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名

簽名

周弋將車鎖在樂天商場外非機動車停車區,一抬眼就看到一張長方形海報,寫着“人氣畫師Notte首部漫畫簽售會,樂天商場L1層中庭”。

周弋立刻明白了陳憶棉出門的真正動機。

眯了眯眼:“拿我當幌子?”

陳憶棉抿着嘴笑,也不辯解,她一看到海報就雙眼發亮,直直往前走。

走出去好幾步了,才發現周弋沒跟上來,回過頭站在眼光下眯着眼朝周弋招招手:“快點呀。”

她皮膚白,發色天然有些淺,近看像營養不良,卻在陽光中顯得格外耀目,像芭比娃娃的金色長發,隨着微風拂動。

周弋揚揚眉,一低頭還是跟了上去。

-

中庭簽售會現場。

周弋站在陳憶棉身後,他對龜速前進的隊伍沒有感知,只垂着腦袋掐手機。

倒是陳憶棉,上躥下跳,蹦起來看前面隊伍的情況,落地的時候一不小心撞到周弋肩膀。

他“嘖”了聲,修長的手指搭在陳憶棉腦袋上,將她的腦袋扶正,仗着身高優勢,撩起眼皮來隨意瞥了眼前處。

得出結論:“你前面大概還有40來個人,照這個隊伍的行進速度,輪到你大概還要一個半小時左右。”

“好慢啊。”陳憶棉嘆口氣。

怎麼說,她也是以給周弋買禮物為理由才獲得了這次外出機會,要是回去太晚,柴晶一定會起疑。

“你幫我排着,我去上個廁所。”

陳憶棉說著,一溜煙跑了。

……

陳憶棉說給周弋買禮物倒也不全是假話,她早在一周前就看好了周弋的禮物,這會兒正好趁着排隊時間長,她溜到二樓樂高店裏買禮物。

臨江市就是一個發展中的三四線小城市,全市只有這一家樂高店鋪,因此收銀台前也排起了小隊。

陳憶棉選的那一款貨架上只有展示款,店員低聲說抱歉,要去倉庫給她拿,結果還沒走進倉庫,又被其他顧客喊走了。

就這麼等了幾分鐘,那個店員也沒見空下來。

陳憶棉走到她身邊,小聲說:“姐姐,要不你等下幫我包起來,我晚一點來拿可以嗎?”

“可以的可以的,不好意思這陣兒有點忙不過來。”

“行,我大概一個小時後來拿。”

陳憶棉回到一樓中庭,周弋在人群中倒是好認,個頭足夠高,相貌又足夠出眾。

而且那站姿、那面部表情,於她而言都無比熟悉,哪怕是閉上眼,她也能在腦海里足夠準確而生動地描摹出周弋的輪廓,無論是背影或是側影。

陳憶棉一眼就鎖定他,朝着他走去。

周弋垂着腦袋看手機,只是陳憶棉鮮少見到他看手機看得這麼認真,於是走近的時候故意踩輕了步子,越過他肩膀探出一個腦袋來,湊近他的手機屏幕,想要辨別清楚他在看什麼。

“看什麼呢?”

可惜周弋不習慣把屏幕調亮,陳憶棉眯着眼都沒看清屏幕上的一個字。

周弋一點也沒被突然冒出的她嚇到的模樣,只是拎着她的后衣領像拎小雞仔一般將她拎着往後退了幾步。

“看上學期期末(3)班的成績表。”

“你哪兒弄來的成績表?”

陳憶棉捋平自己的衣領,問他。

“你管太平洋的?”

就知道他喜歡賣關子,沒得到回答的陳憶棉倒是沒在意,只是朝他翻了個白眼。

“話說你怎麼也被分到(3)班了,也對,(3)班是平行班裏最好的班,你從實驗班下來肯定是要去(3)班的……”

陳憶棉自顧自碎碎念,那邊周弋已經把手機撳滅,收了起來。

她高一跟周弋不是一個班,周弋在一中唯一的實驗班,而她則在平行班(19)班,高一期末也就是今年6月文理分科,選擇理科的她被分到(3)班。

而後她才得知,周弋這次期末考發揮失常,然後向學校申請了調入(3)班。

往年跟不上實驗班的教學方式而提出調入平行班的人也有,只是周弋在高一的時候就穩居年級第一,成績幾乎沒有什麼波動,應該也不存在什麼跟不上教學進度的問題。

但沒想到,學校老師同意了他的申請。

他們就這樣,下學期就要共同進入新班級,成為了同班同學。

……

她後知後覺:“誒你給我看看,我也看看新同學什麼水平。”

周弋懶洋洋地把手機舉高,就是不給她,一邊戲謔道:“你還挺心懷天下。”

陳憶棉:“?”

“考倒數的人倒是關心起班級水平了,怎麼,打算進班第一天去競選班長?”

“你不說話我會謝謝你!”

陳憶棉被他激到,毫不客氣地踩了一腳他的白球鞋,跳起來勢必要夠到他的手機。

結果落地的時候一個沒站穩,不小心撞到了身後的陌生人。

她氣勢立刻輸下來,小聲而禮貌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不是故意的。”

排在她身後的是一個個頭不高的帶眼鏡的男生,有些微胖,不修邊幅,被撞得一個趔趄后“嘖”了一聲,緊皺的眉頭凸顯出他有些不耐煩。

他的目光從手機上移開,抬起頭來瞥了陳憶棉一眼,有些不悅,又多看了幾眼。

忽地開口說:“我說,你剛剛是排這嗎?”

“是啊。”

“不對吧。”

男生聲音大,聽見動靜之後,隊伍前後幾人都暫停下手裏的動作,望過來。

後面幾排傳來幾聲抱怨。

“不對吧,我剛看這女生從後面走到前面來的。”

“是不是插隊啊?”

“要死哦,本來簽得就慢,左插一個右插一個,我還要不要趕車了?”

陳憶棉頓時有些窘迫。

解釋:“不是,我剛剛出去了一下,我剛剛就排這裏的,你可能沒注意。”

隊伍還在緩慢行進,但人群有了騷亂,中間這一塊隊形就不太規整。

不知怎麼背後忽地傳來一股力,陳憶棉沒料及被推得一個趔趄,腳又不知被什麼給絆住,幾乎就要撲出隊伍。

一雙有力的手承接住了她雙手手腕,稍一收力,將她帶回站直。

周弋臉上毫無表情,將手收回插進兜里,轉而對陳憶棉身後的那個眼鏡男說:“排隊就好好排,你推人是幾個意思?”

眼鏡男有一瞬的慌亂,咕噥着:“那不是她先插隊……”

周弋目光一凜,他五官生得端正,但眉眼顯得凌厲,稍稍做出這樣的表情,會讓人忽略他身上還未全褪去的稚氣,只覺得壓迫。

周弋冷冷說:“聽不懂人話?”

“她不是說了,剛剛出去了一趟。”

四周全是“嗡嗡”的細語聲,周弋被吵得有些煩了,右手食指壓了壓皺起的眉梢。

就這一個動作,陳憶棉就知道他的耐心就要耗盡了,於是又解釋一遍,也許是有周弋站在身後,她不自覺說得更大聲些:“我剛剛就排在這的,只是剛剛我排在我朋友前面,不在你面前,你就沒注意,沒注意也別瞎說,行嗎?”

而隊伍前列也終於有人肯站出來作證:“好像是的,之前她就排在我後面的。”

眼鏡男表情有些吃癟,又不好多說什麼,嘴巴鼓鼓囊囊之後又一個字都沒吐出來,低下頭打開手機,不再言語。

隊伍終於又恢復了秩序。

陳憶棉鬆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感慨,就聽見周弋輕輕一哂:“陳憶棉你不錯。”

“懟我就蠻凶。”

“別人誣賴你,你倒是挺客氣。”

陳憶棉自知理虧,難得像個漏氣的氣球,撇撇嘴就是沒吭聲,只是在隊伍終於緩慢前進了一大步時,她嘀咕了一句:“對你能跟別人一樣嗎?”

她在他面前,總是難免肆無忌憚一些。

畢竟兩人相伴長到這個年歲,彷彿已經沒有什麼東西沒有什麼變故能將兩人分開。

……

排到陳憶棉的時候,她緊張兮兮地捏着漫畫書一角,看着Notte的臉,甚至忘了鬆開手。

Notte今年不過也才23歲,是陳憶棉最喜歡的畫師之一,陳憶棉不是沒在社交網絡上看到過關於notte本人的一些信息,但近距離見到真人,她有種奇異的心跳加速感。

於是Notte捏住漫畫書,苦笑了聲:“我是該在哪裏簽名呢?”

陳憶棉這才回過神來,將漫畫書鋪平放在桌面上遞過去,笑得眉眼彎彎:“簽扉頁,扉頁就可以。”

Notte本人比陳憶棉想像中更平易近人,並且正如排隊中途聽見前排簽完離開的人群議論的那樣,Notte不僅畫畫得好,人也長得出乎意料得帥氣。

跟周弋面部的那種凌厲線條不一樣,Notte的五官輪廓更溫和一些,成熟、穩重而又富有才華。

陳憶棉拿回漫畫書的時候,就不由自主朝他說出了心聲:“我也想學畫畫。”

Notte笑了,將漫畫書遞迴到她手裏,鼓勵她:“加油,期待你學成后的作品。”

……

正如周弋估計的那樣,拿到簽名后已經是將近6點,周弋看着陳憶棉臉上笑開了花,一時分不清楚到底是暑氣升騰起的燥熱還是什麼,令他心中煩悶。

“走了,再晚點你就等着被審訊吧。”

“注意對口供啊,等下別把我全賣了。”

“那得看你表現。”

陳憶棉這才一拍腦袋想起還忘記了一件事。

她抱着漫畫書撒腿就跑。

周弋坐在自行車上,手撐在車把上,朝她的背影喊:“你又幹什麼?”

“等我一會兒。”

陳憶棉跑得飛快,一邊寶貝兮兮地將漫畫書緊緊抱在胸前,回過頭來朝周弋笑得燦爛。

周弋看着瘦削的一片人影閃進了商場門帘里,擰了擰眉心,有些不悅地薅了一把額前的細碎劉海。

“不是都拿了簽名,又回去做什麼?”

陳憶棉飛速跑上二樓樂高店,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付款又跑下樓,已經氣喘吁吁,看了眼手機卻發現還是過去了十多分鐘。

她看見周弋騎在自行車上,白色的耳機線連接着手機和他的耳朵,他姿勢散漫,長腿輕鬆支在地上。

陳憶棉走近,一邊彎腰喘氣,一邊拔掉周弋半邊耳機,還沒來得及說話。

周弋:“我看你這書也是不想好好讀了,今天我就跟阿姨說,你不想學習,暑假作業只做了不到四分之一,我教不了你,讓阿姨另請高明……”

“不是……”陳憶棉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白皙的一張小臉通紅,她拍着周弋的肩,示意他轉過頭來看自己,“你也太沒良心了點。”

“不……不就讓你等了十分鐘嗎?”

“還不是為了給你拿禮物啊,跑死我了……”

她揚起手裏的黃色樂高紙袋,周弋的目光慢慢移到她臉上,有些不確定地說:“我的……禮物?”

“是啊,你不是快過生日了嗎。”

周弋疑惑地看向陳憶棉。

他的生日?不是還有一個多月嗎?

但他還是只問:“你剛剛跑回去是為了給我買禮物?”

“是啊。”

周弋:“……”

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說:“上車。”

陳憶棉在他車後座上坐穩,拍着胸脯平復呼吸,豆大的汗水從她額間墜下,落在滾燙的水泥路面,頓時消失湮滅。

風裏傳來周弋的聲音。

“我改主意了。”

“什麼主意?”

“你爹我覺得你還能再搶救一下。”

“說人話。”

“你笨是笨了點,但也不至於無藥可救,很顯然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情況,還是我給你補習吧。”

“喲”陳憶棉不明白周弋心裏的九曲十彎,打趣他,“一個樂高就收買你了啊,剛不還氣勢洶洶說要打小報告嗎?”

少年單手握着車把,另一隻手攏在嘴邊裝模作樣地咳了幾聲。

或許為了掩飾心事,他離開了車座站起身子,奮力將自行車踩得飛快,踩得風吹起後座少女的長發。

陳憶棉驚叫一聲,隨後慢慢展開了笑顏。

陳憶棉對二零一三年的夏天的最後記憶,就是黑黢黢的老式空調機吹出來的陣陣寒風,削乾淨的香甜哈密瓜,以及和欠揍的周弋無休止的漫長對話。

少年的體溫總是比她高半度,身上的氣息也與她全然不同。

嘴裏沒有半句好聽的,卻總在最關鍵的時候,默默地兜住她,溫柔地兜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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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晚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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