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情之請
岷上國烏山鎮齊家小院
就在齊恆和梅殤居士雙雙陷入沉默之際，一陣腳步聲傳來，是齊夫人端着托盤走了進來。
此時的齊夫人面色如常，已經平靜下來，她先是將一盤點心放在了梅殤居士面前，然後又給他添滿了茶水，並沒有多餘言語。
梅殤居士則接連頷首示意。
齊夫人接着又走到自己丈夫面前，同樣放下了一盤點心，並投去了詢問的眼神。
齊恆還未及回應，梅殤居士卻緩緩開口道：
“不瞞二位，即便令郎和我有師徒之緣，我也不會為了教他而停下四處雲遊的腳步。這一方面是因為我有要事在身，另一方邊我也不那麼急着收關門弟子。”
“不過，若是到了你們岷上國或者臨近的帕西提亞國以及勒述國，我自然還是會帶令郎來看看那你們。當然次數也不會太多，因為修行不易，最好還是少些雜念干擾為好。”
“還有，要真能成為師徒的話，令郎的安全、成長和生活你們大可不必擔心。我除了教他魔法，讀書識字，為人處事外，還會給他講各國歷史，各族歷史，甚至是我所知的中土歷史。”
“只有洞悉歷史的孩子，心裏才能容得下星辰大海，才能明白自己要走的路以及可能達到的遠方；也只有獨立成長、自強不息的孩子，才能意志堅定，不懼未來。”梅殤居士將自己的打算如實相告。
“老居士所言極是！”齊恆聽后連連點頭，笑容可掬地端起杯來道，“請用茶，請用茶。”
“好，好。”梅殤居士不動神色地端起茶來喝了一口，他知道自己成功說服了齊毅的父親，而齊夫人也有些動搖。
接着，齊恆還是示意夫人先下去。
齊夫人雖然不怎麼情願，但還是慢慢退了出去。
“居士請隨意。”齊夫人離開后，齊恆招呼梅殤居士嘗嘗點心。
“好，好。”梅殤居士微笑頷首，卻沒動作。
“在下有個疑問，不知道是該講還是不該講。”齊恆頓了一下后，對着梅殤居士道。
“齊亭長，但講無妨，不管我與令郎有沒有師徒之緣，這滴水之恩，還是要報的。”梅殤居士看了眼桌上的茶杯，轉而對着齊恆笑道。
“老居士說笑了，您能垂青小兒，併入寒舍一敘，已經是我們齊家莫大的光彩。”
齊恆說著話鋒一轉，看着梅殤居士的眼睛道：“我只是好奇老居士為什麼會來到我們這個偏僻小鎮？這裏一沒有名山大川，二沒有文人軼事，三沒有壯闊歷史，雖然靠近邊界，可也不是什麼必經的要道。”
梅殤居士聽后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茶杯抿了兩口。
“當然，您要是不方便透露的話，就當我沒問好了。”齊恆見狀便又開口道。
“嗯……我看齊亭長也是個正直、博學且有見聞的人，其實說給你聽聽倒也無妨……對於新曆以前的事，你應該略有耳聞吧？”梅殤居士面色一正，對着齊恆小聲說道。
“具體的我不清楚，只是看過一些記載，聽過一些傳言而已……但那些都神乎其神，也不知道能不能信，又有幾分真實。”齊恆神色同樣有些凝重。
“那對於二十五年前，發生在埃克巴那城的慘案呢？”梅殤居士繼續問道。
“您是指伊扎洛主教之死？”齊恆迅速搜尋了一下自己的記憶，隨後勃然變色，即便那時的自己還不到十歲。
“嗯，是他。”梅殤居士面露悲哀，發出了一聲穿越歷史般的沉重嘆息。
“可這些，與您到我們這個小鎮來又有什麼關聯呢？”齊恆越聽越覺得糊塗。
“當年的慘案之所以引起廣泛關注，很大程度上在於伊扎洛是教皇的啟蒙恩師。但對我而言，伊扎洛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們倆有超過八十年的友誼……”
“而他的死，並不像傳聞中那麼簡單。因為就在伊扎洛去世的半年前，曾托他的關門弟子帶話給我，讓我幫他暗中進行一項極其隱蔽的事情！”梅殤居士答非所問，似乎已經沉溺在過往的回憶之中。
“什麼事？”齊恆順着話頭，好奇地問道。
“關於一句神秘的預言，‘三晶歸一救末世，鴻羽之後皆可期。’”梅殤居士用空靈的聲音默念道。
齊恆聽后雙眉緊皺，整個房間的氣氛也變得詭異起來。而躲在窗外的齊毅更是聽得發懵。
“四千七百多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都不得而知，但‘中土黯滅一百日’卻是真實存在的。”
“據伊扎洛所說，他從神教總殿的絕密記載中看到，當時的彼得教皇率領教眾先是誅滅了魔胎，然後又同鬼族大戰了十天十夜。上千鬼族在黑暗中猖狂無比，更有數千黑暗修鍊者助陣，神教打得異常艱難，最後依靠神技才勉強取勝……”
“可贏得勝利后，活下來的教眾們卻絲毫也高興不起來，因為當時大半中土都陷入了戰爭之中，人族和獸族的，精靈族和獸族的，鬼族和人族，鬼族和獸族的，龍族和獸族的，還有人族內部的……”
“不知過了多久，戰火才逐漸消停下來，不是因為分出了勝負，而是他們都無法忍受那沒有自然光亮的世界，黑暗、血腥、陰冷、迷茫、無助、絕望……”
“你知道這黯滅一百日有多麼恐怖嗎？比你能想像到的所有災難、所有戰爭都要恐怖！”
“在沒有日月星辰的世界中，金錢、權利、名譽、地位、聲望等等等等全都沒用！所有人都如同野獸一般，數千年來建立起的秩序、文明、理性、美德等等，在漫漫黑暗中迅速瓦解。”
“到了最後，我們就如同那些被刻在洞壁上的祖先一般，只知道弱肉強食，在沒有限制又缺乏自我約束的情況下，釋放着惡的本能！”
“人們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中成群結隊，憑藉著武力、詭計等種種手段搶奪、佔有、控制一切資源……那時的人們會毫無憐憫之心地殺掉同類，甚至以同類的血肉為生。”
“有些人是因為看不到希望而被迫沉淪，有些人則是因為沒有懲戒而肆意為惡……他們雖然初衷不同，但卻慢慢成為了同一種人！那種沉寂在黑暗之中，麻木到只知道放縱慾望的行屍走肉！”
“當然，還有極少的一部分人如同之前那樣堅持着……最後他們的確等來了光明，守住了希望，但他們眼前的世界，也早已不是他們熟悉的世界了！所有的殘酷，所有的經歷，讓活下來的人痛苦不堪！”
“很多人因為無惡不作被殺死，還有更多的人因為承受不了打擊和改變而自殺，這其中還包括不少無法原諒自己、心懷愧疚的人。”
“好在，只是百日的時間，各國的建制都還算完整，世界逐漸又回到了正軌……”
“那一百日的黯滅對於當時的人們而言，是猶如噩夢般不堪回首的記憶，就像歷史的斷層，沒有人願意去提及那段時日，光明歷也就隨之成為歷史。人們以新的未來作為美好寓意，將第二年命名為新曆元年！”
梅殤居士緩緩地講述着一切，如同自己就是親歷者一般。
“要真是生活在那樣的煉獄中，倒還不如直接死了的好。”齊恆震驚之餘，不無感慨道。
“嗯，當時大多數人或許都有着和你一樣的想法，但當他們看到太陽再次升起，光明重新降臨之時，你說他們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梅殤居士幽幽地問道。
“這……”齊恆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
“等待希望的人只會覺得自己十分幸運，而堅定希望的人會覺得自己贏得新生！”梅殤居士總結道。
“我好像有點明白您的意思了。”齊恆看着梅殤居士道。
“呵呵，這些事情你知道就行了，再也不要告訴給任何人，包括你的妻兒。他們知道這些非但無益，反而可能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和危險。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興起之餘也是看我們倆聊得比較投機。再來，我也想表明一下自己的誠意。”梅殤居士囑咐道。
“我明白了，老居士。這些事我聽過也就忘了，不會再向任何人提起。”齊恆慎重答應道。
梅殤居士聽後點了點頭，抬眼看向門外。
齊恆見狀開口道：“老居士的好意我已經明了，內人那邊我也可以去說服，但小兒最終願不願意跟您去修行，還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思。”
“好，好，好。”梅殤居士見目的達成，便笑着站起身來，拱了拱手道，“齊亭長，夜已深了，多有叨擾，實在抱歉，老朽這就告辭了！”
齊恆慌忙起身回禮道：“老居士要不嫌寒宅簡陋，不如就在舍下將就一晚。”
“不了不了，好意心領，我在客棧還有些東西需要照看，明早我再過來。”梅殤居士說著便向門口走去。
“好的好的，那您慢走。”齊恆隨即引着梅殤居士向外走去。
當快走到小院門口時，梅殤居士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你們鎮上的學堂就沒有開設魔法班嗎？”
“應該沒有吧，烏山鎮本就偏僻，又是個農業鎮，大部分居民都是以務農為生，很少有人經商，沒有走南闖北的需要。再說大家生活也都不富裕，不像一些發達的小村子中都有魔法班。鎮中的絕大部分人可能連魔法都沒見過，就更別說學習了。”齊恆肯定地說道。
“誒，安定的生活是好，但也得防患於未然啊，要不然再來什麼末世之劫，我們又只能坐以待斃了……”梅殤居士苦笑着跨出院門。
但梅殤居士並沒有急着離開，而是壓低聲音對着齊恆說道：“預言的前半句很好理解，而後半句根據我和老扎的分析，所指的很可能是羽后的後代。”
“其實，我這些年來遊歷四方，就是希望能夠找到一些與生俱來就有靈力並且天賦特別高的年輕人，因為他們極可能是神的後裔，能藉由他們去尋找那三塊傳說中的元晶，以應對將來可能出現的危劫。”
“這聽起來或許有點像大海撈針，但卻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好並且最安全的方法了。因為沒有人知道這三塊元晶到底是什麼模樣，而能感應到它們的，應該只有極少數特殊的人……不然，也不會近五千年還沒元晶現世的消息。
“當然，它們也可能早就現世了，只是沒有人知道而已，其中就包括它們的持有者。”
“不過，齊毅並不屬於那種特殊的人，這點你應該很清楚。我只是覺得和他有緣而已……行了，說的夠多了，老朽告辭。今晚所言，全部保密，切記切記。”梅殤居士再三叮囑之後，留下目瞪口呆的齊恆揮袖而去。
“我會銘記五內，居士慢走。”反應過來的齊恆拱手相送。
而在小院內，捏手扭腳躲在門后的齊毅一聽到這，即刻迅速轉身，飛快地向屋內跑去。