地看向某處,陽盛子嘖了一聲。
果然啊,有些人不會放任羅千戶踩着他們給自己立功,如今要來殺羅千戶立威呢。
有黑衣人朝着此處襲來,老道士縱身一躍,衣袂翻飛間,一掌拍在了一個黑衣人身上。
又有人將一飛鏢擲向綁着羅千戶的繩子,秋瑜早早站在繩子邊,提一邊劍將之掃開。
他對軍戶們大喊:“快!把羅千戶拉上來!”
一場大戰就此打響,秋瑜提劍與一名黑衣人交鋒,嘴上斥責道:“你們刺殺朝廷命官,是要與朝廷為敵嗎?”
那刺客毫不客氣道:“秋家小兒,莫以為自己攀附了呂家便可肆無忌憚,湖湘不是南海!那些海盜護不得你!”
秋瑜冷笑:“此處不是南海,卻與南海一樣都是王土!呂家下一代家主呂玄已為皇上辦差,你們卻在和皇上作對!像你們這樣看不清局勢、幫曹家在皇帝打仗時在後方搞亂的傻瓜蛋,以後吃shi都趕不上熱乎的,遲早倒血霉。”
這話讓刺客瞳孔一縮,鹽幫自然知道呂玄是呂家人,但呂家作為海外勢力向來神秘,沒人知道他們家到底有幾口人,也不知呂玄便是下一任家主,這樣看來,那呂家竟是早早就向皇帝老兒投了誠。
該死!這麼重要的情報,需儘快回去稟告族中叔伯!
卻不料秋瑜說話亂人心神就是為了要這人的命,眨眼間,秋瑜手中的劍一撇,穿透了刺客的咽喉。
他拔劍吹血。
“好叫你們這些蠢材知道,洒家在武當山上可不是光學了馬步的一百種蹲法。”
秋瑜看着那些刺客,眼毛寒光:“沒想到湖湘局勢這麼亂,嘖,看來是趕不及給瑛瑛開石膏礦了,待會還得寫信告訴他另外想法子建臨時住所呢,不然那些難民怕是沒地方安置了。”
另一邊,在受害最嚴重的下游幾個縣裏,劉紫妍找來本地還能說話管事的,帶着劉家家丁將人群聚攏,大聲說了要帶他們逃荒去瓊崖島的事。
有一瘦巴巴的中年漢子出來說:“小姐,您是貴人,怕是不知在本地,能逃的早逃了,留下的都是走不動的,我不知您說的瓊崖島多遠,可只怕我們走不到地方,就要沒了。”
在疫疾出來的時候,本地能跑得動的就都走了,留下的都是老幼婦人。
劉紫妍堅定道:“老人家,樹挪死人挪活,朝廷運到湖湘的賑災糧能賑濟的人是有限的,不夠養活你們,和我走吧,我保證,到了瓊崖島,你們就有活路了!”
她在前方勸說災民,後方,科菲驚異道:“這兒能被我們帶走的難民真的是六千多。”
旁邊一呂家護衛也驚訝:“她在出發前就知道我們來時,此地剩的人會是六千左右。”
做過實事的都知道,這精準的“六千來人”背後,代表着劉紫妍對此地情況的把握,代表她調查過這裏!
僅憑這一點,呂家護衛們便對劉紫妍多了點敬意,這女娘才九歲便如此能幹聰明,又有善心,以後肯定會有出息的。
等劉紫妍拿出呂家帶過來的、給災民們路上吃的糧食,也就是幾車好保存的糙麵餅時,災民們立刻答應和她去瓊崖島。
對於飢餓中的難民來說,一塊餅子足以讓他們做任何事了。
於是在劉紫妍的帶領以及呂家的整合下,龐大的隊伍有序地朝着南方前進,他們要走一段不短的路,路的盡頭,是隔海相望的瓊崖島。
作為這支隊伍的領頭人之一,劉紫妍卸下釵環,換了一身利落的衣物,做小子打扮,呂家護衛對運人、分發糧食是有心得的,但他們不懂湖湘話,劉紫妍便是難民們和呂家護衛的溝通橋樑。
自然,六千多人的吃喝拉撒以及能產生的問題,對劉紫妍來說是一項巨大的考驗,在出發之前,她恐怕都沒想過自己會在這件事裏吃多少苦、受多少累,但她一聲不吭,全部扛了下來。
一名叫蔡椰的少年悄悄打量着她,和同伴說:“這大妹子好能扛事。”
同伴調侃:“喜歡?想想你只比人家大兩歲,年紀也合適哦。”
蔡椰漲紅了臉:“呸,人家是官家女兒,怎麼瞧得上我這厘家漢。”
同伴:“也是,除非這官家女娘想招贅婿,而且不愛小白臉愛小黑臉,不然你沒指望啦。”
蔡椰怒,當下提刀和人打了起來,被科菲制止:“別打了,有個老太太倒下斷氣了,把屍體抬路邊去。”
劉紫妍看着那老人的屍體,還有奶奶死了以後呆站在旁邊、乾瘦乾瘦的三歲女娃,心中一酸,走過去抱起女娃。
“再堅持一下,等到了瓊崖島,你們就不用挨餓了。”她抵着女孩臟髒的臉,如此承諾着。
女娃望着她,眼眶裏積蓄了淚水,又流了出來,仰頭尖聲大哭:“哇啊啊啊,奶奶,奶奶……”
孩子的哭聲響徹這方天地,灰暗的陰雲卻被天光破開金色的光芒撒在大地上,正正落在這條沿向瓊崖島的官道。
劉紫妍則開始背着這女娃繼續走,只是她體力弱,走了幾百米就腿軟,一個黑乎乎的少年走到她面前:“誒,把她給我,我來背。”
這一路千辛萬苦,兩百多個難民倒在了路上,而且難民太多,若非呂家帶了通關文牒,許多沿路城縣都不許他們通過。
好不容易抵達東濱港時,已是四月底,劉紫妍瘦得眼睛極大極亮,皮膚也黑了,手也不復白嫩,變得粗糙起來。
人流穿梭不息的巨大港口處,以九幽為首的大批船隻出現在海天交界處。
呂瑛站在船頭,下令:“準備收帆入港,還有,將糖備好,見到難民了先一人發一顆補補力氣,我怕有人在最後一程上一口氣泄了,從此爬不起來。”
王周周提着一袋子糖,洒然一笑:“您就瞧好吧,老科他們都把人送到這了,接下來的路上,我們指定給那些人帶得好好的。”
在王周周身後,還跟着金花和十來個已經脫盲的綉坊女娘兒郎,他們今日都是來幫忙的。
東濱港,一個遊走至此訪友看海的年輕大夫看着那些湖湘口音的難民,又看即將靠入港口的呂家大船,滿面愕然。
章樺低語:“一口氣救這麼多難民,那瓊崖島上的呂家莫非真是神仙降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