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控意念

衣落落緊繃的神經終於有了些許鬆弛，小洛的成功意味着她具有了逆風翻盤，重新成為操盤者的機會。

【總台完整度：30％】

第二次的攻擊到了尾聲，損傷停止，總台完整度維持在了30％這一數值。根據這兩次的攻擊，每次攻擊會導致總台完成度損失35％。小洛的預測完全沒錯，現在已經走到了她們的極限。一旦江晦再發動攻擊，他們就會連人帶人工智能一起“死”掉。

江晦的回答此刻變得不再重要。

衣落落全心投入到研究能量瓶的偉大事業之中，蝕骨的痛苦似乎無形之中減輕了不少。即使立於破破爛爛隨時會傾塌的總台，也總歸有希望。

衣落落必須在江晦發動第三次攻擊之前，找到與他抗衡的方法。而現在，她需要儘快拖延江晦的時間。

之前的問句江晦絲毫沒有回答的意思，但衣落落覺得，在他那裏不回答就代表着默認。

“江晦，你真是個徹頭徹尾、見人亂咬的瘋狗！”衣落落一面凝神仔細研究標註着“可使用”的能量瓶，一面咬牙切齒罵著江晦。

溫泉池中的少年並未察覺到異樣，雖沒有回答衣落落的話，但手上的動作一直沒有停。洶湧的魔氣源源不斷傾瀉進少年的靈脈，灼燒出無盡傷口，卻很快被溫暖的水流包裹治癒。

江晦沒有騙衣落落，這處溫泉雖是地獄，但亦是他的福地。過往的塵污被洗濯，他在此處得以“重生”。

吊墜中的魔氣源源不斷地湧出，好似有一黑色漩渦，作為源頭永恆地、持續地傾瀉濃稠惡念。半晌，江晦白着臉收手，洶湧魔氣戛然而止，驚弓之鳥一般縮了回去。

第二次，依舊失敗。

江晦聽着腦海中回蕩着的衣落落的諷笑，眉頭輕輕皺起，又驟然鬆開。他閉着眼淡然起身，水汽蒸騰間傳出少年肆意閑適的嗓音：“不急。”

他的直覺告訴他，他快要成功了。

*

可惜第二天他沒有機會繼續進行這項“殺戮工作”，混亂的日子重新走上正軌，江晦需要繼續上課修鍊。

定雲宗中，不管是內門還是親傳弟子，都需要集體學習肖雲訣基礎課程。肖雲訣是宗門必學之術，此功法由定雲宗建宗掌門所制，共九階，自下而上依次為通氣、窺光、入未、得息、出體、挽翩、凌空、問天和定雲。

傳聞將肖雲訣修鍊至定雲，可斬天問地斷蒼生，一擊顛覆萬物。只可惜，近萬年來，再無人修鍊至最高階，就連如今的宗主許曇也只看看修鍊至問天中階，千年無所進。

肖雲訣分為基礎版和高階版。

基礎版為定型不變動的內容，高階版則可根據弟子特點自覺演化變動，促使修鍊效率最大化。宗門中大多弟子修習基礎版肖雲訣，只有親傳弟子和少數拔尖內門弟子才有機會修習高階版。但基礎版肖雲訣作為修鍊根基，需要所有人掌握，故安排了此類集體課程。

翌日一早，江晦攜着那把破劍前往雲山習學堂上課。他去的早，屋中空無一人。江晦輕車熟路尋了個後面的角落坐下，安安靜靜地充當一個背景板。

隨着時間推移，弟子們三三兩兩陸續趕來，很快將屋子填滿。他們中有的未曾注意到江晦，有的遙遙發出幾聲含混的嗤笑，還有的會故意湊過來找些不痛快。

江晦只當他們是空氣，垂眼坐着並無動作，不說話也不反抗。有些弟子討了個沒趣，輕呸幾聲離去，匯聚到前面加入人群。教室前面的弟子坐下掏出紙本，扭頭小聲議論着。

“月長老怎麼還沒有到？”

“是啊。”一名弟子同樣疑惑道：“他往常會早到一刻鐘呢！”

“真不想上月長老的課，規矩也多要求也高，還總是佈置許多課業。”

“而且還拖堂！又一次甚至拖堂了半個時辰！”

“噓——小點聲，有人來了。”

靠窗的弟子聽見動靜后急忙提醒，弟子們快速回到自己位置上規規矩矩坐好。

衣落落一心兩用，一邊努力破解能量瓶的用法，一邊分些心神感知外界。月長老對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新人物，她暫時放下手上終於有了些進展的工作，視線聚焦在教室門口。

她想要好好看一看這位愛拖堂的月長老填補關於這個世界的空白，可沒想到，闖入眼帘的竟是個熟人。

身為定雲宗高嶺之花的大師兄謝蘊之一襲白衣，板著臉邁進教室。宛若綢緞的青絲一絲不苟束起，仔細一看卻發現烏黑的髮絲間夾雜着細碎的紅毛。

青年周身氣質冷冽，彷彿不染塵火的神明。可這謫仙般人的脖子上，竟盤着一隻火紅色的狐狸。狐狸身形嬌小，皮毛柔順而有光亮，雙眼緊閉，儼然一副熟睡的模樣。

紅色絨毛的主人昭然若揭。

謝蘊之彷彿沒有看見眾弟子驚訝視線一般，背脊挺直，以身上掛着只睡着的狐狸的姿態，冷着臉在講台上站定。他手指輕抬，空中頓時幻化出巨大的光幕，肖雲訣三個字端端正正映在屏幕中間。

“月長老近日需閉關，這門課暫時由我代上。”謝蘊之語氣淡淡，平靜闡述着代課之事，無人知曉這位冷麵青年此時正在心中不斷咒罵這節課真正的主人。

月長老突然閉關，定雲宗中有能力教習這節課的修士不多，身為天賦異稟大師兄的謝蘊之只能擔起責任，接下這門差事。

可謝蘊之自小天賦驚人，修鍊之途無需費力便可日行千里，手上這本肖雲訣更是無需思考一看就會。當成為教學者，如何教會其他弟子倒成了個難題。

“今日學習肖雲訣四階，得息。”謝蘊之清了清嗓子，玉石般的嗓音清晰傳至耳畔。脖子上盤着的紅狐狸似是被聲音驚擾，毛絨絨一團不安地動了動。青年垂眼輕柔摸摸狐狸蓬鬆亂動的尾巴，眼底溫柔。

狐狸瞬間被安撫，換了個姿勢再次沉沉睡去。

衣落落看着一人一狐悄咪咪的互動，心道人類果然逃不過毛茸茸的俘獲。看來江晦這件事倒是沒有騙她，謝蘊之的確頗愛此道。

與此同時，破破爛爛的光幕突然再次定格，同之前一樣的繁複紋路蔓延，組成一個略顯破碎的符文。

衣落落看着金紅的的絲線，感慨總台“身殘志堅”的同時，心中隱隱有了些猜測。

“得息聚氣蘊神，靈力迸發如龍息，有瞬間擊潰對方之效。”謝蘊之一字一句念着光幕上的文字，將衣落落的思緒拉回。

謝蘊之用極快的速度念完功法的運行規則，看着底下神色迷茫的弟子，頓了頓補充道：“諸位可靜息片刻仔細參悟書上內容，多練習幾次也無妨。”

他抬手演示着得息初級靈技，靈力乖順地在他手中穿梭，輕盈之中卻蘊含著千鈞之力。謝蘊之耐心地演示了十遍，還貼心地提供了多種靈力運轉選擇。而後他雙手一收，後退幾步。

他抬手在教室中立下屏障，防止弟子們練習時的靈力溢出傷害他人破壞公物。弟子們愣了半晌才意識到謝蘊之的授課已經全部結束，彼此相視幾眼后照着書本磕磕絆絆進行嘗試。

得息屬於肖雲訣中階功法，修習具有一定難度。雖說勤能補拙，但很多天資平平的弟子若沒有其他機遇也只能止步於此。

教室中的弟子已經是數次篩選后留下的精英，可饒是他們，練習許久后還是不能成功使出得息中最基本的靈技。

謝蘊之看着教室中的一片混亂，摸着狐狸尾巴低低嘆了口氣。

“大、大師兄。”前排的一位弟子嘗試多次無果，糾結半晌后頂着滿頭的汗低聲問道：“大師兄當時學習得息，用了多久學會的？”

他話一出，其餘弟子也紛紛抬起頭，目光炯炯望過來。

謝蘊之有些尷尬，面上卻是不顯，帶着些高深莫測緩緩道：“立刻。”

他幾乎從未體驗過參悟功法的過程，從看完文字的一瞬間，腦中就會自動勾勒出靈氣的運轉方式，而後順暢地使出靈技。他無法知曉眼下這些弟子們的艱難，心中懊惱之餘迫切想要尋找些新的突破點。

都說實戰會更為清晰地讓人感受到功法的運作，謝蘊之有些焦躁地掃了一圈教室，視線在一處角落中定格。

看着有些單薄的少年縮在牆角，一隻手撐着下巴，一隻手隨意地抓着空氣。其餘弟子只認為這是平平無奇的“空氣”，可謝蘊之卻看到那隻手周圍繁複如絲線的靈力網。

得息高階靈技：捕龍之網。

謝蘊之眼中飛快閃過讚歎，而後揚聲喚道：“江晦。”

少年快速收回手，驚詫起身，漆黑的瞳孔中儘是柔軟與迷茫。

謝蘊之聲音軟了軟，繼續道：“你出來和我過幾招，演示一下靈技的運作。”

江晦在一眾神色各異的弟子中乖巧地走出來，與謝蘊之相對而立。

“你我都是劍修，便以宗門基礎劍訣為引，將得息蘊於其中。”謝蘊之化出佩劍，朝對面少年微微俯身道：“江師弟，請吧。”

江晦頷首，掏出那把破舊的劍：“有幸得大師兄指教。”

隨着少年話音落下，兩道身影驟然飛起，雪白光刃與黯淡利器碰撞發出沉鬱的重聲。風起，劍至，兩種截然不同的劍氣凝實有力，攜裹龍息一般纏繞在一起，噴薄的靈力使得屋中弟子的頭髮與衣袍被吹起，他們眯着眼睛有些艱難地看着眼前二人，恍惚之中好像聽見了龍吟。

他們感受中風中的靈力波動，不知不覺中對得息功法的運轉了解得愈發深刻。不少弟子迫切地想要看到、想要感知到更多——

但這只是一場點到為止的演示。很快，風聲停止，伴隨着清脆的碰撞聲，兩道身影從空中分離落回地面。江晦腳步不穩地向後退了幾步，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呼吸急促道：“多謝大師兄指教。”

謝蘊之平穩落地，方才的交手如同尋常走路一般毫不費力。紅色狐狸在他脖子上盤得異常安穩，竟沒有被劍氣驚擾，直到此時才迷迷糊糊睜開眼舔了舔爪子。

謝蘊之收回手中的劍，給了江晦毫不吝嗇的誇讚：“江師弟，你很好。”

一個踏上修仙之路並沒有很久的少年，如此短的時間中能將靈技掌握到這等程度，饒是謝蘊之都有些詫異。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只是這一屆弟子中的“前列選手”？

謝蘊之卻沒有再多說些什麼。他轉向屋中其餘弟子，淡淡道：“可看清楚了？”

“就算沒看清楚也無妨，我用回溯珠記錄了方才這一演練，課後會通過靈鳥發送給你們。你們課後可以自行練習，若有不明白的可以下次課上過來問我。”謝蘊之看了看外面的日光，利落道：“下課吧。”

他趕着回去睡覺呢。

順便......他將脖子上的小狐狸輕柔抱進懷裏，補充了一句——順便擼一擼毛茸茸。

*

“江晦，你很厲害。”謝蘊之走後，幾位參悟到功法的弟子猶豫片刻后，走到江晦身邊小聲道謝，而後火速離開。他們不想辜負江晦的貢獻，卻也不想把亂七八糟的禍事招惹到自己身上。

他們的預感很對。

“你小子真有本事啊。”待屋子中的人散去大半，一些沾染泥濘的惡獸湧向角落，將少年緊緊圍住。猙獰扭曲的臉上寫滿嫉妒憤怒，數雙手重重推搡着少年單薄的身軀。

“我告訴你，你不過是一個低賤半妖，會些靈技又能怎麼樣，你依舊是一個噁心的、下賤的廢物！”一名弟子雙眼赤紅，揪住江晦的衣領低聲嘶吼。

憑什麼！憑什麼！

“你定是因為有高階的肖雲訣才能學會！可你，你配嗎！”他咬牙切齒道，幾乎要被妒火淹沒。

趙乾是一個普通的內門弟子，他只能修習普通的肖雲訣，他只能掙扎地向前祈求能獲得長老們的關注。可這些他拚命都求不到的東西，卻被一個低賤的、滿是晦氣的半妖輕而易舉地獲得。

這根本不公平！

高階肖雲訣認主，他無法從江晦那裏搶奪，因而這滿腔怒火只能發泄在江晦身上。

“你既已從大師兄那裏討到了關注，不如也回饋給我們，讓我們得些樂子。”趙乾陰狠一笑，招呼周圍的幾名弟子，一步一步將江晦逼向角落。

修仙之人靈氣盈身，通體清凈無塵，可衣落落卻從面前幾人身上聞到濃郁的惡臭，看到無盡的臟污。

她望向眼前的光幕。

【能量瓶運行成功】

【剩餘能量值：100%】

和江晦的五感相連雖是累贅，但也讓衣落落更為清晰地探明靈力在體內的運轉方式。在小洛打開束縛能量瓶的這把鎖之後，衣落落終於又找到了一把鑰匙——一把可以操縱能量的鑰匙。

她初步知曉如何使用這些能量了。

直接攻擊或者操控江晦的身體並不現實，但她從傀儡師的技法中探尋出新的方式——操控意念。

衣落落的想法很清晰，對行動的設想也很全面，但是她無法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否真的有效。

“衣落落，你可以試試。”小洛的機械音傳來，這台人工智能在廢墟一般的總台中至始至終以獨特的方式陪伴着衣落落，給她建議、鼓勵與安慰。如今它好似最後一絲燃料，將沸騰的戰意徹底點燃——

“現在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我們已經立於懸崖，再差，又能怎麼樣呢？”

衣落落不再猶豫，深吸一口氣后雙眸如利刃注視着能量瓶。金色的能量海漸漸波動，海水溢出，驟然延展衣落落的全部意念。

她好似巨大脈絡的命脈中點，她的“身體”蔓延至各個方向各個末梢，她穿過陰雲濃霧掩蓋的荒野，她窺探到這具身體中的另一個“中點”。

她猛地抓住它——

安靜怯懦的少年縮在牆角，一如既往地垂着頭打算承受着周遭的暴力攻擊。趙乾等一眾弟子陰着臉獰笑，蓄着重力的拳頭驟然砸向少年的面門。

妒火與憤懣即將轉為發泄的暢快，他們迫不及待想要欣賞江晦的狼狽模樣。

可眼前的少年倏然抬起頭，深如寒潭的雙瞳含着噬骨的寒涼，壓抑着無盡的殺意。他唇角扯出一個譏諷的弧度，單手抬起輕飄飄接住了趙乾的全力一拳。

他偏了偏頭，掃了一圈面露驚駭的弟子，散漫道：“就這？”

趙乾等人被少年周身的寒意與戾氣刺傷，不自覺地想要後退。

可哪裏還有退路。

江晦站直身，如同蟄伏許久的猛獸終於露出一絲真容。他活動了一下自己的雙手，輕嘆一口氣。靈力驀地聚集於掌心，似乎可看見噴薄的龍息。

他猛地出手。

拳如流火，直直砸向趙乾。

“現在，輪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