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機
陳憶棉怔在原地,一時有些難以消化,像是有被害妄想症一般,她狐疑地看向周弋,問:“這回又多少錢?我這個月真沒多少錢了……”
周弋樂了,氣笑后頂了頂腮,人也好似清醒了一些,他抬起頭來猛地灌了一口水。
然後面無表情地看向陳憶棉。
“你那腦袋裏一天天就裝着這點東西?”
“我抄這玩意兒就為了你那點零花錢?”
“那你要什麼?”
他就手像是要拿回紙張的意思,陳憶棉眼疾手快把罰抄抱在懷裏,警告他:“給我了就是我的了,不許反悔。”
“成”周弋垂着眼睫懶洋洋的,“先欠着,給你一點時間想想怎麼報答你爹我。”
果然她在周扒皮這裏就永遠不要妄想不需要回報的好處。
陳憶棉深知英雄就得能屈能伸,她強忍住朝周弋翻白眼的的衝動,笑得又假又甜:“好嘞。”
她拿着罰抄回了座位,不期然對上前桌楊欣蔓探詢的眼神。
更奇怪的是,正當她疑惑地看回去的時候,楊欣蔓又非常不自然地快速移開了視線,並且轉過了身。
陳憶棉撓了撓頭,剛坐穩,楊欣蔓又緩慢地轉過身來。
這下陳憶棉想忽視這異常都不行了,她看向楊欣蔓,問:“有什麼事嗎?”
小組成立也將近一周了,陳憶棉倒是記住了每個組員的名字,但除了紀松,她跟其他人的友好關係還沒完全建立起來。
更不用提,楊欣蔓平時就不怎麼開口,哪怕是在小組討論的時候。
陳憶棉看出她臉上的遲疑與猶豫,心裏都已經做好了這個女孩要開口問自己借衛生巾的心理準備,並且手都已經探到書包最內層摸到了塑料邊緣,卻聽見楊欣蔓開口說:“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也……”
“叮鈴鈴鈴鈴——”
刺耳的上課鈴聲硬生生將楊欣蔓的話截斷,她嘆口氣,說:“沒事,下次再說吧。”
就轉過了身。
陳憶棉抿抿唇,注意力很快被夾着課本走進教室的物理老師所轉移走。
……
最終,如同學們所料,俞老師並沒有親自檢查罰抄,所以陳憶棉混着自己字跡和周弋字跡的罰抄也渾水摸魚成功,她順利逃過一劫。
而周弋,他的睏倦一直持續到了晚自習,綿長地令陳憶棉有些不敢相信。
今天晚自習是英語,英語老師照例佈置了作業讓大家自習。
所有老師都要帶兩個班級,因此老師也時常在兩個班級走動。
老師離開教室的時候,就會敲敲楊欣蔓的桌子,讓她注意維持紀律。
而周弋,則在老師離開教室后,樣子都懶得裝了,直接扔了筆,趴在桌上沉進了夢鄉。
陳憶棉看得連連搖頭,實在想像不到怎麼那些罰抄就能讓他困成那樣。
(3)班到底學習氛圍濃厚,除了剛開學的時候同學們有些躁動之外,平時的晚自習都還算安靜。
但一切也有變數。
在早晚自習甚至是上課的時候,都不少見到這種變數。
那就是,某一個瞬間,某個同學肚子餓得咕咕叫,齒頰生津,忽然被餓意擊潰,什麼也學不進去了。
而一旦這時候再來點誘惑,那某個同學就完全丟盔棄甲,投入了事物的懷抱里。
沙瑩瑩小聲問着周圍組員有沒有吃的東西的時候,紀松那句“我倒是還有一包辣條”的回答就無疑成為了那個誘惑。
沙瑩瑩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謝謝謝謝。”
然後就從紀松那裏接過了那包辣條,但奈何辣條味道實在太重,她剛一拆開包裝四周都響起了吸鼻子的聲音。
然後就是一聲聲壓低聲音的:“給我來點。”
沙瑩瑩乾脆見人就分,問到楊欣蔓的時候,她話還沒說全,就聽見楊欣蔓淡淡說:“我不吃,謝謝。”
其實倒也沒什麼,雖然在自習課上偷着吃東西不算什麼嚴重違紀的行為,一般課代表也對此只是睜一支眼閉一隻眼,只要不影響到他人就好。
但畢竟今天是英語晚自習,楊欣蔓作為英語課代錶帶頭吃東西肯定是不太好。
不過也不知道是楊欣蔓拒絕沙瑩瑩的時候確實做出了些微表情,還是本就有些不和的兩人因為日積月累的積怨摩擦而一瞬間點燃了戰火。
沙瑩瑩忽地提高了一點音量:“你那嫌棄的表情什麼意思?”
楊欣蔓怔了怔,說:“我不是嫌棄。”
“我又不瞎,你這不是嫌棄是什麼啊?吃個辣條怎麼你了?降你身份了?”
沙瑩瑩緊緊皺着眉,越說音量越大。
這下不僅整個紀松組,其他同學也漸漸抬起頭來,不明所以地看向這一塊兒。
紀松照舊做着和事佬:“哎呀你別多想了,做題做題。”
可沙瑩瑩明顯不吃這套,她情緒激動到滿臉通紅,也許就像大多數人都有不能談及的禁區,她此刻就像一隻被踩到尾巴炸毛的貓咪,戰鬥欲十足。
“問你話呢?”
“你要我說什麼?”楊欣蔓也漸漸有點不耐煩,“我說了我沒那個意思。”
“你裝什麼裝啊,我都看見了,你那鄙夷的眼神藏都藏不住了,我又不瞎。”
“我不就愛吃點東西嗎,給你吃本來是好意,你瞧不起誰呢,是,我吃的東西配不上你,你們有錢人家的女兒鼻孔都朝天,哪裏會願意吃我吃的東西呢?”
楊欣蔓眉心也擰作一團,看樣子也壓着一團怒火:“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
“我胡說八道?我哪回給你分東西你吃了?怎麼?嫌我臟還是嫌我有病啊?還是嫌我吃的垃圾食品上不了檔次,配不上你尊貴的身份啊?”
“你有完沒完?”
確實有這樣的時候。
沙瑩瑩之前幾次向楊欣蔓分零食的時候,她都沒有接。
有一回,楊欣蔓說了聲:“我不吃,謝謝。”
就着急走出去交英語作業。
人走了。
有女生嘀咕:“拽什麼拽?”
這句話完全戳中了沙瑩瑩的想法,她跟着冷笑一聲:“你懂什麼?富家大小姐是看不上我們這種貧民窟美食的。”
也是那一次,陳憶棉才了解到,楊欣蔓似乎家境很不錯,這一點也幾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
那時候,也許是為了着急得到認同得以佔據道德制高點。
沙瑩瑩還問陳憶棉:“你不覺得她特別假清高嗎?不就家裏有幾個錢,天天拽得二五八萬似的,誰也看不起的模樣。”
陳憶棉思忖了一會兒,說:“我跟她不熟,我也不清楚。”
當時沙瑩瑩的表情就不太好看,她興許是一早就期待着陳憶棉會附和她,所以期待落空以後有些難堪。
她嘀咕着:“你倒是挺和平使者……”
陳憶棉不懼地迎上她的目光,笑意很甜,說:“下結論不能太早嘛,生活中處處神轉折。”
後來話題也就慢慢被岔開了。
……
本來陳憶棉以為兩個人只是有些不和,同學之間偶爾有些摩擦也很正常,況且紀松也早就注意到這一點,已經想好了下次換座位就把兩個人拆開。
但晚自習這場風波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很快平息糊弄過去。
沙瑩瑩忽然就哭了。
毫無預兆的,她嗚嗚哭着,難聽的話也不說了,只是哭着。
對很多不明所以的圍觀同學來說,眼淚往往意味着弱勢,大家茫然無措地張望着,然後竊竊私語。
紀松到底是班長,他站起來抬抬手,說:“別看了啊,都做題,安靜。”
又對沙瑩瑩說:“要不,出去聊聊?”
沙瑩瑩只是哭,掩着面眼淚直流。
而一直沉默着的楊欣蔓終於也在這一刻爆發。
“你還哭上了?你揣測我的意思然後就為我定罪,到最後還要用你的眼淚來坐實我的罪名嗎?”
她話說得很冷靜,邏輯也清晰,但是微微發抖的身體讓陳憶棉意識到她也很生氣。
陳憶棉也想做點什麼緩解這個局面。
就在沙瑩瑩大聲嚷嚷着:“我哭也不能哭了嗎?!”的同時,陳憶棉拍了拍楊欣蔓的手,說:“去上廁所嗎?”
她有意解圍,楊欣蔓似乎也理解了她的用意,看向她的眼神里也帶點感激,然後起身跟陳憶棉離開了教室。
她們走之後,紀松一面維持着秩序,在帶着沙瑩瑩出去的時候,拜託周弋:“幫我看着點兒。”
“好。”周弋也答得很乾脆。
紀松跟沙瑩瑩去了後門旁的樓梯間,沙瑩瑩坐在台階上,紀松聽着她情緒激動的講述,儘力做着調解工作。
等到紀松一個人回到教室的時候,發現陳憶棉和楊欣蔓兩個人還沒回來。
周弋向他點點頭示意,問他:“人呢?”
“去找宋哥了,說要換組換座位。”
周弋聽及此,猛地抬眼,然後起身拍拍紀松的肩:“你先管着。”
紀松問他:“去哪兒?”
“上廁所。”
……
周弋趕到宋啟文辦公室的時候,辦公室門虛掩着,他走近正好聽見沙瑩瑩提訴求。
“我必須換組。”
宋啟文說:“你也知道,我們定了學習小組是輕易不會調動的,這小組的成員老師們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后安排的,就算你說要換組,也要有人願意跟你換,是不是?”
“哪兒那麼容易呢?”
周弋“篤篤”敲着門,聽見宋啟文喊“進來”,他走了進去,在沙瑩瑩旁邊站定。
他說:“我跟她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